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秋
醫(yī)學技術的進步極大地增進了人們的福祉,使得以往許多的不可能都變成了當代社會中很現(xiàn)實的可能。器官移植、人工生殖、抽脂減肥……各種醫(yī)學技術已經令越來越多的人類夢想變?yōu)榱爽F(xiàn)實,這其中,顯然也包括了變性手術。近年來,伴隨著諸多知名藝人成功變性并在公眾視野中的華麗轉身,變性已經為越來越多的人所熟知和接受。以往長期潛伏的一個相對數并不大但絕對數卻不容忽視的群體——易性癥者——也開始引發(fā)社會的關注。在這樣的背景下,有關變性是否是權利的問題引起了人們的重視。
變性是一種權利嗎
變性是否是一項權利?這一問題無論在學術界還是在社會大眾層面上都存在著很大爭議。支持者認為,追求幸福是人的天性。變性對于易性癥者而言,是消除其內心對于自身原有性別之不認同感所帶來的痛苦之唯一手段,是實現(xiàn)其幸福的客觀需要,所以,應當賦予他們變性的權利。反對者則認為,性別是自然形成的、天賦的,人應當遵從自然的選擇。變性是違背自然規(guī)律的,是一種不合理的利益需求,不應當被作為一種權利,否則,容易引發(fā)權利的泛濫。
實際上,判斷一種需求能否成為一種權利,首先需要看該種需求是否具有正當性。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權利是對利益與自由的確認與追求,對權利的行使往往會帶給權利人相應的幸福與利好。正因為如此,權利在越來越關注和提倡人本主義的當今時代才被作為法律的基石,成為法治社會的本位。站在個人生存與發(fā)展需要的立場上,任何人都有權追求幸?!灰@種追求不會給他人帶來損害,且無害于社會的發(fā)展!對于易性癥者而言,他們作為人顯然也有權追求幸福。然而,由于生活經歷等各種錯綜復雜的原因,他們往往對自己現(xiàn)在的性別極不認同,甚至認為自己的靈魂被錯誤地裝在一個原本不屬于自己的軀殼里面,靈魂與肉體的錯位使他們倍受煎熬。所以,他們實際上處于一種很不幸福的狀態(tài),甚至可以說是處于一種不健康的狀態(tài)。而變性則使他們在身體外形上具備異性的特征,是緩解其心理性別錯位的一種重要手段。在目前心理學還沒有發(fā)展到已經有辦法完全矯正易性癥者心理性別與身體性別錯位的情況下,變性就成為了他們最后的救命稻草,成為他們追求幸福、實現(xiàn)健康甚至是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就此而言,變性作為易性癥者發(fā)自內心的一種需求,顯然具備倫理上的正當性,應該被作為一種權利。正因為如此,目前包括西班牙、越南、泰國、英國、美國以及我國香港特區(qū)等在內的很多國家和地區(qū)都已通過立法或司法承認了變性權的存在。
不但如此,從現(xiàn)代法治社會所崇尚的權利本位論中,變性作為一種權利的結論也不難得到推驗。權利本位論認為,權利是法治社會的基石,法律是社會發(fā)展的保障,法律應當以確認、維護、保障和實現(xiàn)權利為己任。在權利本位論的視野下,公民擁有只受法律明文限制或禁止以外的一切自由,即對于公民來說,其權利的邊界是法律的明文限制或禁止,只要是法律沒有明確限制和禁止的,就是公民有權去做的,也就是所謂的“法無明文禁止皆可為”。而對于變性這樣一種醫(yī)學手術來說,我國法律顯然沒有明確禁止。既然如此,則表明易性癥者在我國有權利變性。
變性權應當被鼓勵和倡導嗎
現(xiàn)代社會尊重人們的權利,并鼓勵人們通過行使權利來追求幸福的生活。變性作為一種新興權利,顯然也應當受到尊重。但另一方面,變性盡管可以成為一項權利,卻不宜為法律所倡導和鼓勵。因為變性手術本質上是一種醫(yī)學技術,而醫(yī)學是以治病救人為目的,有病才是獲得醫(yī)學救助的前提。就此而言,與醫(yī)學有關的權利的實質在于滿足患病的人要求借助醫(yī)學技術實現(xiàn)健康的需求,而絕非在于適應健康的人借助醫(yī)學技術隨意滿足自己的愿望,尤其是對于變性這樣一種需要對身體進行“修理”的權利需求而言!
畢竟,變性對于變性者身體造成的創(chuàng)傷是不可避免的。變性手術一旦實施,將造成對變性者的永久性傷害,如男性需要切除陰莖、女性需要切除乳房等。而且,就目前來看,盡管變性手術在技術上已經比較先進,變性后變性者在外形、聲音、性格等方面也都已經越來越接近于真正的異性,卻始終無法幫助變性者實現(xiàn)身體與生理方面的完全轉變。換言之,變性者變性后只是使自己的身體適應了自己之前的心理預期,而并沒有通過變性使自己真正具備異性的生理功能甚至是身體功能。以男變女為例,男性變性為女性后,盡管具備了女性的絕大部分身體特征,如有了“乳房”“陰道”等,皮膚也會越來越柔軟,在體形方面漸漸趨近于女性,但與真正女性不同的是,變性人沒有子宮,陰道不會分泌液體,不會產生卵子,更不會來月經,也不會產生乳汁。就是說,變性男性的身體實際上只是在外形方面具有了女性的一些甚至可以說是大部分特征,卻并具有女性的一些最基本的生理功能,其身體真正的狀態(tài)實際上是非男非女的。
不僅如此,變性者變性后會帶來包括戶籍變更、婚姻、生育等一系列問題,其中的絕大多數問題都不是變性手術本身所能夠解決的。尤其是在中國這樣一個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極度深遠,人們的婚育觀念較為傳統(tǒng)和保守、人們對于能否生育自己的孩子看得異常重要的國家。變性手術只是通過技術手段解決了身體外形的問題,但并不會因此而解決變性者生理功能等方面的問題,更不會解決變性所引發(fā)的各種復雜的社會問題與倫理問題。相反,變性還可能會帶來大量新的倫理與社會問題。例如,在目前社會上大多數人對變性還不是特別寬容的背景下,變性人往往會受到歧視,一旦其變性的事實為人所知,他們將不得不忍受周圍人的指指點點,甚至可能會因此而失業(yè)或受到勒索。這些壓力或困擾對其本人所帶來的痛苦可能會絲毫不遜于其變性之前心理所承受的痛苦。
正是基于以上原因,變性作為一種權利不宜被法律明確加以規(guī)定,更不宜在法律中被加以積極地鼓勵和倡導。變性權只是那些患有易性癥的患者才享有的一種權利。而易性癥在變性遇到權利阻礙時,可以行使自己的這一權利,要求法律排除自己變性的阻礙,但應當謹慎行使這樣一項權利。易性癥者需要全面考量變性的后果及其變性后需要直面的各種現(xiàn)實及潛在困難,理性對待變性。
法律如何對待變性
權利是對利益與自由的斤斤計較,而法律則是權利的保障。從法律設置權利的方式來看,權利通常會以兩種形態(tài)被設置在法律中。其一是以積極權利的形態(tài)被明確規(guī)定在法律中,其二則是以消極權利的形態(tài)被隱含在法律中。公民的積極權利多關涉其基本利益與自由,對于這類權利(如生命權、生育權、身體權等)而言,法律需要予以明確宣示,并采取主動的措施予以保護;而消極權利則通常為社會倫理不反對但同時又不提倡的利益與自由,對于公民的消極權利(如死亡權、凍卵權、同性結婚權等)而言,法律則通常只需要借助其自身的不作為——即不禁止——宣示權利的存在。變性權作為一種不宜為法律所倡導和鼓勵的權利,顯然屬于消極權利。換言之,對于變性,法律可以承認其作為易性癥者一項重要權利的地位,卻更應當將其作為一種消極權利而暗設在法律中;也就是我們前文所說的,法律不應當禁止變性,以為作為少數人的易性癥者提供必要的、足以支撐其生存下去的救濟,但也不宜積極地鼓勵和倡導。就此而言,對于僅應施用易性癥者的變性權,法律所能采取的理性對策應當是奉行不告不理的原則,即只有當權利人主動要求法律提供保護時,法律才宜以權利衛(wèi)士的身份出場,更多時候,法律需要對變性保持沉默。
以上述分析為基點,對于變性,法律需要設置相應的條件,以為易性癥者變性權的行使劃定必要的邊界,防止變性權的泛濫與變味。具體而言,法律需要明確規(guī)定以下方面的內容:第一,變性手術施用對象須滿足的條件,通常而言,變性手術只能對那些嚴重的易性癥患者實施,而且其施用對象必須是達到法定民事責任年齡,具有完全民事責任能力的成年人,諸如近日為媒體報道的成都某醫(yī)療美容門診部為不滿15歲少年實施變性的事件必須得到法律的嚴厲禁止。不僅如此,變性手術不能施用于那些意圖通過變性來逃避法律打擊的犯罪嫌疑人,以免變性淪為犯罪分子逃避法律打擊的手段;也就是說,犯罪嫌疑人沒有變性權。第二,施行變性手術的醫(yī)療單位必須滿足特定的條件,具有實施這類手術的符合資質的人員、技術、設備、場所等,能夠確保手術的安全、規(guī)范進行,避免變性對易性癥者造成不應有的傷害。第三,變性手術必須遵循相關的醫(yī)學診療規(guī)范與技術操作規(guī)程,尤其是要對易性癥者就變性可能會招致的風險與問題履行充分的告知義務。實施變性手術前,應當由手術實施者向患者充分告知手術的目的、手術風險、手術后的后續(xù)治療、注意事項、可能發(fā)生的并發(fā)癥與預防措施、變性手術后的后果以及費用等。最后,變性手術的開展需要得到必要的監(jiān)管,特別是需要得到有關倫理委員會的審查與批準。應該說,這些都是法律謹慎對待變性,使變性權能夠給易性癥者帶來幫助而非禍害的必然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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