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
1
孤傲的女生自然是不受歡迎的,比如羅霖。
最初相識的階段,大家都試探著互相接近,性格外向的會主動些,內(nèi)向的,也不會拒絕別人的主動靠近。唯有羅霖,我們仨都在她那里碰了釘子,而且是硬釘子。我的遭遇是這樣的:
早上吃飯時間,我起床后問已經(jīng)洗漱完畢的她,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早飯。她看我一眼,眼神很冷淡:“謝謝,我習(xí)慣一個人?!比缓笤俨欢嗾f一個字,抬腿走人。
羅霖修長勻稱,穿緊身牛仔褲、白襯衣、波鞋,比我們幾個都高出半頭來,而身高的優(yōu)勢似乎也讓她的孤傲個性更加明顯。
不過,我并不喜歡羅霖,不是刻意不喜歡,是她沒法讓人去喜歡。這一點(diǎn),宿舍其他兩個女生和我意見一致,她們也都在羅霖那里受過不同的冷遇。
就這樣,宿舍里的四個人分成了兩派,我、小雅和舒然,我們仨是一個小團(tuán)體,羅霖主動把自己擇了出來,自成一派。在我的感覺里,女孩子天生是怕孤單的,在我成長的很多年里,身邊永遠(yuǎn)有一個可以一起走路一起說話、分享我秘密分擔(dān)我心情的閨中好友。而之前,我不知道原來有女孩子的生活方式是這樣的: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去餐廳吃飯,一個人逛街,一個人洗澡,一個人去圖書館,甚至一個人去打籃球。
我們也漸漸和她拉開了距離,一是因?yàn)樗膫€性,二是因?yàn)槲覀儾患s而同地發(fā)現(xiàn),羅霖應(yīng)該是那種有錢人家的孩子,生活用品非常高檔,周末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去影院看高價的電影。我們?nèi)齻€都是小縣城長大的孩子,工薪家庭,生活費(fèi)有限,雖不至于捉襟見肘,但每一元錢也都是要計(jì)算好了花的,如果想奢侈一次看場電影或者去K歌,其他方面就要委屈一些。由此,羅霖的孤傲在我們眼中也漸漸成了一個有錢女孩對窮人的不屑。
這是階級立場的分歧,由此,一個宿舍兩個幫派,分割得很徹底。只是這樣的一個羅霖生活在我們中間,的確令我們不愉快。
2
羅霖非常自我,晚上一到熄燈時間,如果我們繼續(xù)聊天,她便會制止,在黑暗中冷冷地說一聲:“請你們別說話了,我要休息?!逼鸪跷覀児室獠宦犓?,以和她作對的態(tài)度繼續(xù)聊下去,沒想到有次她竟然毫不猶豫地爬起來穿上衣服將管理員叫了上來。這個舉動,讓我們?nèi)齻€面面相覷,這個羅霖,也太有個性了。
以后,她再制止,即使我們不高興,也只得順從,按照她的休息時間去休息。
羅霖睡得早,起得也早,她有晨跑的習(xí)慣,大約除了生理周期和下雨天,從來沒有放棄過,只是她起來后動靜卻不小,完全不顧別人是否還在睡覺。有一次,我被她吵醒,心煩,沖她說:“羅霖你能不能輕點(diǎn),不要影響別人,你晚上想早睡我們可都沒影響你。”
她坐在那里穿運(yùn)動鞋,頭也不抬地說:“已經(jīng)六點(diǎn)半了,是正常的起床時間,我并沒有違反規(guī)定?!比缓笏酒饋砘顒恿艘幌峦饶_,出門去跑步。
那天早上羅霖走了之后,我們仨就在那里開始討伐起她來,最后一致認(rèn)定,羅霖肯定是有問題的,至少,她不是個正常的女孩。
3
我們決定調(diào)查羅霖的家庭背景和生活,以解開她性格如此孤傲之謎。
好奇的力量向來很大,尤其對于三個存了怨懟的女生,我們就這樣出動人馬打通所有關(guān)系,終于在同城的另一所大學(xué)的同學(xué)的同學(xué)那里找到了羅霖的老鄉(xiāng),一個和她一起讀了初中又讀了高中的女生。從她那里,我們知道了羅霖的一些事情。
羅霖讀中學(xué)的時候父母離異,她就變得不太合群。后來她的母親出國徹底離開了她,而她父親的生意做得很大,除了給她錢,給不了多少關(guān)愛,并且在她讀高中的時候,娶回了一個年輕女子。從那時起,羅霖變得更加孤傲,不愿和任何人來往。
那女生說,羅霖?zé)o非就是家里有錢,其實(shí)挺可憐的。
知道了這樣的真相,我們反倒氣不起來羅霖了,像那個女生說的,她有點(diǎn)可憐,有些事情也就不再跟她計(jì)較,只是這樣并不能真正緩和彼此的關(guān)系。到底,還是出了一次事端。
4
那天下午沒有課,我們仨在宿舍看電影,羅霖出去很長時間才回來。大概是看得忘形,小雅把羅霖桌上的一個玩具熊順手拿過來抱在懷里,抱了半天后又不經(jīng)意地放到背后當(dāng)起了靠墊。羅霖進(jìn)門的時候,玩具熊的臉正被胖乎乎的小雅擠得有些變形。
羅霖一眼就看到了那只可憐的小熊,過去一把將小熊從小雅身后抽出來,厲聲質(zhì)問:“誰讓你隨便動我的東西?”
小雅被晃了一下,轉(zhuǎn)頭明白過來,看著氣勢洶洶的羅霖,隨口頂了一句:“不就是個破玩具,碰碰怎么了?”
誰都沒想到羅霖會出手,一個耳光就抽到了小雅臉上。我們仨都愣了,羅霖卻拿起玩具熊抱在懷里轉(zhuǎn)身跑出了門。
片刻,小雅號叫起來:“羅霖,你這個神經(jīng)??!”聲音之大,整個樓道都能聽見。
因?yàn)槟且挥浂猓_霖被記過一次。宿舍的關(guān)系也變得前所未有地緊張,小雅看見羅霖便會劍拔弩張,而羅霖,卻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依然我行我素,獨(dú)來獨(dú)往,被記了過,也沒有跟小雅道歉。私下里,我跟舒然猜測,那只玩具熊興許是羅霖的母親給她留下的,對她來說可能有特別意義。
但是沒想到,后來我會和羅霖有一次那樣的交集。一天晚上,不知道吃壞了什么,我剛剛躺下肚子就開始痛起來,然后跑了兩次洗手間……舒然爬起來,喊小雅一塊出去買藥。她倆正穿著衣服,我忽然吐了起來,肚子痛得直不起身。
“得去醫(yī)院!”忽然聽見羅霖這樣說了一句,然后她利落地穿上衣服跳下床來對舒然說:“你們倆扶她下樓,我去外面找出租車,必須去醫(yī)院。”
依然是霸道的口氣,不容拒絕,她已經(jīng)跑了出去。
5
那天在醫(yī)院,羅霖果斷地掛號、交錢,一句話都不多說,不停地跑上跑下。診斷結(jié)果是急性腸炎,很快輸上了液。還不等我向羅霖說謝謝,她已經(jīng)先說:“我先回去跟管理員說一聲,會給你們留門,不陪你了?!?/p>
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舒然和小雅陪著我,病房很安靜,我們?nèi)齻€人,第一次誰都沒有說話。
那天回去已經(jīng)是深夜一點(diǎn)多,羅霖已經(jīng)睡下了。第二天早上,她依然出去跑步,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從那以后,我們彼此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我們不再敵對她,開始接受她的個性、她的冷淡和孤傲,默默配合她,不去打擾,也不再議論她。她成了我們中間合理存在但依然沒有交集的個體。
就這樣到了畢業(yè)的時候。聽消息靈通的同學(xué)說,羅霖在辦理出國手續(xù),我想,她應(yīng)該是想去找一個人。
不久,羅霖搬走了,走之前沒有告訴我們?nèi)魏稳?,只是那天下午回到宿舍,看到她的床鋪已?jīng)空了,而在我們?nèi)齻€人的床上,各自放著一套我們曾經(jīng)在商場看過很多次、夢想著某天能擁有的精致服裝,門后我們經(jīng)常貼紙條的地方,一張白紙上寫著這樣幾個字:“祝你們好運(yùn)!羅霖。”
這是雛鳥長出羽翼正要起飛的季節(jié),孤傲的羅霖,和我們一起生活了近四年,彼此始終如陌生人的羅霖,用屬于她的方式,送給了我們一雙美麗的翅膀。甚至,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羅霖,其實(shí)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她承受過我們不曾承受的傷害,她有她的美好、她的善良,她的孤傲也許只是她的堅(jiān)強(qiáng),而且,她喜歡單飛。
那就好好地單飛吧,羅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