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國翔
江明是重慶江津區(qū)杜市鎮(zhèn)月壩村人氏,今年95歲。他社會閱歷非常豐富。小時學(xué)過中藥,當過皮鞋鋪伙計,后來扛槍當兵,打過日本鬼子。新中國成立后,在重慶一家建筑公司當石工。“文革”時,因為有當“國軍”的歷史,被清退回家鄉(xiāng)四川江津縣杜市務(wù)農(nóng)。
江明是當?shù)匦∮忻麣獾淖x書人,又見多識廣,常常幫助同村社員寫寫書信、契約什么的,因而有人稱他“江老師”。他也常孤芳自賞,寫點“張大媽、李大媽,人人抱個大南瓜”之類的打油詩,于是,有更多的人便稱他為“江打油”。
“文革”期間,杜市人民公社月壩生產(chǎn)大隊常召開批斗地主、富農(nóng)的社員大會。江明家中的成分本不是很好,加上又是一個“酸文人”,在國民黨軍隊中干過,所以常常被拉去“陪斗”。一次,本隊的一個姓劉的地主在批斗會上“頂嘴”,被當上了大隊民兵連長的親侄兒打了一巴掌。“自己的親侄兒也打我——”這劉姓地主在批斗會結(jié)束后回家的途中氣惱不過,欲投河自盡,被同行的江明死死拉住。江明勸他說:“在以后的批斗會上你千萬不要再頂嘴,好漢不吃眼前虧——”
這劉姓地主本來與江明是一個大院的鄰居,同一個大院門進入,他進出大院時都能看到江明家的木門。第二天一早,江明又在自家的木門上寫出了一首打油詩,其意是再次勸劉姓地主批斗會不要再“頂嘴”,要“盯遭頭”(看風(fēng)向)。詩曰——強忍怒中氣,少開順口言;莫飲過量酒,愛惜一分錢。
不想這首打油詩被一個“革命群眾”舉報到了杜市人民公社武裝部鄭部長那里。鄭部長是月壩大隊的“掌握同志”(駐大隊脫產(chǎn)干部)。鄭部長聽了舉報人背誦出的江明的打油詩后大發(fā)雷霆。他聯(lián)系到當時國際國內(nèi)形勢,上綱上線進行了一番分析,認為這打油詩的作者江明在和這劉姓地主勾結(jié),發(fā)泄對偉大的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的不滿。他指出:從這打油詩的內(nèi)容可以看出,江明是叫這地主分子暫時要忍氣吞聲,以便將來企圖報復(fù)……鄭部長決定馬上派兩名基干民兵到江明家照相取證。
江明得到這個消息后非常害怕,想想自己也有可能被押上大會會場臺接受批判,不禁寒從心生。但他也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很快鎮(zhèn)定下來。他立即取出筆,在第一句詩的前面加上“夫妻”二字;第二句詩的前面加上“拌嘴”二字;第三句詩的前面加上“桌前”二字;第四句詩的前面加上“趕場”二字,于是這打油詩的意思就全變了。詩曰——夫妻強忍怒中氣,拌嘴少開順口言。桌前莫飲過量酒,趕場愛惜一分錢。
當天晚上,鄭部長看到兩名基干民兵帶回的照片后,又進行了一番分析和研究。他認為這打油詩反映的內(nèi)容與先前“革命群眾”舉報的內(nèi)容有些不一致,感覺這打油詩是寫的家庭事,若要“辦一下”(開會批判)江明,理由還是有些不充分。只聽鄭部長罵了一句:“江明認得幾個墨疙瘩、寫得起兩個墨砣砣,就整些酸不溜秋的文字。清官難斷家務(wù)事,算逑了,算逑了……”
江明改詩,躲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