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志

《唐會要》“補亡四卷”考

劉安志

一、 序 論

北宋王溥所撰《唐會要》一百卷，是研究唐代歷史的重要史籍，惜宋刻本不傳，僅以鈔本傳世，故“脫誤頗多”。*永瑢等撰： 《四庫全書總目》卷八一《唐會要·提要》，北京： 中華書局，1965年，第694頁。又《唐會要·提要》，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 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2頁?，F(xiàn)存通行本，主要有《四庫全書》本和《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本兩種(以下簡稱“四庫本”和“殿本”)。此外，在中國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及日本東京靜嘉堂文庫等地，還收藏有十種《唐會要》鈔本。*其中國家圖書館三種，上海圖書館四種，臺北圖書館二種，東京靜嘉堂文庫一種。諸鈔本具體介紹，詳見(日) 島田正郎： 《在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藏鈔本·唐會要について》(《律令制の諸問題》，東京： 汲古書院，1984年，第669—689頁)、(日) 古畑徹： 《〈唐會要〉の諸テキストについて》(《東方學(xué)》第七十八輯，第82—95頁)、鄭明： 《〈唐會要〉初探》(中國唐史學(xué)會編： 《中國唐史學(xué)會論文集》，西安： 三秦出版社，1989年，第167—182頁)、周殿傑： 《關(guān)於〈唐會要〉的流傳和版本》(《史林》1989年第3期)、方詩銘等： 《〈唐會要〉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新1版，第6—8頁)諸文。由於在傳抄過程中“脫誤頗多”，故後人對其多所補輯，尤其是其中七、八、九、十諸卷，最爲(wèi)明顯?！短茣ぬ嵋吩诮榻B浙江汪啓淑家藏本時稱：“八卷題曰《郊儀》，而所載乃南唐事；九卷題曰《雜郊儀》，而所載乃唐初奏疏，皆與目録不相應(yīng)；七卷、十卷亦多錯入他文。蓋原書殘缺，而後人妄摭竄入，以盈卷帙。”*永瑢等撰： 《四庫全書總目》，第694頁。又《唐會要·提要》，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2頁。即反映了後人補輯的情況。從目前掌握情況看，國圖所藏兩種清鈔本《唐會要》卷七至卷十文字，與今天通行的四庫本和殿本存在很大的差異。*參見鄭明： 《〈唐會要〉初探》，中國唐史學(xué)會編： 《中國唐史學(xué)會論文集》，西安： 三秦出版社，1989年，第179頁。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國家圖書館已把所藏三種《唐會要》鈔本數(shù)字掃描上網(wǎng)，實爲(wèi)功德無量之舉，無疑會對今後《唐會要》的整理與研究工作産生重要的影響。具體見“中國國家數(shù)字圖書舘”網(wǎng)頁(http： //mylib.nlc.cn/web/guest)。因此，在討論《唐會要》闕卷補輯問題時，須注意區(qū)分各鈔本和通行本之間存在的種種不同情況，切不可籠而統(tǒng)之，一概而論。

《唐會要·提要》又云：“又一別本，所闕四卷亦同。而有補亡四卷，採摭諸書所載唐事，依原目編類。雖未必合溥之舊本，而宏綱細目，約略粗具，猶可以見其大凡。今據(jù)以録入，仍各注補字於標(biāo)目之下，以示區(qū)別焉。”*永瑢等撰： 《四庫全書總目》，第694頁。又《唐會要·提要》，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2頁。按《提要》的這一揭示，似乎與四庫本《唐會要》實際情況不符，因爲(wèi)只有殿本在目録中此四卷下標(biāo)注“補”字，並於正文卷首標(biāo)目下記有“原闕。今照四庫全書本增補”諸字，而四庫本並無類似標(biāo)記。爲(wèi)何如此？個中原因頗值探究。*筆者曾對四庫本、殿本進行過詳細比勘，發(fā)現(xiàn)二本無論是在目録、分卷上，還是在內(nèi)容、殘闕情況上，都存在著較大的差異，二者當(dāng)爲(wèi)不同系統(tǒng)的版本。四庫館臣所撰有關(guān)《唐會要》的“提要”，其實是對殿本的介紹，而非四庫本。這一問題當(dāng)然比較複雜，容另文詳細探討。關(guān)於四庫本、殿本之差異，日本學(xué)者古畑徹先生此前已指出，然他認爲(wèi)殿本底本源自某一刻本，而非汪啓淑家藏本，則是有疑問的。參見氏著： 《〈唐會要〉の流傳に關(guān)する一考察》，《東洋史研究》第五十七卷第一號，1998年，第96—124頁。不管如何，四庫館臣對《唐會要》所闕四卷的補輯，乃據(jù)此前已有之“補亡四卷”予以録入，則是可以肯定的。而且，四庫本據(jù)以補輯在先，殿本則據(jù)四庫本增補在後。那麼，此“補亡四卷”是由何人於何時完成的呢？“提要”對此未予説明。日本學(xué)者島田正郎先生早年曾有過推測，他認爲(wèi)，四庫全書館是將當(dāng)時有力的學(xué)者網(wǎng)羅在一起(《唐會要》?？眮K沒有任命什麼特定的人選)，對《四庫全書總目》中提到的散佚四卷進行修補的。*(日) 島田正郎： 《在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藏鈔本·唐會要について》，《律令制の諸問題》，第689頁。換言之，《唐會要》卷七至卷十內(nèi)容，乃四庫館臣所補輯。另一日本學(xué)者古畑徹先生指出，明初編纂《永樂大典》時，《唐會要》鈔本尚是完帙，而且是源自南宋高宗時期的某個鈔本系統(tǒng)，其後則出現(xiàn)缺損、缺失，內(nèi)容不再完整了。至於“補亡四卷”何時出現(xiàn)並爲(wèi)何人所爲(wèi)，古畑徹氏並未給予説明。*(日) 古畑徹： 《〈唐會要〉の流傳に關(guān)する一考察》。中國學(xué)者邢永革先生則認爲(wèi)，《唐會要》是在明永樂至嘉靖這段時間出現(xiàn)闕卷的，而至遲在明嘉靖之前已被補輯。*邢永革： 《〈唐會要〉版本考略》，《中國典籍與文化》2004年第2期。近年，牛繼清先生揭出的一條清人材料，述及沈叔埏參與整理《唐會要》之史事，爲(wèi)深入認識與研究這一問題提供了至爲(wèi)關(guān)鍵的線索。

按清人沈叔埏在《頣綵堂文集》卷八《書自補〈唐會要〉手稿後》中，有如下一段文字記載：*沈叔埏： 《頤綵堂文集》，《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第1458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29頁。

乾隆戊戌(四十三年，1778年)九月，魚門太史屬余?！短茣钒倬?，內(nèi)第七卷至九卷，竹垞跋所謂失去雜以他書者也。余因鈔新舊《唐書》及《太平御覽》、《文苑英華》、《冊府元龜》諸書補之，且以七卷之《封禪》分作二卷，八卷之《郊議》、九卷之《雜郊議》併爲(wèi)一卷，則十卷之《親拜郊》以《雜録》併入，繼以《親迎氣》，《后土》則分《方丘》、《社稷》，《藉田》則以《藉田東郊儀》併入，《九宮壇》則專抄《禮儀志》，終以《皇后親蠶》，四卷遂成完書。至竹垞所闕之九十二三四三卷，此本尚存。蓋館書之進，自邗上馬氏嶰谷、涉江兄弟所藏者，勝虞山錢氏本多矣。昔褚少孫補《史記》……諸人皆以補史著稱，而余以抄撮成此，於少孫輩特劄吏比耳，豈可同年語耶！

沈氏的這一記載，對重新認識《唐會要》版本流傳，以及四庫館臣如何纂修《唐會要》諸問題，均極富研究價值。據(jù)沈氏所記，則上揭《唐會要·提要》所稱“又一別本”，當(dāng)即清代揚州著名藏書家馬曰琯(號嶰谷)、馬曰璐(號涉江)兄弟舊藏本，是常熟錢氏藏本、浙江汪啓淑家藏本之外的又一個《唐會要》鈔本。乾隆三十八年(1773)四庫開館，向全國徴書，馬曰璐之子馬裕進獻藏書數(shù)百種，*四庫開館，私人進書最多者，有“浙江之鮑士恭、范懋柱、汪啓淑、兩淮之馬裕四家”，“爲(wèi)數(shù)至五六七百種”，四家並因此於乾隆三十九年(1774)各獲朝廷賞賜《古今圖書集成》一部。參見永瑢等撰： 《四庫全書總目》卷首“聖諭”，第2頁。此當(dāng)爲(wèi)其中之一種。牛繼清先生指出：“沈氏所云與《四庫》本《唐會要》分卷目次恰同，而其時程晉芳(字魚門)在四庫館任總目協(xié)勘官，據(jù)此則《唐會要提要》所言‘又一別本’抑即沈氏所補本歟？倘如此，《提要》撰寫者又何不直言爲(wèi)沈氏所輯補呢？姑存疑待考?！?牛繼清： 《唐會要校證·前言》，西安： 三秦出版社，2012年，第6頁。牛氏所疑不無道理。因爲(wèi)除《太平御覽》一書不見記載外，其餘分卷目次情況以及目録名稱，皆與四庫本《唐會要》完全吻合。沈氏應(yīng)該就是在揚州馬氏家藏本《唐會要》基礎(chǔ)上，抄撮新、舊《唐書》及《文苑英華》、《冊府元龜》諸書，對所闕七、八、九三卷進行補輯，並依《唐會要》原目重新分卷、分目，最終形成“補亡四卷”。雖然所謂“鈔新舊《唐書》及《太平御覽》、《文苑英華》、《冊府元龜》諸書補之”，不一定屬實(詳見下文)，但沈氏所揭示的揚州馬氏家藏本《唐會要》，其與四庫本《唐會要》之間當(dāng)存在著某種密切關(guān)聯(lián)。對這一問題展開探討，或許會在今後《唐會要》版本及相關(guān)問題的研究上取得新的突破和進展。不管如何，沈氏這一記載如果屬實，則不難判斷，《唐會要》闕卷的最後補輯，實乃清人所爲(wèi)矣。

不僅如此，四庫本《唐會要》卷九下所録注明出自《圖書集成》的一條引文，可以進一步證明我們的這一判斷：

代宗廣德二年，有事南郊，從獨孤及議，卒以太祖配天。(《圖書集成》)*《唐會要》，四庫本，第139頁。

按照四庫本闕卷補輯內(nèi)容的書寫體例，此處“《圖書集成》”，無疑是指該段引文來源的文獻名稱。然殿本《唐會要》卷九下《雜郊議下》此條省“代宗”二字，“《圖書集成》”改作“《舊唐書·本紀》”。*《唐會要》，殿本，北京： 中華書局，1955年，第187頁。檢《舊唐書·代宗本紀》，並無“代宗廣德二年，有事南郊”一段文字，*牛繼清《唐會要校證》已指出此點，參見該書第155頁注(2)。同時也不見於其他唐宋文獻。殿本既稱“照四庫全書本增補”，此處卻改“《圖書集成》”爲(wèi)“《舊唐書·本紀》”，不知何故？有趣的是，四庫本的這一記載，又同見於清人秦蕙田《五禮通考》卷一一《吉禮·圜丘祀天》：

《圖書集成》： 代宗廣德二年，有事南郊，從獨孤及議，卒以太祖配天。*秦蕙田： 《五禮通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35冊，臺北： 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333頁。

按《五禮通考》總二百六十二卷，成書刊行於乾隆二十六年(1761)。*參見張濤： 《關(guān)於味經(jīng)窩本〈五禮通考〉的刊印年代》，《中國典籍與文化》2011年第2期。乾隆三十八年，四庫開館，江蘇巡撫以此書進獻，後收入《四庫全書》。據(jù)我們初步統(tǒng)計，《五禮通考》總引《圖書集成》約16次，而《圖書集成》的全名，應(yīng)該就是康熙、雍正年間由陳夢雷主持編輯的大型類書《古今圖書集成》。因爲(wèi)上揭《唐會要》、《五禮通考》所引一段文字，又明確見載於《古今圖書集成·經(jīng)濟彙編禮儀典》卷一五五《天地祀典部·匯考七·唐三》：

代宗廣德二年，有事南郊，從獨孤及議，卒以太祖配天。

按《唐書·代宗本紀》： 廣德二年二月乙亥，有事於南郊。

按《禮樂志》： 寳應(yīng)元年，太常卿杜鴻漸、禮儀使判官薛頎、歸崇敬等言……

按《黎幹傳》： 幹，戎州人，累擢諫議大夫，封壽春公……*《古今圖書集成》第72冊，成都： 巴蜀書社，1985年，第87178頁。

觀《古今圖書集成》諸匯考編纂體例，大體效仿南宋朱熹《資治通鑑綱目》，使用綱目體?！熬V”按朝代和時間先後撮要敍事，“目”則以“按”的形式引出文獻依據(jù)，詳備始末?！熬V”是“目”的提煉與歸納，乃編纂者自己的歷史敍述與語言表達，當(dāng)然也有與“目”完全一致的內(nèi)容。由此言之，上揭“代宗廣德二年云云”一語，其實是編纂者根據(jù)其後所列三條史料而做出的歸納與總結(jié)，在某種程度上已屬清人的歷史書寫了，故在唐宋文獻中找不到類似的記載。而前揭《唐會要》、《五禮通考》所引文字，又與上述《古今圖書集成》記載完全相同，可證二書所引“《圖書集成》”，實即《古今圖書集成》。

明確《唐會要》引據(jù)清人編纂《古今圖書集成》這一事實，對深入認識該書闕卷補輯問題至關(guān)重要。換言之，《唐會要》補輯條文既然引用了清康熙、雍正年間成書的《古今圖書集成》，則闕卷最後補輯者，可以斷言爲(wèi)清人矣。更值得進一步追問的是，《五禮通考》與《唐會要》同引《古今圖書集成》，那麼，清人對《唐會要》闕卷進行補輯時，是直接抄自《古今圖書集成》，還是轉(zhuǎn)抄《五禮通考》呢？三書之間究竟存在一種什麼樣的關(guān)係？就是非常有趣的問題了。

經(jīng)認真比對和詳細核查，我們發(fā)現(xiàn)，清人對四庫本《唐會要》七、八、九、十諸卷內(nèi)容的補輯，絶大部分抄自秦蕙田《五禮通考》，殿本《唐會要》則在四庫本基礎(chǔ)上有所增刪改動。而《五禮通考》中的不少內(nèi)容，又直接抄自《古今圖書集成》，從而形成“《古今圖書集成》→《五禮通考》→《唐會要》”這樣一種傳抄關(guān)係，*關(guān)於《唐會要》、《五禮通考》、《古今圖書集成》之間的傳抄關(guān)係，本文初稿曾判其爲(wèi)“抄襲”。承王素先生賜教，定爲(wèi)“抄襲”，太過嚴重。王先生所言甚是，故承教改之。另外，黃樓博士也提出類似意見，今一并表示感謝。之所以三書出現(xiàn)不少文字內(nèi)容完全相同的條文，其原因即在於此。下面擬對此展開詳細論證，不當(dāng)之處，敬請批評指正。

二、 《唐會要》與《五禮通考》之比較

鑒於殿本《唐會要》補遺四卷完全抄自四庫本，故此處主要以四庫本與《五禮通考》進行比較。若殿本對四庫本有重要改動，則隨文並注略加説明。

經(jīng)核查，清人對《唐會要》七、八、九、十諸闕卷的補輯，除少數(shù)幾條引文爲(wèi)新增外，其餘全部抄自《五禮通考》卷九、十、十一、二一、三五、三八、四三、五○、五一、一二四、一二六諸卷。以下逐卷展開討論。

(一) 《唐會要》卷七《封禪上》與《五禮通考》卷五○、五一《吉禮·四望山川(附封禪)》之比較

《唐會要》卷七《封禪上》總引文40條，除《文苑英華》一條外，其餘全部見於《五禮通考》卷五○、五一《吉禮·四望山川(附封禪)》。爲(wèi)便於説明問題，茲表列二書所引書目論證如下。

表1 《唐會要》卷七與《五禮通考》引書對照表

①以上十八條見《五禮通考》卷五○,以下二十條見同書卷五一。

②本條未注書名,後有“案《本紀》,是年十一月,改元儀鳳”雙行小字注。

③本條未注書名,後有“案《本紀》,是年十一月,改元儀鳳”雙行小字注,與《唐會要》完全相同。

據(jù)上表，《唐會要》(以下簡稱《會要》)總引文40條，《五禮通考》(以下簡稱《五禮》)則爲(wèi)38條。之所以出現(xiàn)如此差異，乃在於《會要》第3、4條雖同引《冊府元龜》，但已拆分爲(wèi)貞觀五年“正月”與“十二月”兩條，而《五禮》則并爲(wèi)一條，殿本《會要》同《五禮》。另外，《會要》第11條引《文苑英華》，《五禮》無，故在總數(shù)上比《會要》少了兩條。

值得注意的是，《會要》第39條與《五禮》第37條引文完全一樣，但引書名稱卻存在著差異：

《唐會要》： 嗣聖十三年(即武后萬嵗通天元年)臘月甲戌，如神岳。甲申，封於神岳。丁亥，禪於少室山。(《冊府元龜》)*《唐會要》，四庫本，第77頁。

《五禮通考》： 《唐書·武后本紀》： 嗣聖十三年(即武后萬嵗通天元年)臘月甲戌，如神岳。甲申，封於神岳。丁亥，禪於少室山。*《五禮通考》，四庫本，第136冊，第139頁。

《會要》引書作《冊府元龜》，《五禮》引作《唐書·武后本紀》，二書明顯有異。另外，殿本《會要》此條引作“《唐書·中宗本紀》”，*《唐會要》，殿本，第104頁。與四庫本和《五禮》也有不同。按上述記載，略見於《新唐書》卷四《武后本紀》：“萬歲通天元年臘月甲戌，如神岳。甲申，封於神岳。改元曰萬歲登封，大赦，免今歲租稅，賜酺十日。丁亥，禪於少室山?！?《新唐書》，北京： 中華書局，1975年，第95—96頁。《冊府元龜》則不見類似記載，四庫本《會要》引書或有抄誤。殿本據(jù)四庫本抄録時，或許已意識到此條引書名稱有誤，然未加細查，乃逕改《冊府元龜》爲(wèi)《唐書·中宗本紀》，同樣致誤。

奇怪的是，《新唐書·武后本紀》並無“嗣聖十三年”這樣的紀年方式，《五禮》爲(wèi)何如此記載？且同一件事，《五禮》卷二七《吉禮·明堂》又有如下不同記載：

《唐書·武后本紀》： 萬歲通天元年臘月甲申，封於神岳。改元曰萬歲登封。三月丁巳，復(fù)作明堂，改曰通天宮。大赦，改元，賜酺七日。*《五禮通考》，四庫本，第135冊，第719頁。

關(guān)於《會要》中出現(xiàn)的“嗣聖”年號問題，黃麗婧、吳玉貴兩位先生都曾有過探討，指出該書卷九三、九四兩卷文字，實乃後人據(jù)朱熹《資治通鑑綱目》(以下簡稱《綱目》)僞撰或補撰。*黃麗婧： 《〈唐會要〉闕卷後人僞撰考》，《江淮論壇》2012年第4期。吳玉貴： 《〈唐會要〉突厥、吐谷渾卷補撰考》，《文史》2015年第2輯。有必要指出的是，關(guān)於《唐會要》卷九二、九三、九四出自後人僞撰問題，日本學(xué)者古畑徹最先進行研究，並明確提出這一觀點，參見氏著： 《〈唐會要〉の諸テキストについて》，《東方學(xué)》第七十八輯，第82—95頁。所言甚是。不過，四庫本《會要》卷九三、九四所記內(nèi)容，是否直接據(jù)朱熹《綱目》而補，尚有待進一步證實。目前可以明確的是，以“嗣聖”年號編年紀事，始自宋代范祖禹《唐鑑》和朱熹《綱目》。因此，上揭《會要》與《五禮》中使用“嗣聖”年號紀年的文字，儘管有的標(biāo)明了引據(jù)文獻，且內(nèi)容大體一致，然這種特殊的紀年書寫方式，已非原書本貌，而明顯爲(wèi)後人所爲(wèi)了。那麼，這些使用“嗣聖”紀年的文字，究竟出現(xiàn)於何時並爲(wèi)何人所爲(wèi)呢？這其實已關(guān)涉到《會要》與《五禮》二書所引史料的直接來源問題了。

按《五禮》既沿用“萬歲通天”年號，又使用“嗣聖”年號，體例前後不一，則這些以“嗣聖”年號編年紀事的文字，恐怕不是出自秦蕙田本人之手，而是別有所本。上節(jié)曾論及該書引據(jù)《古今圖書集成》(以下簡稱《集成》)，因此，不排除有關(guān)“嗣聖”年號的這條引文，有源自《集成》一書的可能。關(guān)於此點，下文還將詳細討論。

不管如何，《會要》與《五禮》此條引書名稱雖有不同，但在具體內(nèi)容和書寫方式上卻存在驚人的相同之處，如“嗣聖十三年”紀年方式的使用，其後夾行小字“即武后萬嵗通天元年”的注文説明，以及其他文字的表述等等，二書完全一致，並無任何差異。這種無論內(nèi)容還是書寫方式的高度一致性，足可表明《會要》與《五禮》存在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

比較上揭“表1”所列書目，不難發(fā)現(xiàn)，《會要》總引四十條書目，其中有四條與《五禮》存在差異： 第一、《會要》第11條引《文苑英華》，不見於《五禮》；第二、《會要》第3、4條同引《冊府元龜》，《五禮》則并爲(wèi)一條；第三、《會要》第39條引《冊府元龜》，《五禮》第37條則爲(wèi)《唐書·武后本紀》；第四、《會要》第40條引《王元感傳》，《五禮》第38條作《王玄感傳》(按作“玄”誤)。除此四條外，其餘諸條無論是引書名稱，還是前後順序，都高度一致。尤其是諸如《禮儀志》、《禮樂志》、《顔師古傳》之類的簡稱，二書亦一模一樣。這恐怕不是偶然的巧合，其間的因襲關(guān)係至爲(wèi)明顯。

就書寫體例而言，《五禮》正文皆頂格書寫，“自注”低正文一格，*“自注”一稱，承辛德勇先生賜教，謹此致謝！秦蕙田本人的按語則低正文數(shù)格?！稌氛捻敻駮鴮?，按語則低一格，並無“自注”方式，這明顯是仿照《五禮》原書體例而來。有趣的是，《會要》按語內(nèi)容，與《五禮》“自注”完全相同，僅多一“案”字，如本卷第10、19、32、40諸條，即是如此。其後的八、九、十諸卷，凡低正文一格引文，多與《五禮》“自注”同，然有些條文有“案”字，有些又無，不知何故？至於二書正文內(nèi)容，除個別字句略有差異外，其餘全同，尤其是每段引文的首句和末句，無不如此。這種高度一致性，可進一步證明二書之間存在著密切的因襲關(guān)係。

上文業(yè)已指出，《五禮》成書於乾隆二十六年(1761)，四庫本《會要》則成於乾隆三十八年(1773)四庫開館之後。從成書時間先後看，《會要》卷七內(nèi)容有無可能直接抄自《五禮》呢？上述論證和分析，其實已經(jīng)指向了這一點。

更值得注意的是，《五禮》中有些夾行小字案語，並非原書內(nèi)容，《會要》補輯者不加審查，逕録入書中，即直接反映了這種明顯的抄録關(guān)係。茲以《會要》第31條與《五禮》第29條試作比較如下：

《唐會要》：

《五禮通考》：

二書抄寫格式相同，既有正文，又有夾行小字，且所引《舊唐書·禮儀志》內(nèi)容完全一樣。問題是，該段引文末所見“案《本紀》： 是年三月，改元總章”夾行小字，實乃後人添加的按語(是否爲(wèi)秦蕙田本人所加，有待考證。相關(guān)論説詳見下文)，並非《舊唐書·禮儀志》原文內(nèi)容。然《會要》補輯者對此不加分辨和核查，全部照録書中，其抄録痕跡昭然可揭。再以《會要》第33條與《五禮》第31條相比較，情況亦復(fù)如此：

《唐會要》：

上元三年二月，詔今冬有事于嵩岳。閏三月，以吐蕃犯塞，停之。(案《本紀》： 是年十一月，改元儀鳳。)*《唐會要》，四庫本，第74頁。

《五禮通考》：

上元三年二月，詔今冬有事於嵩岳。閏三月，以吐蕃犯塞，停之。(案《本紀》： 是年十一月，改元儀鳯。)*《五禮通考》卷五一，四庫本，第136冊，第137頁。

二書所記內(nèi)容與書寫格式完全一樣。更值得注意的是，《五禮》此條並未注明文獻依據(jù)，《會要》同樣也未給出引書名稱，這顯然與該卷體例不合。究其原因，就在於其書完全照抄《五禮》。而文後“案《本紀》： 是年十一月，改元儀鳯”夾行小字，同樣屬按語，《會要》補輯者也照録不誤，其對《五禮》一書的抄撮，於此又添新證。

另外，《會要》有些引文與原書略異，而與《五禮》完全相同，也反映了其明顯的抄録關(guān)係。如第40條引《王元感傳》(《五禮》第38條引作《王玄感傳》)：

《唐會要》：

案《王元感傳》： 天授中，元感直弘文館。武后時已郊，遂享明堂，封嵩山。紹興韋叔夏等草儀具，衆(zhòng)推練洽。*《唐會要》，四庫本，第77頁。

《五禮通考》：

《王玄感傳》： 天授中，玄感直弘文館。武后時已郊，遂享明堂，封嵩山。紹興韋叔夏等草儀具，衆(zhòng)推練洽。*《五禮通考》卷五一，四庫本，第136冊，第139頁。

與《五禮》引文相比，《會要》“玄”作“元”，且多一“案”字，其餘全部相同?！敖B興”，《新唐書·王元感傳》作“詔與”。*《新唐書》卷一九九《王元感傳》：“王元感，濮州鄄城人?！焓谥校赃w左衛(wèi)率府録事，兼直弘文館。武后時已郊，遂享明堂，封嵩山，詔與韋叔夏等草儀具，衆(zhòng)推其練洽?！北本?中華書局，1975年，第5666頁。按殿本《唐會要》同作“紹興”，上海古籍出版社點校本改爲(wèi)“詔與”，然未説明依據(jù)。點校本初版於1991年，此據(jù)2006年新1版，第122頁。按唐代並無“紹興”一名，且韋叔夏乃韋安石之兄，本京兆萬年人，“紹興”明顯爲(wèi)“詔與”之形誤?！段宥Y》抄誤，《會要》補輯者不加核查，直接抄録，繼續(xù)沿襲《五禮》之誤。

秦蕙田《五禮》一書中，亦存在對個別史料判斷的疏誤，《會要》補輯者同樣不加分辨地抄入書中，致使所引條文與《會要》一書完全不相吻合。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第1條所引《冊府元龜》的史料：

《唐會要》：

兗州刺史薛胄，以天下太平，登封告禪，帝王盛烈，遂遣博士登泰山，觀古跡，撰《封禪圖》及儀上之，高祖謙讓不許。(《冊府元龜》)*《唐會要》，四庫本，第56頁。

《五禮通考》：

《冊府元龜》： 兗州刺史薛胄，以天下太平，登封告禪，帝王盛烈，遂遣博士登太山，觀古跡，撰《封禪圖》及儀上之，髙祖謙讓不許。*《五禮通考》卷五○，四庫本，第136冊，第118頁。

二書所引書名與內(nèi)容完全一致。按此段史料見於《冊府元龜》卷三五《帝王部·封禪》，*《冊府元龜》，北京： 中華書局，1960年，第384頁。明確記載是隋文帝“開皇九年平陳”之後的事情?！端鍟肪砦辶堆﹄袀鳌?《隋書》，北京： 中華書局，1973年，第1388頁。亦有類似記載，所言皆非唐事。而《會要》補輯者不查，逕據(jù)《五禮》抄録書中，從而導(dǎo)致隋代史事竄入書中的疏誤。*牛繼清《唐會要校證》已指出此點，認爲(wèi)“補輯者誤繫之唐”，第69頁注(1)。其實，《五禮通考》有誤在先，《唐會要》從誤而已。秦蕙田在抄録《冊府元龜》此段文字後，有如下一句案語：“右唐高祖不行封禪”。很明顯，秦氏未加審查，把文中“高祖”楊堅錯認爲(wèi)唐高祖李淵，從而把《冊府元龜》的這一記載，歸屬唐事。此乃《五禮》有誤在先，而《會要》補輯者直接抄録《五禮》，繼續(xù)沿誤在後。

論證至此，可以肯定地説，四庫本《唐會要》卷七《封禪上》所録四十條引文，除第11條《文苑英華》爲(wèi)新增外，其餘全部直接抄自《五禮通考》卷五○、五一中的內(nèi)容。

(二) 《唐會要》卷八《封禪下》與《五禮通考》卷五○、五一《吉禮·四望山川(附封禪)》之比較

《會要》卷八《封禪下》總引文16條，全部見於《通考》卷五○、五二《吉禮·四望山川(附封禪)》，具體引書情況如下表：

表2 《唐會要》卷八與《五禮通考》引書對照表

①《唐會要》此條下有雙行小字注“《文苑英華》”,《五禮通考》無。

②《唐會要》此條下有雙行小字注“並唐史”(殿本作“並《唐書》”),《五禮通考》無。

③以上十條見《五禮通考》卷五一,以下六條見同書卷五二。

據(jù)上揭“表2”，《會要》卷八無論是引書名稱，還是前後順序，都與《五禮》卷五一、五二完全一致。尤其是“《唐書·列傳》”、“范氏祖禹曰”之類的特殊名稱，更是一模一樣。這無疑表明，《會要》此卷內(nèi)容，同樣也是抄自《五禮》。

再從16條引文具體內(nèi)容看，《會要》與《五禮》首尾句全同。如第3條引《舊唐書·禮儀志》，首句皆爲(wèi)“上詔中書令張説”，尾句爲(wèi)“以紀聖德”。不僅如此，其中有些文字還與今本《舊唐書·禮儀志》有異，如首句“上詔中書令張説”，《舊志》作“於是詔中書令張説”；*《舊唐書》卷二三《禮儀志三》，北京： 中華書局，1975年，第892頁。又如“事須革正”，《舊志》作“事資革正”；又“委柴在祭物之初”，《舊志》作“委柴在祭神之初”；又“十二年十一月丙戌”，《舊志》作“十三年十一月丙戌”，*《舊唐書》，第898頁。等等，無不反映了《會要》與《五禮》引文的高度一致性。尤其是有關(guān)“(開元)十二年十一月丙戌”的記載，據(jù)《舊唐書·禮儀志》，此條之前已述及“玄宗開元十二年”事，*《舊唐書》，第891頁。此處所記，只能是開元十三年之事，絶不可能是“十二年”，“二”乃“三”之訛誤?！段宥Y》抄誤，《會要》從誤。

二書第12條引文標(biāo)明出自《開元禮·封禪儀》，其實是直接抄録《通典》卷一一九《開元禮纂類》。其中諸如“禪儀無此篇”、“禪無上山儀”、“封檢附”之類的雙行小字注，並不見於《大唐開元禮》，可爲(wèi)明證。另外，有些關(guān)鍵字，《五禮》漏抄，《會要》也襲之抄漏。如“進熟”條中，有“太官令帥饌者”一句，《通典》與《開元禮》並作“太官令帥進饌者”。*《通典》，北京： 中華書局，1988年，第3044頁?！洞筇崎_元禮》卷六三，北京： 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335頁。這裏有無“進”字，至爲(wèi)關(guān)鍵。又“盥洗爵等並如圓丘儀”一語，《通典》與《開元禮》“洗”前皆有“手”字。*《通典》，第3044頁。《大唐開元禮》，第335頁?！邦孪淳舻取泵黠@不順，顯然漏一“手”字。《會要》與《五禮》同闕關(guān)鍵的“進”、“手”二字，不正反映了二者之間的抄録關(guān)係嗎？

第16條引“范氏祖禹曰”，足可證明《會要》卷八直接抄録《五禮》。按此段引文出自宋人范祖禹《唐鑑》卷四《太宗二》，秦蕙田以“自注”方式抄入《五禮》，《會要》補輯者不加審查，同樣據(jù)之逕録書中，令人遺憾！稍感欣慰的是，殿本編纂者在抄録四庫本時，似乎已注意到這一問題，故棄之不録。

總之，《唐會要》卷八《封禪下》所載16條引文，全部抄自《五禮通考》卷五一、五二，則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三) 《唐會要》卷九上《郊祭》與《五禮通考》卷九、十《吉禮·圜丘祀天》之比較

《會要》卷九上《郊祭》總引文50條，除一條《文苑英華》外，其餘皆見於《五禮》卷九、十《吉禮·圜丘祀天》。當(dāng)然，在具體抄録時，也對《五禮》原文作了一些更改、增補和調(diào)整。具體引書情況如下表：

表3 《唐會要》卷九上與《五禮通考》引書對照表

①本條敍貞觀五年事,雖前有《裴寂傳》、《劉黑闥傳》二條“自注”,然承上《唐書·太宗本紀》貞觀二年條而來,故未標(biāo)書名。

②四庫本此條分記貞觀十四年、十七年兩事,十四年事下見雙行小字注“舊唐”二字,當(dāng)是補輯者感覺這是兩事,似應(yīng)分別注明文獻依據(jù),然又不細加核查,隨意補上“舊唐”二字。殿本據(jù)四庫本抄録時,已正確刪除此二字,與《五禮通考》相合。四庫本《唐會要》,第108頁;殿本《唐會要》,第144頁。

③此條前有“蕙田案”,乃承上《通典》而敍,故原書未標(biāo)書名。

④此條敍乾封二年,乃接上條《舊唐書·禮儀志》而來,故未標(biāo)書名。

續(xù)表

①本條後注有“唐書”二字。

②本條後注有“唐書”二字。

③以上四十三條見《五禮通考》卷九,以下六條見同書卷十。

需要説明的是，上揭“表3”所列《會要》第34條引《文苑英華》，題爲(wèi)“無量上皇后不合祭南郊議”，其實乃是對《五禮》第34條《褚無量傳》(《舊唐書》)的拆分，即把《通考》所引《褚無量傳》，拆分爲(wèi)“《褚無量傳》”與“《文苑英華》”兩條。具體文字則轉(zhuǎn)抄《文苑英華》卷七六一禇無量《皇后不合祭南郊議》，故文中有若干雙行小字注。

又《會要》第36條引《文苑英華》，題爲(wèi)“欽緒駁祝欽明請南郊皇后充亞獻議”，不見於《五禮》，乃新增條文。當(dāng)然，《五禮》引文中，也有個別條目不爲(wèi)《會要》所録者，如第31條引《舊唐書·音樂志》，即不見於《會要》。

另外，《五禮》引書也偶有疏誤，如第40條引文標(biāo)明出自《通典》，其實是《舊唐書·禮儀志》。《會要》不從《五禮》，改爲(wèi)“《舊唐書·禮樂志》”，惜“儀”又誤爲(wèi)“樂”。

值得注意的是，《會要》在抄録《五禮》時，亦有明顯的錯簡。如第37條引《舊唐書·祝欽明傳》，在“於是左授饒州刺史”一語後，接書“《祝欽明傳》”，致使下條引《通典》條文時，衍出“《唐書·祝欽明傳》”數(shù)字。*四庫本《唐會要》，第120—121頁。殿本編纂者亦不加審查，把《唐書·祝欽明傳》、《通典》兩條引文併在一起，全部歸於《舊唐書·祝欽明傳》中，導(dǎo)致此條引文出現(xiàn)嚴重混亂。*殿本《唐會要》，第156—161頁。

又《會要》第50條引“《唐書》”，不標(biāo)明具體出處，亦與其他諸條不合，殊覺奇怪?！段宥Y》則明確區(qū)分爲(wèi)“《禮儀志》”和“《通典》”兩條引文。殿本《會要》引同《五禮》，當(dāng)在抄録四庫本時有所訂正。

除以上差異外，其餘皆大同小異，説明《唐會要》此卷同樣亦主要抄自《五禮通考》，而且抄録工作不夠認真與細緻。

(四) 《唐會要》卷九下與《五禮通考》卷十、十一《吉禮·圜丘祀天》之比較

表4 《唐會要》卷九下與《五禮通考》引書對照表

①以上11條見《五禮通考》卷一〇,餘下諸條見同書卷一一。

續(xù)表

據(jù)上揭“表4”，《會要》此卷雖抄自《五禮》，然略有增省，且有個別調(diào)整和更正。如第2條引《文苑英華》，即屬新增?！段宥Y》第3條引明代丘濬《大學(xué)衍義補》，第33條引《李紓傳》，《會要》皆省而不録。又《五禮》第19、20條分別引“《代宗紀》”、“《禮儀志》”，前條繫年月爲(wèi)“廣德二年二月”，後條爲(wèi)“廣德二年正月”，前後時間失序。《會要》則按時間先後，逕移《禮儀志》於《代宗紀》之前，誠是。另外，《五禮》第9條引《舊唐書·玄宗紀》，《會要》則拆分爲(wèi)“天寶九載”、“十載”兩條(第9、10條)。當(dāng)然，也有個別《會要》抄錯或改錯者，如《五禮》第8條引《冊府元龜》，《會要》第8條錯爲(wèi)《通典》。按此條內(nèi)容出自《冊府元龜》卷三三《帝王部·崇祭祀第二》，《會要》顯誤。

值得注意的是，《會要》此卷標(biāo)目分別爲(wèi)“齋戒”、“陳設(shè)”、“省牲器”、“鑾駕出宮”、“奠玉帛”、“進熟”、“鑾駕還宮(上辛雩祀並同)”，實完全照抄《五禮》而不加細查。其實，這些條目乃“皇帝冬日至祀圓丘儀”中的文字，顯然不能作爲(wèi)本卷的標(biāo)目，而且與其他各卷體例也不吻合。不僅如此，《會要》還把《五禮》中前後完整的引文強行拆分，編入上下兩卷之中，致使前後內(nèi)容無法銜接。如《五禮》第1條引《通典·開元禮纂類》，前後內(nèi)容完整，《會要》編纂者則強行拆分爲(wèi)兩部分，分別編入卷九上和卷九下，致使“皇帝冬日至祀圓丘儀”內(nèi)容前後無法銜接，體例也因此出現(xiàn)混亂。

另外，《會要》最後三條(49、50、51)相繼引“《五代史·梁本紀》”、“《孔循傳》”、“《蔣殷傳》”，與《五禮》所引書名、順序、內(nèi)容完全一樣，其抄録痕跡至爲(wèi)明顯。然殿本編纂者在照抄四庫本時，似乎感覺這裏引《新五代史》入《會要》，有些不妥，於是逕改“《五代史·梁本紀》”爲(wèi)“《舊唐書·哀帝紀》”。*《唐會要》卷九下《雜郊議下》，殿本，第199頁。這一改動，不僅與引文內(nèi)容不相吻合，而且使後面的“《孔循傳》”與“《蔣殷傳》”失去著落，從而導(dǎo)致前後混亂。因爲(wèi)只有《新五代史》才有《孔循傳》與《蔣殷傳》，《舊唐書》並無二人的傳。

(五) 《唐會要》卷十上與《五禮通考》卷二一《吉禮·祈穀》、卷三二《吉禮·五帝》、卷三八《吉禮·方丘祭地》、卷四三《吉禮·社稷》之比較

《會要》卷十上分《親拜郊(正月祈穀)》、《親迎氣》、《后土(方丘)》、《后土(社稷)》四目，總引文七十六條，全部抄自《五禮》卷二一《吉禮·祈穀》、卷三二《吉禮·五帝》、卷三八《吉禮·方丘祭地》、卷四三《吉禮·社稷》，當(dāng)然在文字上也有一些增刪改動。具體引書情況如下表：

表5 《唐會要》卷一上與《五禮通考》引書對照表

續(xù)表

據(jù)上揭“表5”，《會要·親拜郊(正月祈穀)》總引文21條，全部見於《五禮》卷二一《吉禮·祈穀》，區(qū)別僅在於文字的增改，如改《王仲丘傳》爲(wèi)《王仲邱傳》，增改《禮儀志》爲(wèi)《舊唐書·禮儀志》，在《武宗本紀》等前補“唐書”二字等。另外，《五禮》第9條引《冊府元龜》，敍開元八年三月事，爲(wèi)《會要》所不録，不知何故？

《會要·親迎氣》總引文12條，亦全部見於《五禮》卷三二《吉禮·五帝》，具體條數(shù)與所引文獻名稱則略有差異。如《五禮》第2條引《音樂志》，爲(wèi)《會要》所不録。又第5條引《開元禮》，《會要》則拆分爲(wèi)4、5、6三條，分別注明出自“《通考》”、“《通考》”、“《開元禮》”，補輯者如此改動，是欲蓋彌彰抑或別有他故，並不清楚。尤其是《會要》第2條、《五禮》第3條同引《通典》，“永昌元年”下皆有“即嗣聖六年”五字雙行小字注，足以説明《會要》對《五禮》的抄録。

《會要·后土(方丘)》總引文23條，同樣見於《五禮》卷三八《吉禮·方丘祭地》?！段宥Y》引録《舊唐書·音樂志》三條，《會要》未録。另外，《五禮》有些引文未標(biāo)文獻名稱，《會要》同樣襲之不標(biāo)。如第3條：

中書令房玄齡與禮官議，以爲(wèi)：“禮有益於人，則祀之。神州者，國之所托，餘八州則又不相及。近代通祭九州，今除餘州等八座，唯祭皇地祇及神州，以正祀典?！?《五禮通考》卷三八，四庫本，第135冊，第980頁。

經(jīng)查，此條引文出自《文獻通考》卷七六《郊社考·祀后土》，《五禮》漏標(biāo)，《會要》亦然。又《五禮》第6條引文同樣出自《文獻通考》卷七六，然漏標(biāo)引書名稱，《會要》第8條襲之亦然。這些無不反映了《會要》對《五禮》的抄録。

《會要·后土(社稷)》總引文20條，亦見於《五禮》卷四三《吉禮·社稷》。《五禮》第12條引《唐書·禮樂志》，《會要》抄作“《通考》”，誤。又《五禮》第13條引《開元禮》，《會要》則拆分爲(wèi)二條，另標(biāo)出自“《通考》”、“《唐書·禮樂志》”，亦有疑問。又《五禮》第14、15條引《唐會要》，《會要》補輯者自然不能照抄入書中，於是統(tǒng)一改爲(wèi)“《通考》”。

表6 《唐會要》卷一下與《五禮通考》引書對照表

據(jù)上揭“表6”，《會要·籍(藉)田》總引文23條，全部見於《五禮》卷一二四《吉禮·親耕享先農(nóng)》。按《五禮》第4條“享先農(nóng)樂章”、第5條“又享先農(nóng)樂章一首”，未標(biāo)文獻名。經(jīng)查，實出自《舊唐書》卷三○《音樂志》，《會要》棄之不録。又《五禮》第8條引《文獻通考》，第9條“自注”同，故此條省書名。《會要》第7條照抄《五禮》，亦無書名，導(dǎo)致前後體例不合。又《五禮》第12條引文“景雲(yún)三年，親耕藉田”，也缺文獻名，《會要》第10條補爲(wèi)“《文獻通考》”，誠是。

《會要·皇后親蠶》總引文16條，全部見於《五禮》卷一二六《吉禮·親桑享先蠶》。按《五禮》第3條引《唐會要》，《會要》補輯者省而不標(biāo)。另外，《五禮》第7、8、9、10條，全部出自《唐書·高宗本紀》，因第6條已標(biāo)，故其後省標(biāo)。《會要》第8條則改《唐書·高宗本紀》爲(wèi)“《文獻通考》”，不知何故？

值得注意的是，《會要·九宮壇》僅有一條引文，內(nèi)容頗長，標(biāo)明出自《舊唐書·禮儀志》。經(jīng)核查，《會要》此條長文相關(guān)內(nèi)容散見於《五禮》中，乃編纂者直接抄録《舊唐書·禮儀志》，與《五禮》無甚關(guān)聯(lián)。前揭清人沈叔埏自言“《九宮壇》則專抄《禮儀志》”，確屬事實。此點或可證明，沈叔埏當(dāng)爲(wèi)《會要》闕卷的最後補輯者。

另外，上文業(yè)已指出，《五禮》一書引文中，既沿用武周年號，又使用中宗“嗣聖”年號，體例前後不一。這些記有“嗣聖”年號的文字，應(yīng)該出自後人的編寫或改撰，但又不太可能出自秦蕙田之手，當(dāng)別有所本。這其實已關(guān)涉到《五禮》一書的史料來源問題了。下節(jié)擬對此展開探討。

三、 《五禮通考》與《古今圖書集成》之關(guān)係

《五禮通考》直接引用過《古今圖書集成》，《唐會要》襲之，這已見上文論述。然二書之間究竟存在什麼關(guān)係？頗值探究。張濤先生在《〈五禮通考〉史源舉要》*張濤： 《〈五禮通考〉史源舉要》，《中國文化研究》2011年第3期。一文中，以《五禮》所載“軍禮”爲(wèi)中心，詳細比較其與《古今圖書集成》之異同，指出《五禮》所載歷代史事，參用《集成》爲(wèi)多，而襲取《經(jīng)濟彙編·禮儀典》者尤衆(zhòng)。張文還列有“《五禮通考》襲用《古今圖書集成》對照表”，頗富參考價值。

通過比較《會要》、《五禮》、《集成》三書相關(guān)引文之異同，我們發(fā)現(xiàn)，《五禮》不少引文確實直接抄自《集成》，張濤先生的判斷不無道理。爲(wèi)便於説明問題，今以《會要》卷七上與《五禮》卷五一所引相同條文，與《古今圖書集成·經(jīng)濟彙編禮儀典》卷一九一《山川祀典部·匯考三·唐二》相關(guān)內(nèi)容試作比較如下：

表7 《唐會要》、《五禮通考》、《古今圖書集成》引文對照表

①《唐會要》,四庫本,第70頁。

②《五禮通考》,四庫本,第136冊,第132—133頁。

③《古今圖書集成·經(jīng)濟彙編禮儀典》卷一九一《山川祀典部》,第72冊,第87531頁。

續(xù)表

據(jù)上揭“表7”，《會要》除個別字與《五禮》有異外，其餘無論是引書名稱、引書順序，還是引文內(nèi)容，均與《五禮》相同，其原因即在於《會要》抄自《五禮》，這並不難理解。問題是，《會要》與《五禮》所引的這些條文，又與《集成》一致，這就令人深思了。茲以三書所引《通鑑》爲(wèi)例，對此略加説明。

按《通鑑》卷二○○高宗顯慶四年(659)六月條原文如下：

許敬宗議封禪儀，己巳，奏：“請以髙祖、太宗俱配昊天上帝，太穆、文德二皇后俱配皇地祇?！睆闹?《資治通鑑》，北京： 中華書局，1956年，第6316頁。

比較《會要》、《五禮》、《集成》三書所引《通鑑》文字，不難發(fā)現(xiàn)，其與原書頗有些不同，如原書無“詔”字，“請以”前無“敬宗”二字；又“太穆、文德二皇后俱配皇地祇”一語，三書同省兩“皇”字，並改“俱”爲(wèi)“並”。很顯然，三書所引文字，業(yè)已經(jīng)過後人的增刪改動，而非《通鑑》原貌了。這種與原書有異的引文，卻同時見於《會要》、《通考》、《集成》三書之中，且引書名稱、引書順序、引文內(nèi)容完全相同、高度一致，這絶非偶然的巧合！就三書成書時間先後而言，《集成》居前，《五禮》其後，《會要》最晚。目前已經(jīng)證實，《會要》抄自《五禮》，而《集成》引文又與《會要》、《五禮》完全相同，《集成》不可能抄録後出之書。因此，合理的解釋只能是，《五禮》此段引文源自《集成》，而《會要》又直接抄自《五禮》，故而才會出現(xiàn)三書所引書名與引文內(nèi)容完全一致的情況。

值得注意的是，與三書引文大致相同的內(nèi)容，最早見於南宋朱熹《資治通鑑綱目》：

(顯慶四年六月)詔許敬宗議封禪儀。敬宗請以髙祖、太宗俱配上帝，太穆、文德二后並配地祗。從之。*朱熹： 《資治通鑑綱目》卷四○，朱傑人等主編： 《朱子全書》第十冊，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303頁。

《綱目》大字爲(wèi)“綱”，小字爲(wèi)“目”，除無“昊天”二字外，其餘內(nèi)容與三書引文全同。比較《綱目》與《通鑑》原文的差異，再結(jié)合其與三書引文基本相同的情況，從中不難發(fā)現(xiàn)，三書引文源頭明顯出自《綱目》，而且雜抄了該書的“綱”“目”文字。而有“昊天”二字的引文，又最先出現(xiàn)於《集成》一書之中。據(jù)此可以判斷，《集成》引文當(dāng)直接取自《綱目》，而非《通鑑》。

另外，上文業(yè)已指出，《集成》一書諸匯考的編纂體例，大致模仿朱熹《綱目》。在唐代年號使用問題上，《集成》依《綱目》所持正統(tǒng)觀念，廢黜武周年號，統(tǒng)一使用中宗“嗣聖”年號，編年從嗣聖元年一直持續(xù)到嗣聖二十一年，故而《集成》有些引文直接抄自《綱目》，完全是有可能的。從這一意義上講，《五禮》、《會要》中記有“嗣聖”年號的條文，就與《綱目》或《集成》頗有關(guān)聯(lián)了。不過，從上表所録諸條引文看，不少內(nèi)容未見於《綱目》。因此，《五禮》此條引文應(yīng)直接抄自《集成》，而非《綱目》。

關(guān)於“嗣聖”年號問題，《五禮》卷四七《吉禮·四望山川》有如下一條記載：

《唐書·武后本紀》： 中宗嗣聖五年(即武后垂拱四年)七月丁巳，改洛水爲(wèi)永昌洛水，封其神爲(wèi)顯聖侯，加特進，禁漁釣；改嵩山爲(wèi)神嶽，封其神爲(wèi)天中王、太師、使持節(jié)大都督。

此條首記“中宗嗣聖五年”，其後夾行小字注明“即武后垂拱四年”，其尊崇唐室、貶抑武周的正統(tǒng)思想觀念，至爲(wèi)明顯。問題是，《新唐書·武后本紀》並無“嗣聖五年”之類的文字記載。而且，同樣的事情，《會要》卷四七《封諸嶽瀆》如是記：“垂拱四年七月一日，封洛水神爲(wèi)顯聖侯，享齊於四瀆；封嵩山爲(wèi)神嶽、天中王。至萬嵗通天元年四月一日，神嶽天中王可尊爲(wèi)神嶽天中皇帝。至神龍元年二月，復(fù)爲(wèi)天中王。先天二年八月二十日，封華嶽爲(wèi)金天王。”*《唐會要》，四庫本，第613頁。也無所謂“嗣聖”年號者。那麼，《五禮》所記“嗣聖”年號，依據(jù)什麼而來？有幸的是，我們在《集成》一書中，發(fā)現(xiàn)了與《五禮》完全相同的記載：

中宗嗣聖五年(即武后垂拱四年)七月丁巳，改洛水爲(wèi)永昌洛水，封其神爲(wèi)顯聖侯，加特進，禁漁釣；改嵩山爲(wèi)神嶽，封其神爲(wèi)天中王、太師、使持節(jié)大都督。

按《唐書·武后本紀》云云。*《古今圖書集成·經(jīng)濟彙編禮儀典》卷一九一《山川祀典部》，第72冊，第87534頁。

兩相比較，《五禮》與《集成》所引文字完全相同?！都伞冯m然注明此段引文出自《唐書·武后本紀》，然“中宗嗣聖五年”一語，顯然已非原書內(nèi)容，而是《集成》編纂者自己的用語表達了。《集成》與《五禮》同用“嗣聖”年號，同在其後夾行小字注明“即武后垂拱四年”，這種無論內(nèi)容還是書寫方式的高度一致性，足可證明《五禮》此條引文，實源自《集成》。

另外，上文討論《會要》、《五禮》中有關(guān)“嗣聖十三年”紀年的一條引文，也頗能説明這一問題，茲再録如下：

《唐會要》： 嗣聖十三年(即武后萬嵗通天元年)臘月甲戌，如神岳。甲申，封于神岳。丁亥，禪于少室山。(《冊府元龜》)

《五禮通考》： 《唐書·武后本紀》： 嗣聖十三年(即武后萬嵗通天元年)臘月甲戌，如神岳。甲申，封于神岳。丁亥，禪于少室山。

前已説明，《會要》引書作《冊府元龜》，實誤。按這一記載，又見於《集成·經(jīng)濟彙編禮儀典》卷一九一《山川祀典部》：

嗣聖十三年(即武后萬嵗通天元年)臘月甲戌，如神嶽。甲申，封于神嶽。丁亥，禪于少室山。

按《唐書·武后本紀》云云。*《古今圖書集成》，第72冊，第87534頁。

稍作比較即可發(fā)現(xiàn)，《五禮》除“嶽”作“岳”、“於”作“于”外，其餘內(nèi)容均與《集成》完全相同，其直接抄自《集成》，應(yīng)該是肯定無疑的了。

不僅如此，在《會要》與《五禮》中，不少引文末還記有夾行小字按語，這些按語同樣並非原書內(nèi)容，而是後人補加的説明。那麼，這一類按語究竟是何人所爲(wèi)呢？在《集成》一書中，與《會要》和《五禮》完全相同的夾行小字按語，再次映入我們的眼簾。爲(wèi)便於説明問題，茲再録《五禮》卷五一所引《舊唐書·禮儀志》內(nèi)容如下：

按《會要》卷七上《封禪上》所引《舊唐書·禮儀志》內(nèi)容，與此全同。*《唐會要》，四庫本，第74頁。然引文後夾行小字“案《本紀》： 是年三月，改元總章”，究系何人所爲(wèi)？並不清楚。而《集成》一書中的相關(guān)記載，則爲(wèi)解決這一問題提供了重要線索：

乾封三年正月，有事於泰山。

按《唐書·高宗本紀》不載。

兩相比較，《集成》所引《舊唐書·禮儀志》正文內(nèi)容，與《五禮》完全相同，且文末夾行小字“案《本紀》： 是年三月，改元總章”説明，也隻字不差。很明顯，這一按語其實是《集成》編纂者對所引《舊唐書·禮儀志》一段文字的補充性説明，秦蕙田《五禮》只是據(jù)《集成》全部照録而已。由於《五禮》一書對此未加説明，從而很容易把此段按語誤認爲(wèi)秦氏所作?！稌分苯映h《五禮》，也同樣會出現(xiàn)類似問題。

最爲(wèi)直接而明顯的證據(jù)，莫過於前揭《會要》、《五禮》中未注明文獻依據(jù)的一條引文，茲再録如下：

《唐會要》：

上元三年二月，詔今冬有事于嵩岳。閏三月，以吐蕃犯塞，停之。(案《本紀》： 是年十一月，改元儀鳳。)*《唐會要》，四庫本，第74頁。

《五禮通考》：

上元三年二月，詔今冬有事于嵩岳。閏三月，以吐蕃犯塞，停之。(案《本紀》： 是年十一月，改元儀鳯。)*《五禮通考》卷五一，四庫本，第136冊，第137頁。

《會要》、《五禮》引文完全相同，但都未給出文獻依據(jù)。通過檢索四庫全書電子本及相關(guān)數(shù)據(jù)庫，也未能查出此條引文的文獻依據(jù)。然而，在《集成》一書中，我們又發(fā)現(xiàn)了此段引文的蹤跡：

上元三年二月，詔今冬有事於嵩嶽。閏三月，以吐蕃犯塞，停之。(案《本紀》： 是年十一月，改元儀鳯。)

按《唐書·高宗本紀》不載。

按《冊府元龜》： 上元三年二月，詔以今冬有事於嵩嶽，命有司修撰儀注，務(wù)從典故。閏二月，詔以吐蕃犯塞，停嵩嶽封禪之禮。

按《集成》體例，首條所謂“上元三年二月云云”，乃“綱”，是對其後“目”即《冊府元龜》內(nèi)容的撮要敍事，已非原文，故在唐宋史籍中找不到其相關(guān)記載。而“綱”後的夾行小字，實乃編纂者的補充性文字説明。比較《集成》與《五禮》之引文，可以發(fā)現(xiàn)，《五禮》既抄《集成》之“綱”，又抄其“目”。秦蕙田在具體抄録《集成》“綱”中內(nèi)容時，或因一時疏忽而在文前漏寫“圖書集成”四字，導(dǎo)致此條引文闕失文獻依據(jù)?！稌氛粘段宥Y》，自然也無文獻名稱。上文業(yè)已指出，《五禮》直接引用並標(biāo)明出自《集成》的條文，有十六條之多，説明秦氏並非有意省去“圖書集成”四字。不管如何，這條引文足可證明，《五禮》抄自《集成》，《會要》抄自《五禮》，從而形成“《集成》→《五禮》→《會要》”這樣一種傳抄關(guān)係。

當(dāng)然，《五禮》中也有若干條文，並不見於《集成》記載，如《五禮》上條之後所引《大唐新語》，即是如此。因此，其確實存在對《集成》一書的抄録，但也不能過分誇大。至於《會要》對《五禮》的抄襲，則明顯是大面積的，二者似不可同日而語。

四、 結(jié) 語

本文開篇即考證指出，《唐會要》卷九下所引“《圖書集成》”，實乃康熙、雍正年間由陳夢雷主持編輯的大型類書《古今圖書集成》。據(jù)此判斷，《唐會要》闕卷的最後補輯者，實非清人莫屬。又清人秦蕙田《五禮通考》卷一一《吉禮·圜丘祀天》同引“《圖書集成》”，且內(nèi)容與《會要》完全一致，表明二書之間存在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再以《唐會要》七、八、九、十諸卷補輯內(nèi)容，與《五禮通考》相關(guān)記載相比較，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唐會要》補輯四卷總有二七二條引文，其中除三條《文苑英華》與一條《舊唐書·禮儀志》爲(wèi)新增外，其餘全部抄自《五禮通考》，此可進一步證明《唐會要》闕卷確爲(wèi)清人所補。又按《文獻通考》成書刊行於乾隆二十六年(1761)，而四庫本《唐會要》整理完畢並抄録獻上，*永瑢等撰： 《四庫全書總目》，第694頁。又《唐會要》，四庫本，第2頁。在乾隆四十六年(1781)十一月，則闕卷補輯工作的完成，當(dāng)在此二十年之間。再結(jié)合清人沈叔埏《書自補〈唐會要〉手稿後》一文所載，他於乾隆四十三年(1778)九月奉程晉芳之命?！短茣罚粌H對所闕四卷進行補輯，還依《唐會要》原目進行分卷，這些都與四庫本實際情況完全吻合。而且，沈氏自言“《九宮壇》則專抄《禮儀志》”，也確是事實。綜合這些情況，可以初步判定，《唐會要》闕卷的最後補輯者，實乃清代學(xué)人，極有可能就是沈叔埏本人。沈氏據(jù)《五禮通考》進行補輯，當(dāng)發(fā)生在乾隆四十三年至四十六年之間(1778—1781)。至於沈氏所言“鈔新舊《唐書》及《太平御覽》、《文苑英華》、《冊府元龜》諸書補之”，恐非實情。

從乾隆四十三年到四十六年，中間僅三年多時間，要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普查諸書，搜集資料，完成對《唐會要》殘闕四卷的補輯工作，誠非易事。而《五禮通考》亦在四庫開館之後，由江蘇巡撫進獻。因此，沈叔埏當(dāng)是在館內(nèi)據(jù)《五禮通考》一書，對《唐會要》闕卷進行補輯的。*按沈叔埏助程晉芳?！短茣罚祟悺爸！爆F(xiàn)象，在纂修《四庫全書》時非常普遍，張升先生對此有比較深入的研究，參見氏著： 《四庫全書館研究》第七章《〈四庫〉編修中的助教現(xiàn)象》，北京： 北京師範(fàn)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258—279頁。沈氏自云：“余趨走禁掖，充各館校修，入有書，出無車，清俸無多，仍藉賣文餬頰?！?(清) 沈叔埏： 《頤綵堂文集》卷一五《亡室孫安人行畧》，第521頁。或可旁證此點。正因爲(wèi)時間緊迫，故沈氏相關(guān)補輯工作略顯粗疏，不夠精審，對《五禮通考》所引條文不加分辨地逐一抄録，同時又未能對原書進行核查，甚至在抄録過程中，對相關(guān)引書和文字隨意進行增刪改動，致使出現(xiàn)若干明顯的疏誤。而殿本編纂者在照録四庫本時，雖然也作了一定修訂，但問題依然存在，有的改動不僅沒有減少疏誤，反而增添了新的問題。

沈叔埏對《唐會要》闕卷進行補輯，主要抄自秦蕙田《五禮通考》，而《五禮通考》不少條文又直接抄録《古今圖書集成》，故而三書出現(xiàn)不少內(nèi)容完全相同的條文，從而形成“《古今圖書集成》→《五禮通考》→《唐會要》”這樣一種傳抄關(guān)係。這一揭示，或可對今後深入認識清初學(xué)風(fēng)與文風(fēng)有所助益。

總之，《唐會要》在後世傳抄過程中，出現(xiàn)不少後人增改、補輯的內(nèi)容，以致現(xiàn)今通行的四庫本與殿本之間，也存在著較大的文字差異。至於哪些是原文，哪些是後人增補、改撰的內(nèi)容，都有待認真而細緻的分析與考辨?？梢院敛豢鋸埖卣h，今後對《唐會要》的整理與研究工作，依然任重而道遠。

《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三十三輯

2016年7月，211— 2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