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民
鄧演達為黃埔軍校招兵買馬,但勸不回蔣介石
1923年4月的一天,孫中山請鄧演達一道來喝早茶。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鄧演達很疲倦,但仍然端坐如鐘。茶和稀粥下肚,便提了許多神,孫中山對鄧演達說:“我決定授予你少將參軍之職務?!?/p>
鄧演達要說什么,被孫中山揚手制止。接著,孫中山又從包里取過一張自己的照片和一副對聯(lián),遞給鄧演達:“送給你做個紀念吧!你念念?!彼矚g聽別人朗讀他寫的對聯(lián)。
“養(yǎng)成樂死之志氣,革去貪生之性根。”鄧演達展開對聯(lián),欣喜地讀著?!按笤獛浄判?,我一定以此精神建設(shè)三團!”前幾日,鄧演達剛被孫中山任命為新成立的三團團長。
孫中山正要換一個話題的時候,副官長走了進來,聲音急促地報告:“敗回廣西的沈鴻英又起兵侵擾西江一帶,情勢緊急?!?/p>
鄧演達收拾起贈物,拉下軍帽,腳跟一并:“還是我去吧!”
“干革命,有兩達,革命有希望?!睂O中山望著這個年輕軍人的背影,贊嘆道?!^兩達,一個是指鄧演達,另一個是指粵軍第二師師長張民達。
1924年1月24日(國民黨一大期間),孫中山根據(jù)國民黨中央1923年10月的決定,下令籌辦中國國民黨陸軍軍官學校,并決定利用珠江長洲島上原有的廣東陸軍小學校和水師學堂的校舍作為軍校校舍。因為長洲島在廣州黃埔港附近,所以一般都稱之為黃埔軍校。2月1日,孫中山指令鄧演達、王柏齡、沈應時、俞飛鵬、孫家瑞、宋榮昌等共7人為陸軍軍官學校籌備委員會委員,蔣介石為委員長??墒鞘Y介石由于個人野心受到阻礙,聽到蘇聯(lián)顧問為革命說了幾句話,便耍起以退為進的手段,以環(huán)境惡劣為借口,擅離職守,去了上海。孫中山便于2月23日改派廖仲愷代理軍?;I委會委員長,在廣州南堤設(shè)立了籌備處。孫中山認為鄧演達忠貞革命,富有軍事經(jīng)驗,而且勤奮刻苦,可作青年楷模,便免去鄧演達粵軍第一師第三團團長的職務,任命他為入學試驗委員會委員,專責籌建軍校。鄧演達親赴上海力促拂袖而去的蔣介石回來工作,同時在上海積極為軍校招募師生。當時,除廣東可以公開招生以外,其他各省都在軍閥控制之下,只能通過國共兩黨秘密招生或動員青年學生到廣州報考。
3月的一天,蔣介石從證券交易所回來,往沙發(fā)上一躺,隨手抓起一本《拿破侖》,似看非看。透過小客廳虛掩的門,他瞥見有人進來,腿很長,腳上穿著瘦瘦的短筒靴。
當他看清來人是鄧演達時,臉上立即露出意志堅強、躊躇滿志的神色。
“擇生(鄧演達的號),你來看我,真是……”他要一直保持彬彬有禮的形象,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太客氣了”。
鄧演達朝蔣介石微微點了點頭:“大元帥希望你立即趕回校部,籌委委員們也都心急如焚?!?/p>
“不回去!”蔣介石嘶啞地說,“我不會回去的!只要有鮑羅廷在,我就決不回去!”
他把拂袖離開的責任都推到了蘇聯(lián)顧問鮑羅廷的身上:他說鮑羅廷態(tài)度傲慢、出言不遜。他曾和鮑羅廷爭論過,鮑羅廷認為國民黨已死,國民黨已不成黨,只可說有國民黨員,不可說有國民黨。加入新分子如共產(chǎn)黨者,組織黨團,可引起舊黨員之競爭心,則黨可復活。蔣介石則認為,這種方法正好是致國民黨于死地。爭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怕別人管制他。而“管制”他的人,除了鮑羅廷,還有廣東擁兵自重的各路軍閥,他們根本不把國民黨放在眼里。滇軍將領(lǐng)范石生曾經(jīng)告訴李宗仁:“有時我們正在煙榻上吸煙,忽然部屬來報告說‘大元帥來了。我們便放下煙槍,走出去迎接大元帥,回到煙榻房間坐下,請問大元帥來此有何指示。如果是譚延闿或胡漢民來訪,我們就從煙榻坐起,請他們坐下商談。有時蔣介石也來,我們在煙榻繼續(xù)抽鴉片,連坐也不坐起來的?!笔Y介石最怕人家看不起他,加上財政捉襟見肘,他便溜之乎也。
但他決不服軟,在鄧演達面前更不愿意憋屈,所以越說聲音越大,而理由越來越冠冕堂皇:“鮑羅廷若不改變他以老子訓兒子的態(tài)度,不尊重我民族自尊,而強加于人,強詞奪理,我決不與他合作,我聽任大元帥發(fā)落!”
鄧演達是個聽不得謊言而又耐心不足的人,于是無功而返。
道不同終遭排擠,鄧演達決意離開黃埔軍校
由于和蔣介石、王柏齡之間的矛盾已經(jīng)水火難容,已經(jīng)擔任黃埔軍校教育長的鄧演達正醞釀著離開黃埔。
鄧演達非常講究軍人儀表,神態(tài)威武而又灑脫。他愛穿一雙擦得锃亮的長筒馬靴,走起路來橐橐有聲。學生們一聽到他的皮靴聲,再喧鬧的教室或?qū)嬍乙差D時鴉雀無聲。學生們對他非常敬畏,也有把他的舉止動作當作規(guī)范加以仿效的,這些人被稱為“鄧演達式”的學生。
然而軍校又充滿了矛盾。在辦學方針上,鄧演達主張學習“蘇聯(lián)式”,而擔任軍事總教官的何應欽,卻主張仿效“日本式”,兩人經(jīng)常發(fā)生爭執(zhí),互不相讓。
但和他矛盾最深的要數(shù)王柏齡。
教授部主任王柏齡當年也和蔣介石一樣,在上海灘鬼混,是一個常在上海做花頭的浪蕩子。因為是蔣介石的把兄弟,常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居,被人稱為蔣介石的“第一只手”。在黃埔,蔣介石“喬裝打扮,判若兩人”了,而王柏齡依然如故、生活糜爛,娶了3個小老婆,還常常去逛妓院,弄得十分消瘦。
有一次,他喝得醉醺醺的,一頭闖進鄧演達的房間,往床鋪上一倒,剔著牙縫說:“老鄧啊,你可真是正人君子!”
鄧演達急忙把他扶到椅子上,責怪道:“你瞎說什么!”
“你當我不知道!”王柏齡女聲女氣地說,“你不早就‘金屋藏嬌了,還裝什么貓兒不吃腥!”
鄧演達是在家鄉(xiāng)結(jié)的婚,女方是一位農(nóng)家女子,叫鄭立真。因為文化和境況的差異,夫婦生活雖然和和氣氣,卻也平平淡淡然。而鄧演達是個重道德的人,從不學當時的時髦男子,背著土氣妻子去尋花問柳。鄭立真一生未生育。弟弟鄧演存將一女鄧京育過繼給鄧演達。到北伐戰(zhàn)爭時,鄧演達將夫人接到武漢,隨軍擔任救護工作。大革命失敗以后,她回到廣州進入助產(chǎn)學校學習,由于政治環(huán)境關(guān)系,未能與鄧演達在一起生活。鄧演達被害時,鄭立真已從助產(chǎn)學校畢業(yè)。由于反動政府的控制,她無法參加工作,從鄉(xiāng)親那里又過繼了一位襁褓中的男孩來撫養(yǎng),取名鄧思干。此后,鄭立真終日郁郁寡歡,1939年秋因乳腺癌病逝。
王柏齡很想從這方面拉攏鄧演達。見鄧演達不言語,便喋喋不休,大談嫖經(jīng)。
鄧演達正襟危坐,生氣地擺手:“你不要說了!廖夫人3月8日剛剛在國際婦女節(jié)上提出廢除娼妓制度,你怎么在這里唱反調(diào)?”
王柏齡攤手攤腳,哈哈大笑:“這種事是開會能廢除了的么?遠的不說,就說去年曹錕賄選大總統(tǒng),就在北京八大胡同的清吟小班講妥選票價錢的。當時‘八百羅漢(謔稱議員總數(shù))哪個不是叫妓女陪客,一桌席就花上百大洋。還有從八大胡同里選小老婆的,王揖唐(北洋皖系軍閥)就找了名叫顧阿翠的蘇州妓女,長得如花似玉……”
“你是不是也想如法炮制?”鄧演達站起來。
“哪里哪里。我不過是替兄弟著想,免得你這里寂寞難熬……”
“以你這一套來教授學生,只能培養(yǎng)出好色之徒,孫先生的救國大業(yè)從何談起!”
王柏齡紅著臉回到自己房間,越想越不是滋味,急忙跑到蔣校長那里,誣告了一通鄧演達結(jié)黨營私、圖謀不軌的謊話。王柏齡高談闊論,狂態(tài)畢露,精神亢奮。蔣介石有些不耐煩了,哼了一聲,眼色陰沉地盯著王柏齡的鼻梁,拖長著語調(diào)說:“要精誠團結(jié)嘛!你注意他的行動就是了?!?/p>
接著,便發(fā)生了那起導致鄧演達辭去軍校職務的“運槍事件”。
運槍詳情,王柏齡自己有過記載。他做人浪蕩油滑,行文也如談嫖說賭一般:
在一天的下午,總理來了電諭,說蘇俄補充我們的槍械船,快到了,叫我們預備收。哈!哈!天大的喜事,全校自長官以至于學生,無不興高采烈,尤以一般要革命的學生,喜得無地自容,拍手打掌,說今后革命有家伙了,不愁了,眼望遠航船之到來,日如望歲。然而不久就知道,明日下午可到。于是大家忙起來了,收拾儲藏的地方,明確保管點收的人員,明確俄國兵船官兵的招待,繩子,杠子,真是忙得不亦樂乎。夕陽將向西了,炮臺上的瞭望,報告快到了。我與多數(shù)人都跑到校門外碼頭上迎候。遠遠見白色三煙囪的兵船出現(xiàn)了,滿船掛起旗飾,船尾上懸的一面紅旗,角上有白的,是斧頭鐮刀。咦!這是我們與國的國旗。炮臺禮炮響了,兵船的禮炮,一替一聲地在答了。于禮炮一致一答的聲中,漸漸靠近了學校江中。拋了錨。在這將停未停之際,斜刺里尾巴上插著一支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的小汽艇飛躍而出,浪花四濺。噗!噗!噗!飛向大船而去。卻原來校長、校黨代表,及顧問先去慰訪。這遠途密航到來的珍客,自有一番接應酬答的禮,慰勞致謝的詞。我未去,無從知道,想起來大概不錯。(未)幾辭返,跟著船主,及兩三位軍官(海軍)上岸來答拜。經(jīng)過一番來往之后,船主下令靠黃埔碼頭,我們大碼頭上頓時現(xiàn)出活氣。……如是過了夜,天明了,全體動員,學生做了碼頭小工,隊上官長做了工頭?!缡翘У较挛缢奈妩c鐘才告清楚。好像那時軍械保管員是楊志春,我檢查了一箱一箱。叫他們登記了。長槍八千枝,還有小手槍十枝,這小手槍,小的好玩,可以裝在洋服上邊小口袋里。當時就少了一枝。并沒有追出。是管理方面的疏忽,是與學生無干的。八千枝完全有刺刀、俄國式的步槍,每槍有五百發(fā)子彈,是一個很大的數(shù)量,無不歡天喜地,說道:“今后我們不愁了,革命有本錢了。”……我們不能不感謝我們革命的朋友蘇聯(lián)。也唯有革命的朋友,才有這樣的幫助,然而這時的帝國主義者,卻不能使他知道,不然要來個攔路搶劫。
以后的事,王柏齡不愿提及。槍械入庫時,鄧演達正在向蔣介石反映情況:“有些學生反映吃不飽,操練起來渾身沒勁。”
蔣介石從桌旁站起來,皮靴咯吱咯吱地響著,走到鄧演達身旁,嘆了口氣。
鄧演達對蔣介石不吭聲感到不滿,又問:“是否可以給學生再加點伙食費?”
“按本校定章,學生每人每月的伙食費預定是3元,現(xiàn)在已經(jīng)加到了6元。外面兵士伙食只有4元,比較起來,已經(jīng)是增加了一倍?!笔Y介石說,“我做學生在軍隊的時候,也是一頓1碗飯,3塊蘿卜,或是1塊咸魚?,F(xiàn)在學校生活好多了?,F(xiàn)在已經(jīng)預備了麥粉,這麥食不但可以助消化,而且能夠治療腳氣病。”
“現(xiàn)在學生體質(zhì)很差,病號多,往往操練不能滿勤。”
“現(xiàn)在生病的差不多都是學生,為什么官長不生病呢?因為官長都注意衛(wèi)生。學生總隊要嚴格管理學生,要養(yǎng)成絕對服從的風氣,現(xiàn)在這樣不行!”蔣介石瞇起眼睛望著鄧演達, “你還有什么問題?”
“學生總隊的槍支都是老掉牙的德國造,這次是否可以撥一部分新槍給我們?”鄧演達指指槍械倉庫。
蔣介石頓時一驚。他對鄧演達的辦事認真、剛毅正直暗存猜忌,同時鄧演達思想上左傾,被其視為危險,況在廣東軍界中,鄧有深切的歷史關(guān)系,蔣對鄧總是存有芥蒂,表現(xiàn)出尊而不親?,F(xiàn)在一聽鄧想要槍,戒心更重。他陰郁地皺著眉頭,一言不發(fā),心中卻在盤算以這批槍培養(yǎng)私人武力:計劃以何應欽、王柏齡、劉峙、顧祝同等親信建立教導團;擬將盧永祥部在浙江被孫傳芳擊潰的殘兵,自寧波海運來廣州……鄧演達等待的火辣辣的目光使蔣介石難堪,他尖瘦的臉繃得緊緊的,好半天才說:“槍械我已委托王柏齡全權(quán)保管,你去找他商量吧!”
鄧演達最初對蔣介石并無惡感,尤其是在保定軍校聽到蔣介石的一段故事后。故事說:某一天,日本軍醫(yī)教官上衛(wèi)生學的課,帶來一塊泥土放在桌上?!斑@塊泥土,大約有1立方英寸,這里面有4億個微生蟲。”——日本教官好不得意,接下去又說:“這可以拿來比喻中國,中國有4億人口,就像這4億個微生蟲寄生在這塊泥土中一樣?!卑阎袊吮茸魑⑸x?蔣介石按捺不住氣憤,離開了座位,跑到講臺上,把那塊泥土分成8塊,拿起其中的一塊,送到日本教官的面前,說:“日本的人口有5000萬,在這個八分之一立方英寸的泥土中寄生的微生蟲,也可以說就是日本人嗎?”根本瞧不起中國人的日本教官一瞬間目瞪口呆,面紅耳赤……鄧演達相信這個故事,對蔣介石頗有敬意。然而接觸時間一長,蔣介石丑陋的一面便暴露出來,尤其是他那種唯我獨尊、排斥異己的做法更令鄧演達失望。
鄧演達憤憤離去。明知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但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去找王柏齡交涉槍支一事。
王柏齡見鄧演達登門來求,既不驚訝,也不著急,專心致志地研究桌上一瓶精制白酒,聞著酒香,打量著打開的罐頭,同時避開鄧演達,輕輕把一支小手槍塞回槍套,那沒有血色的嘴唇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蔣校長只讓我保管槍,并沒有給我分配槍的權(quán)力。再說學生又不上前線,拿根木槍舞一舞又何妨……不要圖謀不軌啰!”
鄧演達氣得火冒三丈,辭去了軍校職務。
鄧演達辭去軍校職務后,到上海辦好手續(xù),準備到德國去攻讀經(jīng)濟、政治等社會科學。臨行前,他給好友、參加過辛亥革命、贊成國民黨改組、擁護孫中山聯(lián)共政策的張難先寫了封信。在信中,他告訴張難先,他深深感覺到中國國民黨內(nèi),缺乏真實人才,待政治、經(jīng)濟獲得解放以后,他可以學成回國,為國效力。但是現(xiàn)在為國民黨右派所不容,只好拔腿去矣……
蔣介石寧要共產(chǎn)黨人來校,也不愿召回鄧演達
孫中山去世后,以胡漢民為代帥的方針,雖然是國民黨的會議上做的決定,但蔣介石不以為然。盡管有人在東征軍和黃埔軍校有意無意喊出了蔣校長是孫總理繼承人的口號,然而在國民黨高層領(lǐng)導中,誰也不推舉誰是孫中山的繼承人。
年輕好勝的蔣介石在期待和爭取輿論中沒占到上風,兩耳灌滿的卻是廖仲愷談到的軍校內(nèi)的混亂情況,怎能不心煩意亂?
被撤職的管理處長林振雄前來告狀……
宣傳部長戴季陶被聯(lián)合會的人轟下講臺……
他在面臨東江的帳篷里坐臥不安。帳篷里還有軍校黨代表廖仲愷、周恩來等人。廖仲愷很快要返回黃埔軍校,他催促蔣介石要盡快挑選兩黨的優(yōu)秀分子來軍校執(zhí)教,以便加強管理。他說出邀請共產(chǎn)黨人惲代英和高語罕來校任政治教官的意思,向勞累了一天、坐在一旁慢慢吃東西的周恩來詢問高語罕的情況。盡管肚子餓極了,周恩來還是不慌不忙地吃著。
“高語罕是個人才。他從事教學多年,理論上很強。與陳獨秀先生交往很深,與我也有通信來往。不但會寫文章,口才亦好,與惲代英都堪稱是青年導師。”周恩來掰開最后一塊餅干,拿水送下肚去。
蔣介石問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
“德國柏林。需要的話,我可以去信召他回國?!敝芏鱽碚f道。
“你說到柏林,我想起來了?!绷沃賽鹚妓髦班囇葸_不也在柏林嗎?軍校需要他這樣強有力的領(lǐng)導,為何不召他回來呢?”
蔣介石抿著嘴,沉思起來。當他意識到廖仲愷想重新啟用鄧演達時,不由得一愣,搪塞道:“我看他只想學習德國的軍事,對教學并無興趣?!?/p>
“他離開黃埔有其不周之處,但我們也待其不公呀!”廖仲愷心平氣和地說,“在總理去世之際,召他回國正是時機?!?/p>
蔣介石透過敞開的窗戶,望著那一片明朗的、但煙霧彌漫的天空。某種不祥的預感爬上他的心頭。他覺得國民黨元老如廖仲愷、胡漢民等人并不可怕,取代他們只是時間問題;妨礙他奪取權(quán)力的是國民黨后起之秀汪精衛(wèi)、鄧演達之輩,尤其是鄧演達在粵軍和黃埔軍校的威信。他那咄咄逼人的軍人姿態(tài),一開始便對他構(gòu)成威脅。也許正是為此,他才極力扶植王柏齡,擠走了鄧演達……
“鄧演達先生對國際形勢和農(nóng)民問題都有深刻的了解,這對軍校學員開闊眼界大有益處,同時,他又善于以身作則嚴于治軍。蔣校長應考慮召回他。”周恩來談了自己的意見。
蔣介石有些尷尬,舔了舔嘴唇,不置可否。他突然靈機一動,一下子就使談論轉(zhuǎn)為對自己有利:“現(xiàn)在迫切需要國共兩黨合作,與其找個頂著國民黨頭銜的人來裝點門面,不如找個共產(chǎn)黨人來弘揚黃埔精神。周主任,你快寫信叫高語罕到黃埔來吧!”
盡管蔣介石不愿意,但鄧演達還是很快回來了。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計劃在1926年元旦召開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鄧演達在應邀之列。不久,鄧演達取道莫斯科回國。這時,蔣介石轉(zhuǎn)變態(tài)度,繼續(xù)借重鄧演達。
廬山“與虎謀皮”,蔣介石的陰謀已經(jīng)顯露
1927年1月3日,蔣介石在南昌召開了中央政治會議第六次臨時會議,決定“中央黨部與國民政府暫駐南昌”。
出席武漢聯(lián)席會議的委員們聽到消息,氣憤不已,立即給予了堅決否決。鄧演達、宋慶齡、陳友仁等強烈譴責蔣介石另立中央、分裂國民政府的行為,要求蔣介石立即撤銷南昌政府,讓在南昌的中央委員和國民政府委員來武漢報到。但蔣介石不聽,并去了廬山。
鄧演達仍抱著希望也去了廬山,爭取說服蔣介石。
廬山的大霧漸顯稀薄,那些屏障般護衛(wèi)著的層巒疊嶂,先后露出了它們險峻的峰頂。
蔣介石怒氣未消。他抖開了搭在膝上的羊毛毯,煩躁地嘮叨開來:“當我到達武漢的第一天晚上,在宴會當中,我講完了話,鮑羅廷本是在最后講話,但他居然公開地在宴會中間批評本黨不好。最要緊的一點,就說我們革命里面有摧毀農(nóng)工的行為。而且對于本黨領(lǐng)袖指摘、詆毀、誣蔑得無所不至!最后警告我說:‘蔣介石同志,我們?nèi)暌詠?,共事在患難之中,所做的事情應該曉得。如果有壓迫農(nóng)工、反對CP的這種事情,我們無論如何要想法子來打倒的?!?/p>
“他說的并不錯么,他也未必就一定指你?!编囇葸_想把氣氛緩和一下。但蔣介石并不聽,完全按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他是在宴會中最后講演。他講完之后,我本想當場起來質(zhì)問他,不料,主席徐謙宣布散會了,所以當時我沒有當場反詰他?!?/p>
“你沒有必要激發(fā)他的個性。”
“到了第二天,我就問他:你所說的話,完全沒有根據(jù)。你講出來哪一個軍人是壓迫農(nóng)工?哪一個領(lǐng)袖是摧殘黨權(quán)?”
“他說你嗎?”
“他竟答不出來。我說:你不能說這種沒有根據(jù)的話。你是一個蘇俄的代表,你就不能這樣破壞本黨。并且你們蘇俄不比前三年的蘇俄。現(xiàn)在的蘇俄,各國看起來是個強國,并且還有人在世界上說你蘇俄是一個赤色的帝國主義者。你如果這樣跋扈專橫,如昨晚在宴會中間所講的話,我可以說:凡真正的國民黨黨員乃至中國的人民,沒有一個不痛恨你的。你欺騙中國國民黨,就是壓迫我們中國人民。這樣并不是我們放棄總理的聯(lián)俄政策,完全是你來破壞阻撓我們總理的聯(lián)俄政策!”
“你不能這樣說。”鄧演達堅持地說,“這不是鮑羅廷的本意。他和他的顧問們畢竟和我們出生入死,即使有點過激,也不能說他是有意破壞。問題是我們現(xiàn)在不能置群眾于不顧,包辦革命個人的思想,如果不能代表群眾的要求,便是自私;個人的行動,如果違背了群眾的實在性,就必定陷于孤立,走到絕路。遷都武漢的事還請老總從大局……”
其間,蔣介石一直坐在那兒,非常溫和有禮地聽鄧演達講話——可是當鄧演達一提出合情合理的建議,蔣介石就怒火沖天了!
蔣介石把手一揮,拒絕談這個話題。
晚上,鄧演達找在廬山的李宗仁、陳公博、陳銘樞3人閑談。鄧演達發(fā)出感慨:“拿著19世紀初期拿破侖的記事本再演一次,而且必定是越做越覺得頭皮發(fā)脹,外強中干,心里面一點把握也沒有了。雖然能仗著個性的堅強,歷史的強制力,還能夠掙扎幾時,但是終究要被群眾降伏的。不然,就必得要做一個群眾的反叛者,一直做到自己墳墓面前為止?!?/p>
李宗仁等3人當然明白鄧演達是有所指。李宗仁便說他曾勸蔣介石不要再兼軍校校長,以避免軍中加深門戶之見。
鄧演達聽了,不覺失笑,問道:“你和總司令說了嗎?”
“當然說啦!”李宗仁回答,“我是忠心耿耿為國家前途著想,為蔣總司令分憂呢!”
鄧演達又一笑:“糟了!糟了!你所要避免的,正是他所要制造的。他故意把軍隊系統(tǒng)化,造成他個人的軍隊。你要他不兼校長,不是與虎謀皮嗎?”
陳銘樞、陳公博知蔣也深,聽罷,都有不勝唏噓之感。
鄧演達感到憂慮、孤獨。他打電報給正在南昌管著行營政治部和整個江西方面政治工作的總政治部副主任郭沫若,請他到廬山來一趟。1月31日,郭沫若上了廬山,兩人在旅館的一間小房里談了話,說好明天一早兩人一同去南昌。鄧演達已預感到某種不測,對郭沫若說:“非去南昌一趟不可,不去恐怕下不了山。”
2月1日清早,他們下山,同行的還有后來在上海出賣孫炳文的褚民誼。張靜江本來要同時下山的,臨上路時蔣介石把他留下了。
鄧演達、郭沫若等在總司令部草草地過了一夜。第二天清早,郭沫若回到東湖政治部,鄧演達前往南山外蘇聯(lián)顧問的公館。9點鐘左右,鄧演達打電話把郭沫若找去,跟郭沫若說:“我立刻要離開南昌,在九江上游有一條隱蔽著的小火輪,不愁沒有方法回到武漢?!?/p>
要分別了,鄧演達不禁從心里打了一個寒戰(zhàn),感到血涌心頭,眼角潮濕。“你要處處小心。”他拍拍郭沫若的肩膀,沉重地說:“我和蔣介石共事多年,如今不能不分手了。”
就在鄧演達離開南昌的那一天,蔣介石也從廬山回來了。一回來就打電話把郭沫若找去,見面頭一句就問:“擇生呢?”
而武漢方面,已有鄧演達在南昌被扣的傳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