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紹義
1937年9月10日,本來是各大學學生返校的時間或者是新生入學的報到時間,也是大學老師開始新的一學期的時間,但隨著日軍侵華戰(zhàn)火的蔓延,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不得不發(fā)布16696號令,決定“以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和中央研究院的師資設(shè)備為骨干,成立長沙臨時大學。以北平大學、北平師范大學、北洋工學院和北平研究院等院校為基干,設(shè)立西安臨時大學”。于是平津幾所大學的師生便開始了漫長的遷徙。
清華教授朱自清,應該是走得較早的一位了,他走天津,下青島,然后海上顛簸,在空氣污濁的船上吐得吃不下飯,每餐只能靠幾匙魚肝油維持,幾經(jīng)輾轉(zhuǎn),總算在10月4日到了長沙。
與之相比,剛剛為老父親守孝期滿的陳寅恪就更費勁了,他攜妻帶女,在大沽口乘英國商船去青島,再由青島購聯(lián)運票去長沙,但由于聽說日軍要來,一些火車停開,青島火車站亂成一窩蜂,大家不論車次,見車就上,帶著三個女兒的陳寅恪如何擠得過他人?要知道他的女兒當時最大的才9歲,最小的才4個月,好在車上幸遇劉清揚的眷屬,總算讓他們一個個從窗口爬了進去。
經(jīng)過13天的奔波,陳寅恪一家總算于11月20日晚到了長沙,讓他們難以接受的是,這個時候的長沙已經(jīng)瀕臨前線,長沙臨時大學又準備西遷了,于是他們又開始了西行昆明的長途。馮友蘭、吳有訓、熊佛西……他們南遷西行的處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個中苦辣,只有他們自己知曉。喜歡養(yǎng)狗的熊佛西,只能忍痛割愛,把愛犬留在了北平的家中。像熊佛西一樣無奈拋棄愛犬的人不計其數(shù),這些被主人遺棄的狗兒,死守在主人空空的院中,很長時間都不肯離去,想起來都讓人唏噓不已。
北大南行較早的,要數(shù)楊振聲、梁宗岱、沈從文,以及錢穆、湯用彤、賀麟等人了。最后離開北大的,應該是鄭天挺、羅常培、魏建功、羅庸、陳雪屏、王烈、邱椿、周濯生等人。秘書長鄭天挺是忍著喪妻之痛支撐北大殘局的。1937年春節(jié)時鄭天挺的妻子難產(chǎn)離世,遺下5個兒女,小的才3歲,大的也不過13歲,但為了北大的教育事業(yè),他還是離別5個幼兒,與同事們一起南下了。12月14日,他們好不容易到了長沙時,才知道南京已經(jīng)陷落,學校又要西遷了。
南開大學化學系教授楊石先離家時,家中已經(jīng)遭到了日軍洗劫,除了隨身穿的一身單衣和一架照相機,其他財物都蕩然無存。數(shù)學系的孫本旺助教也是在南開被炸毀時,冒著生命危險從熊熊烈火中搶出幾件衣物,匆忙南下的。
教師的南遷如此辛苦,那些流亡的學生就更不用說了。特別是從淪陷區(qū)南遷的學生,他們要通過無數(shù)條日軍的封鎖線,大都與家人失去了聯(lián)系,有的身無分文,跟著難民的隊伍南逃,見車就擠,見廟就棲,更有甚者,不少學生是沿途乞討才到長沙的。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學生沒能按期到達長沙,從此失去了求學的機會。
清華中文系的學生王瑤,1937年6月大考完畢后回山西平遙家中度假,11月接到去長沙臨時大學報到的通知,但未能成行,只好蟄居家中,務(wù)農(nóng),做小生意維持生活。1941年10月,他坐火車離家,直到1942年9月才在西南聯(lián)大復學。近一年的奔波,困苦是可想而知的。
其實,到了新的大學,也不是萬無一失,遠離戰(zhàn)火了。搬到重慶的復旦大學教務(wù)長、法學院院長孫寒冰與復旦大學學生劉晚成,同在1940年5月27日日軍的一次空襲中喪生,讓復旦遭受一次不小的損失,也讓復旦師生憤慨不已,正像他們在“復旦師生罹難和孫寒冰墓”碑上寫的一樣:“嗚呼,慘遭寇彈,哀同國殤,全校師生,悲憤無極,將何以益自淬勵我為文化工作之創(chuàng)造精神乎?抑何以益自堅強我為民族生存之戰(zhàn)斗意志乎?”這是復旦師生的心聲,也是我中華民族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