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電影《狼圖騰》所揭示的“自然之命”,無外乎自然生命的生存法則使然。在“人性關懷”大行其道的電影界,導演讓雅克·阿諾卻用獨特的視角和敘述手法,從“狼”的角度向觀影者還原了“狼之本”。當人被剝奪了主體性地位的時候,主體該如何在電影中進行呈現(xiàn)?本論文通過對電影情節(jié)和電影敘述的把握,分析《狼圖騰》中主體的身份塑造,進而對“狼”符號的主體性地位進行探析,討論圖騰背后所揭示的主體的深層次建構(gòu)。
[關鍵詞]《狼圖騰》;符號;身份;主體
一、引言
隨著生態(tài)問題成為越來越多學者關注的焦點,對“主體”的討論已經(jīng)從人類社會擴展到生物界,正如卡萊維·庫爾給“主體世界”所下的定義:主體世界是一種個體的符號空間。電影《狼圖騰》從編劇、選材、敘述技巧等方面,使主體符號——“狼”的呈現(xiàn)更貼近受眾;另一方面又開辟了生態(tài)電影的新理念,將自然的平等主體性在以人為中心的當下電影界得以展現(xiàn)。相比20世紀80年代開啟的生態(tài)文學預演階段,《狼圖騰》所代表的生態(tài)文學更是從人類角度揭示生態(tài)危機向非人的主體形象轉(zhuǎn)變,從人與自然平等和諧的角度出發(fā),提升了生態(tài)符號的主體性作用。
無論從圖書的市場占有量,還是從專業(yè)文學評論角度,《狼圖騰》都是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盡管如此,業(yè)界對此書卻是褒貶不一:圍繞著如何評介,雷達、孟繁華、陳曉明、李建軍、丁帆、李小江、周濤、顧彬等,都曾發(fā)表過毀譽不一甚至截然對立的意見。(吳秀明,陳力君,2009)對此書的負面解讀主要在于其所宣揚的自然生存意志。文本中將動物本能的求生法則與人性的冷暖相對照,將人類的主體性價值強加于自然的“物競天擇”,這樣不對等的道德評介所呈現(xiàn)出的是人類話語權的專斷。
《狼圖騰》是典型的生態(tài)文學作品,生態(tài)文學是一種基于生態(tài)主義思想的寫作。它試圖打破傳統(tǒng)的以人類為中心的思維方式,強調(diào)人與自然的相互協(xié)調(diào)和動態(tài)平衡。(吳秀明,陳力君,2009)小說通過北京知青陳陣在內(nèi)蒙古下鄉(xiāng)的所見、所歷,將十幾個關于狼的故事進行串聯(lián)。文本中用了大量文字描寫草原的水土風貌,文筆細膩,對草原的生物狼、獵狗、黃羊、癩子、野兔,甚至是通常不被認為存有生命的草地,作者都給予了其主體存在性。
狼作為小說的靈魂,展現(xiàn)了額侖草原的生命精髓,用一種野性和原始的生命方式將草原的魅力釋放出來。狼是草原生命的縮影,在對狼的獵殺和報復進行見證的同時,敘述者陳陣從自我的視角出發(fā),作為親歷者用獨白的方式表達了自己內(nèi)心對草原狼的“恐懼、敬畏和癡迷”,或者作為旁觀者對狼匪夷所思的行徑進行合理的解釋,有效地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
狼之于草原,就猶如人之于社會。阿諾之所以對草原狼有如此的熱情,正如他在采訪中說的:我拍動物,是要了解人類早已隱藏的那部分本能。人類幾萬年的進化的結(jié)果,是對文明不斷地探索,事實上,層層文明外衣裹挾之下才是人性最本真的存在,也正是人自我主體性使然。導演希望通過電影《狼圖騰》展現(xiàn)出騰格里所賜予生命的原始精神力量的偉大,進而引導觀眾反思人類社會,反觀人性得失。
二、草原狼的身份選擇
草原狼在電影中的主體性地位通過其作為主宰者、偷獵者、復仇者等不同身份轉(zhuǎn)換得以生動地展現(xiàn)。在導演阿諾這里,人的主體地位讓位于草原狼。小說文本中我們可以見到大篇幅議論性的文字以及陳陣對草原狼因敬畏而生的感慨。電影文本中對這些明顯的價值輸入式的導向進行了刪減,客觀地以草原狼為主體,狼與人、狼與自然的斗爭為主線,精神價值考究則交付給觀影者進行評判,而不是采取粗暴直接的方式對觀眾的精神進行道德綁架。
“自我必須在與他人,與社會的符號交流中確定自身,它是一個社會構(gòu)成、人際構(gòu)成,在表意活動中確定自身。”(趙毅衡,2012)這是人類確定自我的渠道。而動物自我和身份的確定是其在物種社群交流中所形成的,同時還不能忽略與其他社群的關系,尤其是人類社群。草原狼在社群中的不同身份選擇,則構(gòu)成了其主體地位的角色。身份并不是孤立性的存在,它必須在交流中得以確立。行為的互動性是表意活動意義的基礎,草原狼主宰者、偷獵者、復仇者身份的跳動是其與草原生命、人類斗爭互動的結(jié)果。
草原主宰者的身份,是草原狼處于食物鏈上層的地位所決定的。電影中草原狼的堅忍和聰慧奠定了其作為捕食者的主宰地位,它們用智慧為自己捕獲獵物。狼的存在可以有效地控制草原黃羊、鼠、兔子等以草場為食的物種的數(shù)量,從而保護了草原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從某種意義上講,草原狼是草原生物鏈的關鍵,它的消失將是草原消失的前奏。狼以主宰者的身份,行使騰格里賦予的使命。
電影中因為“人”的因素,打破了狼主宰者地位的神話。食物鏈條的破壞必然導致狼與人之間的斗爭。人性的貪婪攫取了狼為來年春天所備的食物,并為了毛皮而殺害幼小的狼崽,饑餓和憤怒交織下的草原狼不得不從人類的羊圈中謀生存。從電影中狼有組織地圈圍并獵殺馬群,觀眾可以隱約感受到“狼性”中的“人性”,人性中所存有的報復、貪婪、憤怒等復雜的性格在草原狼這里得到了很好的詮釋。
同樣是身份,人的身份會因人性的復雜而得到偽裝,與此同時,人自身還會對自我身份進行思考,而草原狼的原始性以及為了生存而召喚的生理需求則決定其身份回歸的單一性。正如阿諾說的,他選擇拍動物是“為了探索人類身上早已被隱藏的那部分本能”。這種本能也正是所有生命存在的根本。
三、主體的意圖敘述
依照無限衍義理論,任何解釋都可以形成新的符號意義,但實際上意義無限衍義的暫時停止就是意義的形成?!胺柊l(fā)出者盡管無法控制所有人的解釋,卻可以設法讓大部分觀者的解釋落在這一點上,也就是說,讓接收社群大致上接受發(fā)出者的意圖意義。”(趙毅衡,2012)意圖意義是發(fā)出者主觀的期望,“意圖定點”則是發(fā)出者所期望的效果。從某種程度上講,電影《狼圖騰》同小說文本的迥異則是導演對“意圖定點”的期待所決定的。
通過將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創(chuàng)作為小說,姜戎在符號文本中傳達了:一方面是突出草原狼對于草原生態(tài)鏈的巨大作用;另一方面通過草原狼的生存斗爭,映射了游牧精神的重要性,從符號過程三個不同環(huán)節(jié)來看,姜戎處于發(fā)送者地位,將自己的“意圖意義”通過小說文本意義進行表達,而阿諾則同千萬讀者一樣處于觀者地位,擁有解釋文本的權利從而獲得“解釋意義”,該“解釋意義”成為電影文本的“意圖意義”。在非洲做過“知青”的阿諾在《狼圖騰》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阿諾身為法國導演,除去小說文本中所傳達的中華文明情愫,更希望將動物與人以及自然的深層思考上升為一種普世價值的國際情懷。
馴狼師安德魯·辛普森說,教小狼的第一個動作就是讓其學會在高處的物體上進行站立,這個動作在電影敘述中也得到了很好的表現(xiàn)。電影文本中有很多從山上俯瞰山谷的鏡頭,導演選擇從草原狼的視角出發(fā),將其作為敘述主體,盡管這種視野會同第三人稱全視角的效果等同,但正因為電影主體的特殊性,觀眾會很自然地處于狼的視角,草原狼視角的出現(xiàn)伴隨的必然是電影情節(jié)的突轉(zhuǎn),暗示了其捕獵活動。以狼為敘述主體的視角是草原狼主體性在形式上的體現(xiàn)。
四、狼性主體中的人性主體
圖騰是符號人類學的重要概念,象征父系氏族的動物。在人類的早期或者現(xiàn)在某些族群存在,將某些動植物或者其他現(xiàn)實虛構(gòu)的自然物種(而動物居多)作為群體的標志或者族徽(胡易榮,趙毅衡,2012)。圖騰是最典型的表意符號,圖騰所攜帶的意義具有區(qū)分群體成員身份,同其他族群成員進行對比的作用。電影《狼圖騰》中蒙古人將“騰格里”看作決定生命軌跡的神秘力量的主宰,因為草原狼身上所特有的狡黠智慧、視死如歸的英勇氣概等品質(zhì)是草原生命的縮影,草原人民便將狼幻化作無形的“騰格里”的有形“肉身”。
從狼口死里逃生的陳陣在內(nèi)心說出了“狼圖騰”所承載的精神價值:“因草原狼所產(chǎn)生的恐懼與敬畏,是不是從原始時期起就是人們心靈中所崇拜的圖騰,我對這種神秘的力量給予我的幫助滿懷感激,我有種感覺,我已經(jīng)推開了通往草原人民精神世界的那扇門。”“恐懼”源于狼性中為了生存窮兇極惡的兇險,“敬畏”則源于其以智者的身份主宰草原,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品質(zhì)。電影《狼圖騰》中主人公所感受的“恐懼”與“敬畏”的二元對立,正是人性中被湮沒的兩個極端。
陳陣用偷盜的方式滿足了內(nèi)心對狼崽的期望,懷著一顆溫暖的心,他希望小狼能夠知恩圖報。但當其意識到剝奪了狼捕食的尊嚴后,陳陣又渴望小狼身上不要喪失草原狼所特有的勇氣和尊嚴。由于它是在人群中長大的,盡管可以發(fā)出狼特有的叫聲,但面對群狼的呼號無法與其進行交流,狼群的拋棄讓小狼的身份從屬更加尷尬。牧區(qū)的蒙古人將草原狼看作神圣的象征,不允許食用、喂養(yǎng)。正如畢利格老人說的:“狼需要自己捕食的尊嚴,它們不想被喂養(yǎng),它們想冒著死的危險去捕獵,它們是戰(zhàn)士,如果你把它的驕傲奪走,不讓它捕殺,讓它學會怕死,那它還算什么戰(zhàn)士?戰(zhàn)士的尊嚴在于戰(zhàn)場,脫離了戰(zhàn)場的環(huán)境,狼也就失去了其作為戰(zhàn)士的身份?!标愱噺淖畛鯌阎加行±堑淖运叫?,轉(zhuǎn)變?yōu)橹笥H自教小狼游泳、識別陷阱等生存技能,以備日后將其放歸草原。小說文本中小狼的牙齒被鋸掉,也就代表其喪失了在草原生存下來的權利,而結(jié)尾處小狼悲劇的死亡是其為自由而寧死不屈的代價。與此敘述不同,電影文本中并沒有剝奪小狼的牙齒,同樣保留了其高貴的尊嚴,此情節(jié)也同電影結(jié)尾處小狼被放歸草原進行了照應。
小狼的主體性地位并沒有因為人類的喂養(yǎng)而變得卑躬屈膝,這種在安樂境遇中的誘惑反而堅定了草原狼對生存自由的信念。當大規(guī)模的捕殺來臨,有的狼即便是被摔死,抑或是被石頭活埋也不愿將自己的皮拱手于人,直到奔跑到剩下最后一口氣,還是要高傲地死去。不屈的選擇是草原狼對人類挑戰(zhàn)騰格里的最好回擊。
盡管電影中的草原狼是屬于額侖草原,但這絲毫沒有成為全世界觀影者了解并理解電影意圖的障礙,動物題材電影除去了復雜的人性面具,可以使觀者直面自然的純粹性。盡管電影中的草原狼是通過與人的關系來進行展現(xiàn)的,但人只是作為電影文本敘述的推動力,有時甚至充當解說員的角色,草原狼的主體地位在敘述藝術中更加凸顯。
巴特勒將權力看作主體自我身份建構(gòu)的基石,權力迫使臣民服從,從而在心理上對自我產(chǎn)生歸屬。主體來源于對權力的服從,人對荒原狼所產(chǎn)生的“恐懼”與“敬畏”是對狼性自然權力的臣服。草原狼原始的智慧和精神力量是導演阿諾欣然向往的,電影中也不乏閃亮著人性的溫暖。巴圖的死亡是同狼群和白毛風斗爭的結(jié)果,同時又暗示了草原狼向自然求生存的不屈,人與狼合二為一。巴圖身為地道的蒙古人,擁有捕狼和對抗自然災害的經(jīng)驗,而所有的這些都是從草原狼身上習得的,聰明勇敢,剛毅不屈,“狼圖騰”的精神在蒙古人身上流淌著。與其說電影是一部狼的史詩,不如說是歌頌同樣擁有狼圖騰精神的“人”的力量。正如導演所期望的那樣,雖然是拍攝一部關于狼的史詩,但從中也了解到了人類早已經(jīng)被遺忘的那部分本能?;钤诙嘀厣矸莅碌娜耍缫呀?jīng)失去了尋找本能的能力,探求隱藏于草原狼身上的人類所忽略的東西,正是對人類自我主體的摸索。從某種意義上講,狼的主體性亦是人的主體存在。
五、結(jié)語
電影文本對小說文本的改編是導演阿諾對自然狼性本真呈現(xiàn)的表達,從草原狼的不同身份符號的轉(zhuǎn)換中,其身上所承載的草原精神也隨之溢出。無論是電影的情節(jié)構(gòu)造,還是敘述手法的運用,電影文本中草原狼的主體性在以人為主體的社會中凸顯出來。更深層次的“意圖定點”在于從狼性本能中使得觀者能夠了解人性初始的力量。因此,電影《狼圖騰》是自然生態(tài)的一次歷險,但同時也是對人類自我迷失的一次尋回。
[參考文獻]
[1]卡萊維·庫爾.符號域與雙重生態(tài)學:交流的悖論[J].符號域傳媒,2013(01).
[2]吳秀明,陳力君.從《狼圖騰》看當代生態(tài)文學的發(fā)展[J].文藝研究,2009(04).
[3]許佳.南都專訪《狼圖騰》導演:為何那么愛拍動物?3D是否有點濫?讓-雅克·阿諾:我不是一頭狼,我可不想“殺死誰”![OL].http://news.163.com/15/0205/05/AHLRPF7G00014AED.html.
[4]趙毅衡.符號學[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
[5]胡易榮,趙毅衡.符號學傳媒詞典[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
[作者簡介]賈佳(1990—),女,河北石家莊人,四川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2014級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符號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