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玲

一封書信

從文山回來后，一封書信

一直在我眼前浮現(xiàn)，揮之不去

藍色墨水，很多字跡已經(jīng)模糊

也許是寫信時麻栗坡落下的雨水，滴在紙上

也許是寫信人，或是讀信人的淚水，打濕了它

也許三十多年歲月滄桑，侵蝕了它

從不同的角度，把它拍進手機里

帶回家，一遍又一遍，看了又看

想像不出，寫信的人

是蹲在貓耳洞，還是在戰(zhàn)壕里

是在陽光下，還是雨水里

又是以怎樣的心情，一字一劃寫下它

可以肯定，讀信的人

臉上，一定淌滿淚水

這封信，寫于1984年1月26日

烈士王毅，寫給女朋友芬的遺書

信里沒有愛情纏綿，沒有風花雪月

只有正當青春年華的家國情懷

只有軍人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

只有錚錚鐵血的俠骨柔腸

最后一句永別了

斷腸天涯！腸斷天涯！

如今，這封信

靜靜躺在老山作戰(zhàn)紀念館里

寫信的人，安睡在麻栗坡，荒野為伴

無法得知，收信的人，她的命運

不知道，三十多年來

她有沒有一個人哭

清明節(jié)了，會不會跋山涉水

來麻栗坡看看他

烈士陵園

獻花，默哀，上香，叩拜

在祭奠的人群里

我的悲傷，并不明顯

一個人默默穿行在碑林間，腳步輕放

十七，十八歲，二十歲......

一個墓碑，接著一個墓碑

不忍看，一張張年輕略顯稚嫩的臉

深深吸一口氣，背過身去

近千個生命啊，定格在正當年華

他們都是父母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兒子

他們都是姐妹相親相愛的兄弟

他們是父母所賜的血肉之軀

他們是祖國的銅墻鐵壁

他們有同一個名字

革命烈士

又有鞭炮響起，又有人在默哀，上香

一波又一波，身著軍裝的人群

邁著整齊的步伐，簇擁著花圈

高舉懷念的旗幟，朝墓碑走來

麻栗坡沉睡的孩子，人們永遠懷念你！

麻栗坡的風聲

一步一步，走過陰冷潮濕的石級

走過空空的指揮部，空空的戰(zhàn)壕

走過潮濕，狹小的貓耳洞

每走幾步，我都要留個影

只想記錄在這里度過的，分分秒秒

記錄在這里踏過的，每一寸疆土

一個人在戰(zhàn)壕里走

走得輕緩，步步小心

生怕驚醒了，地下安睡的靈魂

站在掩體，輕輕撫摸滿是青苔的墻壁

避彈所，停留了很久，一一撫摸這里的

馬燈，電話，炮彈、鋼盔與發(fā)報機

想從這里觸摸，英雄戰(zhàn)斗過的氣息

站在老山之巔

陽光慘白，群山靜默

一個人想像，老山之戰(zhàn)

當年的槍林彈雨，那時的戰(zhàn)火硝煙

想像多少年輕的生命，血灑紅土

如今，戰(zhàn)火遠去，炮臺空空

只有呼嘯而來的長風，一陣又一陣

界 碑

一邊是中國，一邊是越南

看著眼前，這小小的界碑

有一種情緒，在胸腔無限膨脹

有一種烈火，在體內熊熊燃燒

一直堅信，內心總有種革命情懷

一直認定自己的前身，就是戰(zhàn)死的英烈

堂堂中華不可辱，祖國寸土不能丟

如果當年在這老山，在這前線

看到祖國領土遭受侵犯

我也會毫不猶豫，用血肉之軀

為祖國抵擋槍林彈雨

為人民財產(chǎn)拋頭顱，灑熱血

一陣山風吹過來

昂起頭，春天的陽光

正溫和地照耀著我的臉

木棉花開

又是一年清明

窗外，又嘩嘩下起了雨

一個人坐在書房

攤開白紙，又提起了筆

不寫病磨一生，剛剛離世的母親

不寫勞苦一世，墳頭長滿青草的父親

今天，我只想寫麻栗坡沉睡的英魂

寫寫老山環(huán)環(huán)彎彎的盤山路

寫寫埋著忠骨的麻栗坡烈士陵園

寫寫那里爛漫的山花，蔥郁的香蕉地

我更想寫寫麻栗坡的木棉花開，火紅火紅

紅的耀眼，紅的驚心

隨風而落，落在紅土，落在高山

多么慚愧，我只是匆匆趕路的旅人

無法停歇，把它們好好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