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先圣
剛到清華大學(xué)執(zhí)教時,由于潛心學(xué)業(yè),加之認(rèn)為自己體弱多病、恐累及他人,陳寅恪一直未婚。陳寅恪的母親俞氏已去世,父親陳三立一再催促他成婚。
滿腹才學(xué)、風(fēng)流倜儻、出身名門、兼容中西文化的陳寅恪,成為清華園里的一道風(fēng)景。不論是在教室、宿舍、圖書館,還是在校園中的小路上,他都是同學(xué)們目光追逐的對象。很多同鄉(xiāng)、同事都熱心地為他牽線搭橋,希望他盡快找到自己的伴侶。
他的佳偶,卻是在一次偶然事件中遇到的。一向?qū)WW(xué)問的他,因為一幅字收獲了自己的姻緣。
學(xué)校安排陳寅恪住在工字廳單身宿舍,可是陳寅恪嫌冷清,不愿住。同事趙元任,盛情邀請陳寅恪住到自己家中。當(dāng)時趙元任住清華南院一、二號兩屋,將二號屋讓出一半給陳寅恪住。陳寅恪吃飯也在趙家搭伙,日常一些生活瑣事都由趙元任夫人代管。趙元任和陳寅恪談學(xué)論經(jīng),十分融洽。陳寅恪對此顯然也很滿意:“我愿意有個家,但不愿意成家?!?/p>
這樣的狀況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陳寅恪習(xí)以為常、安之若素,趙元任夫婦也毫無怨言。趙元任的妻子楊步偉是有名的熱心人,菩薩心腸,快人快語。她眼見陳寅恪快四十歲了還單身,忍不住說:“寅恪,這樣下去總不是事?!标愐』卮穑骸半m然不是長久之計,現(xiàn)在也很快活嘛。有家就多出一大堆麻煩事了。”趙元任開玩笑:“不能讓我太太老管兩個家??!”
這時陳寅恪才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他終于開始考慮成家。于是,趙元任夫婦就廣泛動員同事為陳寅恪操心婚事。
學(xué)校有位體育教師叫郝更生,愛好書畫。1928年初春,郝更生與陳寅恪聊天,提到女友的義姐唐筼家里掛著一幅字,署名南注生。他向陳寅恪請教“南注生”為何許人,陳寅恪驚訝道:“南注生是清朝臺灣巡撫唐景崧的別號。這個唐筼,應(yīng)該是唐景崧之孫女也?!?/p>
陳寅恪讀過唐景崧所著《請纓日記》,熟悉《馬關(guān)條約》割讓臺灣、澎湖于日本時的晚清政局,而且自己的舅舅俞明震曾在臺灣輔佐唐景崧成立“臺灣民主國”,所以他對唐景崧的諸多事情都十分了解。
唐筼的確是唐景崧的孫女,又名曉瑩,1898年生,廣西灌陽人。其祖父唐景崧是同治四年的進(jìn)士,先后任翰林院庶吉士、吏部主事等職,后出任臺灣巡撫,在中法戰(zhàn)爭中屢建功勛,獲清廷“四品銜”、“二品秩”和“加賞花翎”的賞賜,是位愛國將領(lǐng)。唐筼畢業(yè)于金陵女校體育專業(yè),后執(zhí)教于北京女高師,曾是許廣平的老師。
陳寅恪與唐筼見面后,彼此一見鐘情,不久就投入愛河,進(jìn)入熱戀之中。
1928年7月17日,二人在上海結(jié)婚,感情融洽。有詩為證,陳寅恪云:“當(dāng)時詩幅偶然懸,因結(jié)同心悟夙緣。果剩一枝無用筆,飽濡鉛淚記桑田?!?/p>
1951年,二人結(jié)婚紀(jì)念日。陳寅恪寫道:“一笑風(fēng)光似昔年,妝成時世鏡臺前;群雛有命休縈念,即是鐘陵寫韻仙?!碧乒o詩云:“陵谷遷移廿四年,依然笑語晚燈前;文吳之事吾能及,同隱深山便是仙?!标愐∮肿髁耸住额}與曉瑩廿三年紀(jì)念日合影時辛卯寄寓廣州也》,中有“短檐高屋總偉時,相逐南飛繞一枝。照面共驚三世改,齊眉微嫌十年遲”之句,盡寫出兩人遭逢世變、相見恨晚、甘苦與共、相偎相依的不渝心志與忠貞愛情。
這段奇緣,成為清華佳話。好友吳宓寫了一首七律祝賀:“廿載行蹤遍五洲,今朝蕭史到瓊樓。斯文自有千秋業(yè),韻事能消萬種愁。橫海雄圖傳裔女,望門耆德媲前修。蓬萊合住神仙眷,勝絕人間第一流?!?/p>
二人婚后生育了三個女兒:陳流求、陳小彭、陳美延。其中“流求”、“小彭”取自琉球、澎湖島名,都與乙未割臺有關(guān)。陳寅恪給女兒起名字的用意,彰顯出這位曠世學(xué)人的家國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