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浪亭(賈樂玉)
驚濤晝夜對山鳴,潮落潮升勢不平。
非是此亭偏惹浪,風來自有海波生。
(2015.5《中華詩詞》)
易行點評:詩常求言外之意,特別是絕句,短短四行,要想將事物或情景說清楚、說透徹、說完整,不留無盡之意于言外,難以辦到。所以才有“詩貴含蓄”之說,才有留足想象空間給讀者之求。賈樂玉先生的七絕《惹浪亭》就是一顯例。作者寫惹浪亭,卻無一字寫亭。亭地處何方,身高幾許,頂分幾角,飛檐是否凌云,氣韻是否蓋世……統(tǒng)統(tǒng)不說,通篇專說一個“浪”字:這“驚濤”是浪,“潮落潮升”是浪,“海波”還是浪!而這“浪”為什么要“晝夜對山鳴”呢?為什么要起落“勢不平”呢?不是那翼然玉立于山之亭的招惹,而是那“無事生非”之風的吹動,是風對亭的贊美、歌頌激起浪的妒意,抑或是風的挑撥、揶揄激起浪的怒火,總之不是亭本身,而是亭的挺拔、傲岸,聲名遠播使浪嫉妒、憤慨而晝夜對山鳴不平。在人世,“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是常有的事,所以,從這一角度,即以景物喻人事的角度理解《惹浪亭》不失為該詩之一解。當然《惹浪事》的作者可能另有他想,譬如是浪對亭的仰慕才晝夜對山鳴不停,等等。但讀者,起碼評者可以有此“風摧秀木”之想。“詩無達詁”、“詩可多解”,而正是這“無達詁”和“可多解”“助長了”詩的藝術魅力。評者以為《惹浪亭》就是這樣一首有多解而讓人浮想萬千、意深而境遠的好詩。
寫春聯(lián)(常建國)
玉露松煙聚硯深,丹霞染紙剪裁新。
當庭大筆書春字,好引東風早進門。
(2015.5《中華詩詞》)
溪翁點評:這是一首敘事詩,前三句為第一層,敘述寫春聯(lián)的過程。用了賦法:硯臺、磨墨、裁紙、運筆,敘述得清清楚楚。用了比法:水如玉露,紙似丹霞。用了借代:“松煙”代墨。以上三句寫實。明謝榛云:“寫景述事,宜實而不泥乎實?!比绻诙永^續(xù)寫實“明日年來貼大門”,就索然無味了。作者熟知虛寫妙法,“好引東風早進門”,眼前一亮,境界全開。這是擦出火花之筆,畫龍點睛之筆?!皷|風”是春的象征,生機勃勃,迎春接福。萬象更新,五谷豐登?!霸纭弊志?,向陽花木早逢春,人勤春早,道出了主人的心聲。前三句是“行到水窮處”,后一句是“坐看云起時”。第一層是“白日依山盡”,第二層是“更上一層樓”。實以虛終,虛從實生。虛實相生,虛實互彰。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全在此出。清陳僅說:“詩不宜太生,亦不宜太熟。生則澀,熟則滑?!碑敶藢懽植槐啬ツ?,用“松煙”代墨是否“生”了?!吧睢比绻赋幒湍?,則欠妥。如果隱喻感情或學問,略顯冷澀??傊?,此詩“實”與“虛”融合得好,可謂“虛實俱佳”??稍凇吧迸c“熟”的運用上還須繼續(xù)打磨,還有提高的空間。此詩聲韻既符合新聲韻,也符合平水韻,是“雙合韻”詩。
卜算子(崔杏花)
最愛那時春,最愛花開早。最愛江南霧柳邊,同看炊煙裊。依舊手相牽,依舊桃花繞。依舊攀來問臉紅,不信青春老。
(2015.5《中華詩詞》)
范詩銀點評:宋人李之儀說過,小詞要寫得“語盡而意不盡,意盡而情不盡”。對此,崔杏花這首《卜算子》小詞體現(xiàn)得很精彩。上片通過“春”“花”“霧柳”直至“炊煙”,語盡愛春之意,而意未盡“同看”之情。下片續(xù)以牽手、繞花、攀問,語盡同看之意,而意未盡惜春之情。這個語、意、情的過程,則是通過上片的“最愛”和下片的“依舊”兩個詞,經(jīng)過三個層次的推進,再由上下片的最后一句,畫龍點睛般道出來的。崔杏花的這首小詞與她以往的詞一樣,通過淺淺淡淡、活潑生動的語句,空靈澄澈地把自己的“意”展現(xiàn)給了讀者,純真幽微地把自己的“情”傳遞給了讀者。
還是這個李之儀,《詞綜》中其卜算子上片“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下片“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之語,開了這個詞牌起句承句疊詞之例。近人盧前更是上片四句開頭皆用同一“曾”字,“曾看庾嶺梅,曾跨中條馬。曾過衡陽與洛陽,曾上天山者”,凸顯了適合卜算子本身抒情規(guī)律的寫作手法。崔杏花此詞很好地運用了這一手法,對于由語表意、緣意達情,起到了分片層層推進、上下片回環(huán)照應的作用。而上下片前三句開頭皆各用同一詞,實屬少見,也具有創(chuàng)新的意義。
臨江仙·元旦初中同學于藍灣茶樓
小聚寄感(佟云霞)
豆蔻依然春夢里,犁鞭耕老年華。離離芳草正萌芽。相逢今不識,誰是那時花?
一片冰心留舊影。藍襟輕拭傷痂。人生滋味一杯茶。殘紅情未了,化作滿天霞。
(2015.5《中華詩詞》)
李增山點評:此詞語言老到而思想時新。值得點贊處:一是雖然寫的是“寄感”,然而場景的描寫卻印象深刻,那辨認“?;ā钡臒狒[和拂拭舊照的動情,使得感慨有聲有色,不失之于空泛;二是雖然感嘆年華流逝,卻毫無消沉之氣,有的是滋蘭樹蕙“芳草萌芽”的奉獻精神和“殘紅化霞”的余熱精神,傳遞出的是正能量;三是“小題大做”,再普通不過的同學小聚也能引出“人生滋味”的大思考,立意高遠,哲思深邃。除以上幾點外,遣詞造句極其講究、精到,委婉蘊藉,耐人尋繹,將“詞雅”的藝術風格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令讀者久久沉浸于一個美的藝術境界。妙哉!是“春夢”而非“殘夢”;是“耕老”而非“磨老”;是“芳草”而非“秋霜”;是散花之天女而非葬花之黛玉。詩意不宜說透,說透了就乏詩味,就無讀者思考和發(fā)揮的空間?!叭松涛兑槐琛?,苦耶?甜耶?濃耶?淡耶?熱耶?涼耶?純正耶?變味耶?盡由讀者去細品。詩人的天職是創(chuàng)造意象語言。劉禹錫有“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不虛其詩名。佟云霞有“殘紅情未了,化作滿天霞”妙句,亦不枉其耿耿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