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森·英格蘭德《姐妹山》中的猶太性解讀

李小樂

摘 要：《姐妹山》是美國當代著名猶太作家內森·英格蘭德的短篇小說。作者以第四次中東戰(zhàn)爭為背景，講述了姐妹山的起源與發(fā)展。小說中涉及到形形色色的猶太人物，他們有的為保衛(wèi)國家而犧牲，有的被美國文化同化，有的則選擇默默堅守猶太傳統(tǒng)。筆者通過分析其中主要人物，揭示作者對美國當代猶太移民猶太性的憂慮。

關鍵詞：內森·英格蘭德；《姐妹山》；猶太性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4-0151-02

內森·英格蘭德是美國第三代猶太作家，曾入選《紐約客》“21世紀的20位作家”。他在紐約正統(tǒng)猶太社區(qū)長大，在以色列讀大學，雖然后來主動放棄猶太教，但并沒有真正舍棄猶太傳統(tǒng)。同時，他還目睹美國現(xiàn)代社會猶太人的真實生活狀況。正是因為這些經歷，猶太性成為他創(chuàng)作的主題之一。他的小說幽默而嚴肅，深刻而有力，呈現(xiàn)了美國當代特別是“9·11”以后美國猶太人的生存圖景。小說《姐妹山》以第四次中東戰(zhàn)爭為背景，描寫了姐妹山上兩個猶太家庭的不同命運，并以此來折射當代美國社會猶太人對猶太性的背離與堅守。

一、猶太性與美國化

早在1492年，猶太人路易斯·德托雷斯作為船員跟隨哥倫布抵達美洲大陸。從此之后，猶太人便開始了移居美國的浪潮。與歐洲大陸不同，美國是自由的殿堂。但是猶太人急于擺脫宗教傳統(tǒng)，與美國文化迅速融合。他們在美國化的道路上走得太遠太快，產生了嚴重的文化危機和社會危機，即對猶太性的背離和空前猛烈的同化。

對于猶太人來說，猶太性是一個重要而復雜的問題。關于這個問題，學界眾說紛紜。威爾·赫伯格將它定義為：“嵌入在宗教和文化策源地并融為一個單一的宗教與文化的統(tǒng)一體就是猶太性。”[1]在這個定義中，赫伯格強調的是猶太性的兩個組成部分，即猶太宗教和猶太文化。而內森·格雷澤將它視為“一種與猶太文化、政治以及社區(qū)生活相關的東西”[2]。他主要看重猶太人所從事的各種社會活動，例如宗教、文化等具有某種共性的東西。筆者主要是借助文學作品來討論猶太性，為了論述方便，就暫且不談廣義上的猶太性，只將猶太性限定在美國猶太文學中。這個猶太性主要指：“猶太作家在其作品中所表達出來的某種與猶太文化或宗教相關聯(lián)的一種思想觀念。”[3]也就是猶太作家在作品中表現(xiàn)的猶太人生活、語言、宗教等。猶太性分為宗教和文化兩個層面，因此，一方面要看作品中的人物是否信仰猶太教，是否過猶太節(jié)日；另一方面看他們是否使用了猶太語言，生活習慣是否符合猶太傳統(tǒng)。

美國化的過程是猶太人被外部社會同化的過程，也是猶太人喪失猶太性以及民族認同感的過程。猶太人的美國化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首先是猶太教意識的淡薄。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便只有20%的猶太人信仰猶太教，40%的猶太人過傳統(tǒng)節(jié)日，剩下的猶太人則對宗教抱無所謂的態(tài)度。而到了20世紀末，大部分美國猶太青年認為自己之所以是猶太人主要因為出生在猶太家庭，至少有一半人公開承認自己不信仰猶太教。他們認為自己首先是美國人，然后才是猶太人。其次是異族通婚。從19世紀初，猶太人便與美國人通婚，到了1972年，異族通婚率竟高達31.7%，而這其中大部分都是猶太男子與非猶太女子的結合。按照猶太教規(guī)定，只有猶太女性生的孩子才是猶太人，這種通婚必然導致猶太人口的銳減。

美國是當今除以色列以外最大的猶太聚居地，美國猶太人的同化對猶太文化傳統(tǒng)產生極大影響。有些猶太思想家甚至認為：“猶太民族最大的威脅不是來自外部，而是來自內部，美國猶太人正走向自我毀滅之路?！盵4]而內森·英格蘭德作為一名猶太作家，也在創(chuàng)作中流露出這種憂慮，并試圖喚起當代美國猶太人的民族意識。

二、犧牲者

“應許之地”是上帝許諾給猶太人的安身之地——迦南，而后摩西作為首領，率領猶太人出走埃及，越過紅海，穿過沙漠，進入迦南，建立猶太國。后來，猶太國被異邦攻占，他們流離失所，歷經千難萬險，終于回到應許之地，重建猶太國，也就是當今的以色列。但是因為土地問題，埃及、敘利亞與以色列發(fā)動數(shù)次戰(zhàn)爭，即中東戰(zhàn)爭。小說便以第四次中東戰(zhàn)爭為背景。小說中的姐妹山和迦南一樣，是上帝賜予以色列的土地。但是以色列卻將它遺忘，直到兩個勇敢的家族來到山上定居，哈南·科恩便是其中的一家。為了守衛(wèi)土地，哈南·科恩和兩個兒子都在戰(zhàn)爭中犧牲。小說中對哈南·科恩的正面描寫并不多，只集中在小說前部分。小說剛開頭，戰(zhàn)爭便拉開序幕?！肮稀た贫魍h處飛揚的塵土，知道戰(zhàn)爭開始了”[5]。他想更仔細地觀察：“站在山頂，胡須在風中飄蕩，身著長長的白袍，肩上披著晨禱的披巾。在古老群山的環(huán)繞下，他就像一尊超越時間的永恒雕像?！边@一特寫形象地勾勒出一個中年猶太人的形象，他身穿猶太傳統(tǒng)服飾——白色長袍和披巾。作者將他比作“超越時間的永恒雕像”，為他抹上一層神圣的色彩。哈南·科恩在國家有難時義無反顧地投入戰(zhàn)爭，“他脫下長袍，穿上制服又拿起槍”[6]。他的兩個兒子也受父親的影響，同他一起奔赴戰(zhàn)場。這位偉大的父親在戰(zhàn)爭中不幸遇難，成為姐妹山上第一位烈士。隨著戰(zhàn)火燃到約旦河西岸，他的兩個兒子也陸續(xù)犧牲，用來紀念戰(zhàn)爭犧牲者的方尖碑上的名字也越來越長。小說中塑造了以哈南·科恩為代表的猶太犧牲者，他們?yōu)楸Ｐl(wèi)上帝賜予他們的土地而獻出生命。

三、立約者與受難者

哈南·科恩是一位犧牲者，而他的妻子雷娜則是一位受難者、立約者，猶太性在她身上得到最充分的體現(xiàn)。猶太人稱自己為上帝的“選民”，而“苦難”則是上帝惠顧他們最好的證明，也是猶太人證明自己身份的獨特方式。上帝要他們承擔人類的痛苦以拯救全人類。自誕生之日起，猶太人就開始苦難的歷程，特別是二戰(zhàn)的大屠殺，給他們帶來難以抹去的傷痛。但是，猶太人接受上帝賜予的苦難，并將它視為一種使命、責任和義務。他們認為，只有受苦才能得到上帝的救贖。小說開頭，戰(zhàn)爭硝煙燃起，雷娜的丈夫哈南便奔赴戰(zhàn)場。后來丈夫犧牲的噩耗傳來，雷娜傷心地接受這一事實，嚴格按照猶太人哀悼死者的風俗進行哀悼。她撕開衣領，坐在門口，“像亞伯拉罕似得獨自在門口坐了三天三夜”[7]。后來，她的兩個兒子陸續(xù)在戰(zhàn)爭中失去生命，剩下的唯一的親人——小兒子組奇也死于車禍。雷娜萬分悲痛，親人的離去讓她變的嚴苛無情，她一個人呆在山頭，過著艱苦的生活，在苦難中變的堅韌，也在苦難中守衛(wèi)著上帝賜予以色列的土地。雷娜失去所有親人后，她便想起若干年之前自己買下的另一個女孩——阿赫萊特。阿赫萊特是姐妹山上另一家人耶胡娣特的女兒，他們是和雷娜一家同時來到姐妹山的。同哈南一樣，耶胡娣特的丈夫也奔赴戰(zhàn)場。耶胡娣特抱著發(fā)燒的孩子找到雷娜，請求雷娜買下她的孩子，她認為只有這樣，才可以讓女兒逃離厄運。于是，雷娜便用兩個普魯特買下了阿赫萊特。但是，善良的雷娜將孩子“借給”耶胡娣特，直到她成人為止。當小兒子死去后，雷娜想起早年的交易，便決定將阿赫萊特要回。猶太人有立約的傳統(tǒng)，以掃用長子之名換了一碗紅豆湯，亞伯拉罕與上帝立約，摩西在西奈山上與上帝立約。這雖是古時的作法，沒有文章記載，只靠人的記憶流傳，但都是真實的。而雷娜也同耶胡娣特立約，但當雷娜準備要回孩子時，耶胡娣特卻反悔了。在三位拉比面前，雷娜指出猶太人立約的傳統(tǒng)，并堅信猶太人會遵守自己的傳統(tǒng)，從而證明她與耶胡娣特立約的有效性，最終贏回女兒。除了堅守這個契約外，雷娜還堅守以色列與上帝的土地之約，她的丈夫和兒子用生命保衛(wèi)這土地，而雷娜也用她獨特的方式保衛(wèi)家園。她竭盡全力砍倒阿拉伯人所種的橄欖樹，向阿拉伯人宣告自己對這片土地的所有權。正是因為雷娜的堅守，姐妹山才最終發(fā)展成一座繁榮的城市。雷娜除了堅守契約、忍受苦難以外，還是一個虔誠的猶太教徒。她嚴格按照猶太風俗舉行葬禮，過猶太節(jié)日，幫助鄰居，一言一行都符合猶太教的規(guī)定。雷娜是小說中最具有猶太性的女性，是作者心中的理想的女性。作者塑造這樣一人物是為了和其他的被同化的、喪失猶太性的猶太人形成對比。

四、被同化者

自從猶太人淪為巴比倫之囚后，同化就是他們生活中必須要面對的問題。美國的宗教自由政策吸引了大批猶太移民，但是，現(xiàn)代美國猶太人卻形成一個悖論，在宣傳宗教自由的美國，他們卻不愿意繼續(xù)信仰猶太教。這一方面是因為外部世界的反猶勢力，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猶太人為融入美國社會而自我放棄。小說中除了塑造保衛(wèi)國家的犧牲者、堅守猶太性的人以外，還描寫了放棄猶太教的被同化者。如雷娜所說，姐妹山是上帝賜予以色列人的土地。而到后來，姐妹山發(fā)展成一座大都市，那里有購物中心、歷史博物館、學校、電影院等，生活便捷，同時也吸引大批海外移民，這些描寫暗示姐妹山是美國的縮影。而在這個無比繁榮的姐妹山上，有些人堅守著猶太特性，而有些人則成為被同化者。耶胡娣特同雷娜一起來到姐妹山，但是二人的命運卻截然不同。雷娜只是橄欖林里獨居的老太太，成了美國社會的邊緣人。而耶胡娣特卻搭上經濟發(fā)展的順風車，日子過得欣欣向榮?！八司艂€孩子，全都健康快樂地活著，身邊還有最愛的丈夫。他經常出遠門，但總會派回一個又一個猶太人來代他照顧家里”[8]。她生活富有，有親人相伴，是美國中產階級的典型形象。耶胡娣特一開始還經常看望雷娜，但逐漸地，她便不去了。耶胡娣特脫離原來的人際關系，向美國現(xiàn)代社會靠攏，逐漸喪失猶太性。以至于到后來，當雷娜要回阿赫萊特時，她不承認當初的契約，只把它看作是一個玩笑而已，拒絕將女兒還給雷娜，這是她喪失猶太性的體現(xiàn)。如果說耶胡娣特是因為外部環(huán)境的影響而逐漸喪失猶太性的話，那么雷娜的小兒子組奇則是自己主動選擇放棄猶太性的。組奇正代表美國新一代的猶太人，他驚世駭俗的生活方式完全背離猶太教，“他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世俗主義者，同性戀。他和在猶太學校里認識的男孩同住一間公寓”。他不按照猶太教的規(guī)定穿衣服，在身上繡刺青。但是，他的結局也同他的選擇有關，不同于他的父親和哥哥，他死于一場車禍，被開到每小時一百八十公里的車撞死。

作為一名新生代猶太作家，內森·英格蘭德善于在作品中描寫當代美國猶太人的生存現(xiàn)狀。雖然他不愿意被歸為猶太作家，但他卻從未否認自己的猶太情節(jié)，他排斥的只是這個稱號。他在《姐妹山》中塑造了形形色色的猶太人形象，有為保衛(wèi)國家的犧牲者，有默默堅守猶太性的立約者、受難者，也有放棄猶太性的被同化者。盡管受美國文化的影響以及自身的原因，美國猶太移民的猶太性正逐漸喪失。但是，內森·英格蘭德依然給讀者留下希望，塑造雷娜這個極富于猶太性的人物，使她成為西奈山上的永恒雕像，激勵著美國猶太移民向猶太傳統(tǒng)回歸。

參考文獻：

〔1〕Will Herberg， Protestant-Catholic-Jew： An Essay in American Religious Sociology. New York： Anchor Book.Doubleday&Company， 1960：183.

〔2〕Cf. Nathan Glazer. American Judaism.Chicago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2：91-105.

〔〕喬國強.美國猶太文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17.

〔4〕張倩紅.困頓與再生——猶太文化的現(xiàn)代化[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233.

〔5〕〔6〕〔7〕〔8〕內森·英格蘭德.當我們談論安妮·弗蘭克時我們談論什么[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4.38，39，52，59.

（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