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遠
2006年牛市行情中,基金經理“老鼠倉”行為曾引起投資者的深惡痛絕。隨著我國金融市場的不斷拓展,近年來,內幕交易者、利用非公開信息交易者也在不斷變換“新面孔”。2015年,險資在二級市場的頻繁動作,頗有資本新貴之感,然而,險資是否一定“保險”呢?本文講述的便是一起由保險資管計劃負責人涉及其中的老鼠倉交易案。
險資“掌門人”的成長軌跡
1975年,張敦勇出生在一個江蘇北部城市,高中畢業(yè)考入江蘇南京某審計學院,畢業(yè)進入家鄉(xiāng)交通銀行工作。然而銀行并非張敦勇的職業(yè)終點,1999年張敦勇考入上海某理工院校全日制碩士研究生,離開了銀行的工作崗位。2002年碩士畢業(yè)后,張敦勇以“新人”的身份通過招聘進入建安保險集團,擔任集團下屬資產管理公司的助理研究員職務。以此為起點,張敦勇開啟了投行從業(yè)生涯:2004年,由于工作表現突出,張擔任研究員,逐漸成長為一名資管分析師;2006年中旬,張敦勇升職為建安資管公司的助理投資經理,次年3月被任命為股票投資部經理,擁有了決定其所管理的資金產品配置的權力,并接受了集團安排的合規(guī)培訓。
利用團險分紅賬戶投資“搭順風車”
張敦勇擔任建安資管公司股票投資部投資經理后,起初主要負責具體賬戶管理工作,具體內容為:投資分析、資管計劃研究,執(zhí)行賬戶投資計劃、完成投資目標,并對賬戶投資業(yè)績負責等。2009年1月至2012年12月,張敦勇負責管理“中國建安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分紅-團險分紅”賬戶;2011年1月至2012年4月,同時分管“中國建安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投連-個險投連”賬戶,管理資金達到15億-20億人民幣(以下涉及資金的幣種均為人民幣)。這兩個賬戶以及對應的股票池也就成為日后張敦勇個人投資股票的風向標。
那么,為什么保險會與股票市場甚至利用非公開信息交易相互關聯呢?原來,保險資金集中到一定規(guī)模,便需要通過投資渠道進行增值保值,尤其是一些分紅型的保險品種,民眾購買該品種保險產品的初衷就帶有投資的價值追求,險資進入資本市場就在所難免了。不同于人們日常所見保險銷售人員“大街小巷”式推廣,保險公司的資管業(yè)務才是表象之后的“邁達斯之手”。保險銷售所引入的資金,最終也匯聚到資管部門進行資產配置,股票市場就是其中一個重要流向。作為專業(yè)機構,險資有著自己的投資部門,其中包含投資分析團隊、執(zhí)行團隊、風險控制團隊等。同時,不同險種的資金賬戶也交由相對固定的投資經理去負責,張敦勇就是利用了投行部門負責人的便利條件以及內部非公開信息實施了利用非公開信息交易的行為。
張敦勇本人交代,其所擔任投資經理的“分紅——團險分紅”項目運行及執(zhí)行投資命令的具體工作流程主要是:主要分析師研報,形成可供選擇的投資標的上報投資經理;投資經理根據自身判斷,從待選股票池中選擇中意的標的,由投資經理通過專門的系統(tǒng)實際下達交易指令。張敦勇作為兩個險資賬戶的直接管理者和投資指令發(fā)布者,當然地享有投資信息一手資料。他也正是看好了其中的“行情”,準備搭上險資的“順風車”,自己做股票投資獲利。
巧借“牛裕藍”賬戶頻繁交易
張敦勇從業(yè)伊始就簽訂了承諾函,深知投行從業(yè)人員是不能進行個人股票交易的,同時,由于監(jiān)管政策的限制以及對于賬戶監(jiān)控規(guī)則的“一知半解”,張敦勇并不敢以直系親屬的身份證信息開通證券賬戶進行利用非公開信息交易。然而,張敦勇并不死心,只是苦于沒有合適的賬戶進行“掘金”。
2008年七八月間,張敦勇的姐夫劉守文一家從黑龍江來到上海游玩,這為張敦勇尋找交易賬戶提供了契機。張敦勇以協助理財為名,用其姐夫母親牛裕藍的身份證在中山公園的騏達證券開戶,并在附近的工商銀行簽訂了三方存管賬戶。事后,其姐夫將賬戶的相關資料交給張敦勇管理,由其自行運作。后來,劉守文一家先后交給張敦勇六七百萬的資金進行理財。為了逃避監(jiān)管,張敦勇采用現金直接存入三方存管賬戶的方式,避免了銀行轉賬可能產生的痕跡。
2009年6月至2011年7月,張敦勇在具體負責股票投資部管理的“中國建安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分紅-團險分紅”以及“中國建安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投連-個險投連”兩個資管項目期間,利用其工作所掌握的信息,頻繁進行趨同性證券交易,通過其親屬“牛裕藍”的證券賬戶,以自身100萬本金以及600萬親屬委托理財的資金,先于或同期于其管理的股票組合買入或者賣出相同的貴州百靈等數十只股票,獲利頗為豐厚。
趨同性交易顯端倪
迄今為止,監(jiān)管部門認定多起內幕交易,但判定利用內幕(未公開)消息實施“趨同”交易的標準仍存爭議。
根據當前的認定慣例,趨同交易認定方式,公司自主買賣股票的前后5日(指交易日)期間,以個人利用信息買入或者賣出相同的股票,就構成了趨同交易。
部分法律人士認為,這個認定慣例并不嚴謹。5日內股票可能發(fā)生劇烈變動,某些趨同股票也存在投資者主觀能動性買賣或者巧合的可能。一旦賣出行情到來,尤其是股票大盤整體跳水,股票投資人自身分析即可獲知到了拋售股票的時機。所以,這種大行情暴跌的情況下,仍然適用五天這個規(guī)定期間來認定趨同交易是不夠合理的。
在青島的一起利用非公開交易案中,“趨同”認定標準相對寬松(指較容易入罪),采取的是“買三賣四”認定方法,即機構買入股票三天內和賣出股票四天內,從業(yè)人員利用未公開信息買入或者賣出相同品種的股票,認定為相關賬戶涉及趨同交易。此外,還有部分判例中采取“前五后二”的認定標準,擴大了利用非公開信息交易的買入期間。無論“買三賣四”還是“前五后二”,其核心仍然是圍繞機構買賣的時間確定一個“利用非公開信息”的期限,只是具體的期間長短不一。
從法律層面來說,最高法、最高檢、公安部還沒有統(tǒng)一明確對“趨同”的認定。但在實務領域,除對交易具體股票操作的金額或數量占比未能統(tǒng)一外,“趨同”的概念已經形成,即在機構買入或賣出某品種證券的一定期間內,從業(yè)人員在對應的期限內進行類似趨向的操作行為。
大數據監(jiān)測系統(tǒng)亮劍異常交易
2013年中國證監(jiān)會便建立了覆蓋證券市場監(jiān)管的大數據監(jiān)測系統(tǒng),該系統(tǒng)能夠分析、研判并抓取異常交易行為。此外,證監(jiān)會與公安機關也強化了偵查協作,并不斷完善行政刑事對接機制,無論是程序銜接還是證據轉化均取得了長足進步。這也意味著,很多被行政處罰“掩蓋”而長期處于“潛伏”狀態(tài)的利用非公開信息交易行為即將浮出水面……
張敦勇萬萬沒想到,“牛裕藍”的賬戶會受到監(jiān)測。2012年6月,證監(jiān)會通報稱,前建安資管投資部門的經理張敦勇存在涉嫌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股票行為,涉及交易金額4.87億元,獲利金額1500余萬元。張敦勇案遂轉入刑事偵查程序,由上海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總隊負責偵辦。
2014年4月27日,犯罪嫌疑人張敦勇因涉嫌利用非公開信息交易罪被上海公安機關實施取保候審,該案隨即轉入審查起訴階段。2015年1月19日,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以《滬檢一分訴刑訴2015第15號起訴書》,指控張敦勇犯利用未公開信息交易罪,正式向上海市一中院提起公訴。
2015年2月12日,一中院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法院認定:張敦勇在2009年1月至2012年12月負責管理“中國建安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分紅-團險分紅”賬戶以及“中國建安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投連-個險投連”賬戶期間實施了趨同交易,累計金額1.56億余元,獲利457萬余元。由于張敦勇具有自首情節(jié),最終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九個月,緩刑一年九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460萬元。
(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人物和公司均為化名)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
案后思
“老鼠倉”如同附骨之疽,是擾亂資本市場秩序的毒瘤。在我國金融領域不斷創(chuàng)新的同時,內幕交易、利用非公開信息交易也不斷豐富形式,越來越難以捕捉,并愈發(fā)難以認定。譬如,涉嫌內幕交易者的職業(yè)范疇不斷拓展,保險、信托,甚至名目繁多的資產管理公司、信息咨詢公司、證券行情終端公司的從業(yè)人員都可能成為內幕信息、非公開信息的知情者。
以此案為例。證監(jiān)會通報案情時查獲本案交易金額為4.87億元,獲利金額1500余萬元,而經過偵查、檢察、審判等程序后,法院最終認定的交易數額是1.56億余元,獲利457萬余元。最初的案件材料與最終認定的數額存在較大出入,也凸顯了內幕交易、利用非公開信息交易案件在事實認定與證據鏈周延的困難程度。尤其需要引起關注的,在趨同性交易認定方面,違法者愈發(fā)利用趨同交易認定存在爭議的漏洞,以投資“合理”獲利的名義辯護,進而達到減少犯罪認定數額之目的。故此,內幕交易、利用非公開信息交易刑事案件辦理中亟待出臺統(tǒng)一而翔實的規(guī)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