王菁菁 張敏航
入這行容易,想干好難。首先需要你夠認真細心,更重要的是要能堅持住。嚴格要求,不偷工減料,才能保證多年不出問題。
人的生存離不開工作,但單調(diào)、枯燥和周而復始又總是容易令人心生厭倦。所以,如果一輩子只專注于做好一件事,不失職業(yè)素養(yǎng)與良心,這樣的人其實很值得敬佩。匠心需要踏實。
我們都痛恨“豆腐渣”工程,家給我們最起碼的保障,就是建筑質(zhì)量的過硬。但是,在快節(jié)奏生活的今天,我們對于“豆腐渣”的“容忍程度”,似乎不得不正在變得越來越高,想想這實在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回憶起兒時,老人們在談到房子時,最直接、樸實的評價就是“冬暖夏涼”。不禁好奇:過去的修建工程,究竟有些什么樣的講究?師傅們要如何做才能讓人豎起大拇指?
由此很想拜訪一位老匠人,聽一聽他的故事。雖然我們明白,古建和現(xiàn)代建筑在工程技術上肯定有所不同,但有個道理卻一定是一樣的——負責、用心。
“都是認真活兒,不看著不放心”
經(jīng)北京市文物古建工程公司負責人李彥成先生的介紹,我們聯(lián)系上了他。老爺子名叫劉玉明,今年已經(jīng)82歲了,從13歲學徒算起,已經(jīng)在古建行業(yè)里兢兢業(yè)業(yè)工作了近70年。他的工作是為古建筑上油漆和繪彩,畫龍點睛,并且成為木結構堅實的保護層,起到防腐防潮等重要的作用。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北京市四合院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傳承人。
北京地鐵四號線向南坐到底,從天宮院換乘汽車兜到完全辨不清方向,我們終于來到了老爺子的廠里。廠子并不大,老爺子告訴我們,這里主要做兩件事,屋里是修補一些建筑上的小物件,每個小屋都承擔了制作和繪制大漆的不同工作;最大的一間屋子里擺放了很多成品和半成品,這里有大覺寺的匾額復制品、同仁堂的招牌,還有頤和園里很多的匾額楹聯(lián)復制品。
屋外堆有小山般的木料,是用來存放搭架子用的帆板和他專門存的干木料,修復的時候可以應急。老爺子說,修復古建的時候干木料很是關鍵,潮濕的木料要是上漆,過不了一年就起皮兒了,這樣要不得。
老爺子特別健談,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十分幽默。他說自己打?qū)W徒起就對古建的彩繪特別感興趣,當時的老工長見他聰明伶俐,便教他學習大漆的技術,就這樣與古建修復和保護的工作結下了不解之緣。他是個農(nóng)村孩子,當年想多賺些錢補貼家用,最好的方式就是學習一門技術。他也是真心喜歡油漆彩繪的技術,所以學得認真,干得也起勁兒。一晃快70年過去了,他依然堅持每日奔波于廠子和各個修復工地,親力親為很多工作,他說這些都是認真的活兒,不看著,他不放心。
難忘的一次修復經(jīng)歷
也許真是應了那句玩笑話:“天生的勞碌命”,從北京的頤和園、北海到承德外八廟,都留下了劉老爺子的印記。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北京南鑼鼓巷附近的一處四合院修復,是他非常難忘的一次修復經(jīng)歷。
“那是一所四進的院子,但比一般的四合院布局要緊湊精巧得多,加之百年以來院內(nèi)的樹木茂盛,一進院兒的時候大家就嚇了一跳,這院子忒緊湊了,搭好架子就沒地兒放料,東西不能都堆人家胡同口兒??!而且工人也在里面轉(zhuǎn)悠不開,這樣的話別說是一年,兩年都完不成任務!”他說。
“當時我就出主意,說咱們可以搭天架子,這樣既可以放料,不要的東西也可以直接順著架子運出院兒去。椽子、望板這些都可以放在中間層,扒下來的瓦什么的放最上層。這樣地下的空間就節(jié)約下來了?!边@點困難并沒有難倒經(jīng)驗豐富的老爺子,問題很快解決了,施工開始。
實際上,在修復古建筑的時候,不僅僅是替換朽木或者補補彩繪那么簡單,地下配套的排水設施也是一個關鍵環(huán)節(jié)。這些排水的管道鋪設在道路下,與古建融為一體,保證既不影響古建美觀,又能巧妙地借助地勢或是建筑本身的高度差,將水順利地排出。
但是在修復這些排水設施的時候,老爺子可犯難了。他說北京有這么一個特點,就是沒有原生土。大部分的地方都是落房土,不瓷實,稍急點兒的水一沖,就沖垮了。環(huán)顧這里的排水溝遍布整個院子,院子小,人又多,都挖開了若是一下雨,容易造成人員傷亡。未雨綢繆,老爺子當即決定一邊挖土,一邊跟著壘墻,壘好墻就打洋灰地面,然后立馬兒蓋上溝蓋板,這樣銜接好,有序地一段一段來做,100多名工人在小院兒里既安全了,也有地方可以走了,排水溝就這么修好了。
通過老爺子的敘述我們感慨,沒想到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小院,修復的過程竟如此繁雜,需要豐富的經(jīng)驗和靈活的應用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務。而這個小院兒的交工,比原計劃的1年半時間提早了將近四個月。
“我不是文化人”
要勤勞不拖沓,這是入行后老爺子對自己的提醒?;貞浧鹨郧霸陬U和園干活兒,老工長讓他們鏟去舊油皮兒,他頭天晚上回家就把所有的工具都磨光了一遍,第二天工作開始比誰干得都快!“入這行容易,只要一個人能吃苦,不怕臟不怕累,都可以來干。但是要想干好,首先需要你夠認真細心,更重要的是要能堅持住。我當時的很多工友都轉(zhuǎn)行了?!痹诤屠蠣斪拥慕徽勚?,我們發(fā)現(xiàn),要想適應工作的單調(diào)與枯燥,除了品質(zhì),還需要知足。老爺子對過往的經(jīng)歷都津津樂道,看得出他很愛這一行,每當解決了一個“疑難雜癥”,那份快樂比什么都重要。
糊口容易干好難,工作需要有心人。老爺子認為,要想干好,光會彩繪是不夠的,還得學習各家之長,比如自打?qū)W徒起,什么瓦匠、木匠的活兒,他都愿意跟著學,因為這樣才能更了解古建筑?!澳惚确秸f吧,這個細灰的工作,要做到細灰兩頭兒找,粗灰連根兒倒。每個行業(yè)都有自己的基本功和訣竅,你得多學?!焙苡幸馑嫉氖?,采訪中老爺子強調(diào)了好幾次自己沒什么文化,可是后來提到兒時上過的私塾,現(xiàn)在他還能背誦出很多經(jīng)典的內(nèi)容,甚至當場給我們背了段《女兒經(jīng)》。練字也是他的業(yè)余愛好,可見他對文化和學習是非常向往和尊重的。
后來,旁人告訴我們,當年老爺子的老工長不喜歡有文化的徒弟,怕“學會徒弟、餓死師傅”,學徒也要“講規(guī)矩”,他便一直說自己沒文化,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
聊興漸濃,我們問老爺子,覺得現(xiàn)在修復古建的技術和古人比,會不會有退步?老爺子聞此有些沉郁,“倒也不能這么說。從漢代就開始有了大漆的技術,明代發(fā)明了凈油滿的方法,這種方法雖然繁復,但是漆上以后百年都不會掉,里面的木料也不會朽。到了清代開始用血料加油料的方法,大大降低了成本。至今我們也在堅持用老祖宗的方法去做。但是工序繁復,很是講究,需要經(jīng)驗更需要耐心,一麻五灰十三道工序,一步都不能少,而且每一道勁頭兒都要掌握得十分精確,后一道勁頭兒千萬不能超過前一道咯,不然就全抓起來了……”說到講究他就收不住,這也能看出,當工匠嚴格要求自己,不偷工減料,修復過的建筑才能保持多年不出問題。
而對于這一行年輕的后生們,直性子的老爺子也有無奈,“現(xiàn)在有些年輕人不免浮躁,會不會都要先把活兒接下來。有的更是不認真,修個山上的亭子,工程都快結束了,連上山看都沒看過就指揮,這是要不得的!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很是講究的,‘漆干一口氣,油干一陣風,光是上完大漆后,陰干的環(huán)境中溫度和濕度都要控制得很好,更何況是修一所建筑”。
對自己的活兒嚴謹負責,容不下“沙子”,老爺子的敬業(yè)精神或許與家族也有一定程度的影響。他的老丈人是這行中的佼佼者,現(xiàn)在兒子劉金利也學到了他的手藝,成為一名文化遺產(chǎn)的繼承人。更讓他欣慰的是,兒子也是打心眼兒里喜歡這門手藝。
采訪完老爺子,出門正趕上北京“桑拿天”的即將到來,但我們的心里卻格外輕松,甚至有一種難以言盡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