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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捉奸

      2016-05-20 05:14丁力
      長城 2016年3期
      關鍵詞:英俊佳麗朱家

      丁力

      1

      波音777在太平洋上空飛行。一路向東。

      不是說美國在“西方”嗎?怎么往東飛?

      朱家鎮(zhèn)心生恐懼,擔心搭錯了飛機,在獲得“地球是圓的”答復后,又擔心飛機萬一出故障,連個著陸維修的地方都沒有,恍惚間,他發(fā)覺自己漂浮起來,遂緊緊抓住座椅,努力讓自己固定在飛機上,不至于漂浮出去,墜落地面。

      不。是海面。

      他立刻開始自我調節(jié),按照老婆李玉蘭事先設計的預案,做心理暗示,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個人遭遇飛機失事的概率低于遭雷劈,自己既然天天在地上沒有遭雷劈,那么,偶然乘坐一次飛機也不會這么巧從天上掉下來。

      這是朱家鎮(zhèn)的常態(tài)。恐懼。莫名其妙地恐懼。這次“冒險”飛往美國,實在是老婆李玉蘭極力攢動的結果,也是老婆對他實施“心理拯救”的重要一步。

      李玉蘭為迎接孫子的出生已經(jīng)早先一步去了美國,但她放不下朱家鎮(zhèn),三番五次動員朱家鎮(zhèn)過來,先后拿出“看看孫子”和“自由呼吸”兩條理由,最終迫使朱家鎮(zhèn)就范。

      李玉蘭沒有多少文化,卻照著字典看了大量書籍,竟然自學成才,成了半個心理醫(yī)生。她的努力感動了某雜志的編輯,編輯說這是愛的力量,打算以愛做主題深度報道。找到李玉蘭,她卻說:“老夫老妻了,什么愛不愛,他是為我犯下的毛病,我當然要幫他治。”

      也只有李玉蘭能治。朱家鎮(zhèn)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比一般人更活躍,能說會道,愛出風頭,喜歡成為人們關注的中心,像新聞發(fā)言人;壞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恐懼,總擔心自己被抓起來,然后拉出去槍斃。也看過專家,奇怪的是,一到專家面前,朱家鎮(zhèn)立刻沒事了,用笑話調侃醫(yī)生,妙語連珠,邏輯縝密,硬是把醫(yī)生逗笑起來。專家說沒事,反而告誡家屬不要大驚小怪??苫厝ブ蟛痪茫俅伟胍贵@醒,說夢見自己被拉出去斃了。

      2

      當年朱家鎮(zhèn)是兵團知青,李玉蘭是兵團旁邊農村的姑娘。

      村民對兵團,用現(xiàn)在的話說是“羨慕嫉妒恨”。嫉妒,來自于對方比自己優(yōu)越那么一點點,如果強許多,是真正的城市居民,是“工人老大哥”,村民就沒有嫉妒,只有羨慕了。但兵團原先是農村的一部分,后來純粹因為走狗屎運,國家在這里劃出一片土地,先來了一批解放軍和勞改犯,后來補充了退伍軍人和知識青年,搖身一變成了“勞改農場”,又成了“建設兵團”。最討巧的當然是地界內的村民,明明是農民,七弄八弄,今天成了“農場職工”,明天又成了“兵團戰(zhàn)士”,把附近的村民羨慕得咬牙,嫉妒得切齒。

      雖咬牙切齒,但私下里都希望與兵團攀上關系。隔壁生產隊出了一位俊俏的姑娘,嫁給了兵團的退伍兵,家里立馬門庭若市,連大隊書記都承認她是“表侄女兒”,書記兒子娶媳婦,把兵團的“表侄女婿”請為座上賓,是一種榮耀。

      但李玉蘭算不上“俊俏”,連“漂亮”都不是,除了發(fā)育良好,別無所長,她卻成功地嫁給了朱家鎮(zhèn)——比退伍軍人更令人眼紅的兵團知識青年。

      那是一個采摘春茶的季節(jié)。該時節(jié)有兩大特征。一是農村的狗“走潮”,跑到兵團的地界尋歡,常常成為兵團戰(zhàn)士的槍下鬼和碗中餐。二是村里婦女趁下班之后天黑之前的空隙偷采兵團的茶葉,既能解恨,又能創(chuàng)收。鑒于此,兵團一般先采摘與農村搭界的茶園,另外派人巡山。這天傍晚,李玉蘭和嫂子結伴出動。嫂子膽小,在附近白天被采摘過的茶葉地偷采,收獲不大。李玉蘭膽大,“深入敵后”,跑到兵團最肥沃的“大六畝”瘋狂采摘。雖然收獲頗豐,卻被巡山的朱家鎮(zhèn)發(fā)現(xiàn)了。李玉蘭拼命逃竄,朱家鎮(zhèn)緊追不舍,最終,在山上的小樹林中被逮住了。

      也不能算被朱家鎮(zhèn)“逮住”,是李玉蘭自己累了,不想跑了,亦或說,是李玉蘭故意讓朱家鎮(zhèn)得手的。

      朱家鎮(zhèn)從背后一把抱住李玉蘭。天擦黑,又背身,朱家鎮(zhèn)看不清李玉蘭的臉,卻能感覺李玉蘭身體的豐滿與柔軟,并且能聞到令他興奮的異性氣味。

      小樹林突然安靜下來。安靜極了。除了一對年輕男女急促的喘息,連鳥都不叫了。事后有人分析,是李玉蘭因為害怕,不得不順從朱家鎮(zhèn)。也有人說是李玉蘭故意用這種方式嫁給兵團知青。真實的情況,只有他們自己清楚。或許,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朱家鎮(zhèn)只記得李玉蘭被抱住后,先是突然安靜,后來就有了反抗,方式是掰開朱家鎮(zhèn)的雙手,但男人畢竟是男人,李玉蘭的力氣不如朱家鎮(zhèn),結果并沒有把朱家鎮(zhèn)的手推開,卻讓他的手發(fā)生了位移,從李玉蘭的胃部位移到了胸部。于是,朱家鎮(zhèn)熱血頂上了腦門,瘋狂了。在他們成為夫妻之后,有一次朱家鎮(zhèn)被汪國保他們灌醉,說:“當時顧不得任何后果,就是指導員拿槍頂在腦袋上,也要干?!?/p>

      以后的數(shù)日,李玉蘭天天傍晚到“大六畝”采摘滿滿一簍子新鮮肥美的茶葉,然后被朱家鎮(zhèn)準時“發(fā)現(xiàn)”,李玉蘭拔腿就跑,朱家鎮(zhèn)一路“追趕”,一進入小樹林,周圍就頓時安靜,除了他們倆的喘氣聲,連鳥都不叫了。終于有一天,李玉蘭貼著朱家鎮(zhèn)的耳根悄悄說:“我懷孕了。”嚇得朱家鎮(zhèn)一下子從李玉蘭的身體里彈射出來。可一切已成定局,在“強奸”和“談戀愛”之間,朱家鎮(zhèn)毫無懸念地選擇了后者。

      或許,李玉蘭嫁給朱家鎮(zhèn)源于她的心計和人性的壓抑,但她能成為正式的兵團戰(zhàn)士,卻歸功于丈夫朱家鎮(zhèn)的活躍和不安分。

      李玉蘭是兵團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由“家屬工”轉為“正式工”的“知青家屬”。這點,她超越了隔壁生產隊那位俊俏的兵團退伍兵媳婦。因此,“自學成才”之后的李玉蘭對朱家鎮(zhèn)充滿信心。她并沒有打算改變朱家鎮(zhèn),相反,她希望朱家鎮(zhèn)恢復自己的本性,樂觀、開朗、自信、愛出風頭,喜歡當“新聞發(fā)言人”。

      3

      當時兵團正傳聞要改回農場,文化生活更加匱乏,除床之外,唯一的“娛樂場所”是指導員家。每天晚飯之后,當其他人家關門熄燈之時,指導員家卻燈火輝煌。總聚集著一批人,或是耐不住寂寞,到這里看熱鬧、聽新鮮;或是想與指導員套近乎,指望來年被上調招工或推薦上大學;要不然就干脆像朱家鎮(zhèn)這樣,純粹是來蹭煙抽的。自上海知青多了之后,指導員家總是不缺飛馬、前門、牡丹煙。

      這天大家照常在指導員周圍坐著,抽煙、聊天、講笑話、發(fā)布“新聞”,羅德剛突然闖了進來。他先看大家一眼,然后嚴肅地對指導員說:“指導員,有人亂搞男女關系!”

      屋里頓時安靜下來。大家先是一驚,緊接著是壓抑不住的興奮,個個眼睛里放射著光芒,像黑夜中的狼,一起看著羅德剛,再集中照射指導員。

      “這事情不能亂講。”指導員說,“要有證據(jù)?!?/p>

      “有。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看?!绷_德剛口氣肯定。

      大家又看著羅德剛,再照射著指導員。

      指導員遲疑了一下,終于站起身,跟著羅德剛走。

      指導員顯然不是很情愿,有一種上級被下級牽著鼻子走的感覺,這與他平常習慣發(fā)號施令一言九鼎的感覺不一致。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羅德剛說的口氣那么堅決,講的又是這么嚴重的問題,他不能不管。

      羅德剛帶指導員去的地方有點遠。原本是一片瓜地,后來強調“農業(yè)學大寨”,以糧為綱,早已不種瓜了,但看瓜的房子并未拆除??偣矁砷g,之前一間放農具,另一間住看瓜人,現(xiàn)在羅德剛住一間,夏英俊住另一間,羅德剛要帶指導員去看的,顯然是夏英俊那間。

      羅德剛走得很急,擔心時間久了抓不住現(xiàn)行。他幾乎像來的時候一樣奔跑,但指導員不可能跟著他跑。不是體力跟不上,而是作為五連的最高首長,習慣性地沉穩(wěn),捉奸畢竟不同于救火,他不能表現(xiàn)出過分熱心,所以落在后面。

      羅德剛似乎意識到了這樣把指導員甩在后面不禮貌,跑跑停停,明顯在等指導員,無奈指導員保持著作為領導應有的沉穩(wěn),步伐雖然比較快,但并沒有達到奔跑的程度,與羅德剛保持著距離。

      指導員雖然沒有緊跟羅德剛,但旁邊跟隨羅德剛的人不少,比如朱家鎮(zhèn)。事實上,朱家鎮(zhèn)比羅德剛還急,已經(jīng)跑到了羅德剛的前面。羅德剛緊急掂量了一下,想著指導員身邊反正有萬鑫等跟屁蟲跟著,不孤單,自己還是抓現(xiàn)行要緊,遂與朱家鎮(zhèn)等積極分子一起,快速奔跑起來。

      臨近目標的時候,不用羅德剛提醒,大家像訓練有素的特工,本能地放輕了腳步,捻手捻腳接近夏英俊的那扇門。

      門倒是實木門,但已非常陳舊,特別是固定鎖扣的地方,早已經(jīng)被金屬鎖扣磨成一指粗的孔洞,對著眼睛看過去,正好看到床上的“好事”。于是,幾個積極分子相互體諒,一個接著一個把右眼對準鎖扣眼,輪流過癮,興奮難忍。

      指導員、萬鑫一行雖然落后,但也只耽誤了一小會兒,幾個積極分子每人只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看第二眼,就不得不起身,那意思,是讓指導員親自過癮。但領導畢竟是領導,他不像朱家鎮(zhèn)他們這么無聊。指導員略微遲疑了一下,并沒有蹲下,更沒有把眼珠子對準鎖孔,而是沉穩(wěn)地站立,用力咳嗽了一聲,才舉手拍門,喊道:“夏英俊,開門!”

      聲音不是很大,卻底氣很足,威嚴有力,穿透力極強,勢不可擋。

      屋里的燈迅速熄滅,然后又亮了,指導員皺著眉頭,再次拍門,喊道:“夏英俊,開門!”

      這次聲音比上一次大一些,更威嚴,更加不可抗拒。

      門終于開了,夏英俊從屋里灰頭土臉地走出來,哭不是哭,笑不是笑,既像哭,又像笑,緊貼著身,把背后的門悄悄地帶上。

      朱家鎮(zhèn)等人哪里能肯。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推門而入,一眼就逮著了徐佳麗。衣冠不整,狼狽不堪,無地自容。

      不用指導員下令,甚至不用他表態(tài),在場的人立刻找來繩子,對二人五花大綁,押往連部。

      事后羅德剛向人辯白,不是他存心捉奸,實在是他們目中無人,干就干唄,還那么大張旗鼓,開著燈,弄出那么大的響聲,我要是不報告,不是包庇縱容了?

      看瓜的房子比較簡陋,兩個房間之間只隔著半截墻,上面是相通的,燈光能照過來,聲音更是毫無遮擋,夏英俊和徐佳麗這樣開著燈大聲地干,確實是對羅德剛的冒犯,簡直是把他當成空氣,所以,無論是知青還是退伍軍人,對羅德剛的舉報都表示理解,沒人罵他是“牛二報”。

      緊接著下來是審訊。這是五連的慣例,歷次運動,都要揪出幾個靶子,先審訊,然后召開批斗會,把運動推向高潮。這次雖然不是上面布置的運動,但給五連人的感覺和運動差不多。什么是“運動”?多數(shù)人興奮少數(shù)人緊張就是“運動”,之前的“興奮”是上級動員的,這次是自發(fā)的,因此比以往的運動更像“運動”。略微不同的是,之前歷次運動揪出的都是死靶子,如反動軍人賀杰,老右派傅聰華,壞分子馮家福等等,審來審去就是那點問題,老生常談,吊不起群眾的興趣,哪像此次“運動”,如此鮮活,這么生動!于是,在關于誰當主審誰參與審訊的問題上,就產生了激烈的競爭。

      指導員自己當然不能審,他是五連的最高首長,只能聽匯報,不能沖在第一線,只能監(jiān)督審訊過程,自己不會親自參與審訊。至于頭天晚上的親自捉奸,實在是趕在那個份上了,不去不行,并非出于他的本意。但指導員卻有權決定誰當主審誰當副審。最后,權衡再三,任命羅德剛當主審,萬鑫協(xié)助。

      這是規(guī)矩,審訊至少要兩個人,不能一個人。至于不安排更多的人,可能是此事涉及到個人隱私,范圍要盡可能縮小吧。

      選擇羅德剛,主要是近水樓臺,案子是他發(fā)現(xiàn)并舉報的,當然具備優(yōu)先權。再說,羅德剛是五連“執(zhí)行班”班長,這事情本來就歸他管。至于萬鑫,理由差不多,他是“執(zhí)行班”副班長。另外,他是上海知青,與當事人屬于同類,由他擔任副審,避免扯出“退伍軍人整知青”這樣的閑話。當然,也可以考慮朱家鎮(zhèn),他也是知青,也是最早了解案情的幾個人之一,并且態(tài)度相當積極,親手綁了夏英俊和徐佳麗,另外,同時安排羅德剛和萬鑫當主審和副審,會造成“執(zhí)行班”暫時群龍無首的局面,對日常工作不利,但指導員最終還是啟用萬鑫而舍棄朱家鎮(zhèn)。主要原因是朱家鎮(zhèn)資格太老,因此人就比較屌,好像誰的賬也不買,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話都敢說,如果讓他參與審訊,肯定不能保密,就等于全連公審了,而男女關系案遠遠達不到全連公審的級別。

      盡管指導員反復強調了保密,但這種事情哪里能保得住密。第二天一早,審訊的結果還沒有出來,整個連隊就沉浸在一種神秘夾雜喜悅的氣氛中。不用等出工哨響,人們就自覺地早早出門,三人一堆、五人一群地聚在家門口、屋山頭和路口上,滿臉喜悅求知心切地悄悄議論這件事。每個小群體,總有一個“主講”和幾個聽眾。剛開始,他們還想獨享,見有新人加進來,還有些不愿意讓新人沾光的心理,表現(xiàn)為“主講”馬上停下來,不說了。但畢竟是一個連隊的,不能搞得太過分,所以,表達完這個姿態(tài)后,特別是后加入者給出討好的笑臉甚至敬上一支香煙之后,“主講”往往又接著說。由于“主講”不止一個,所以講法就比較多,還沒有開工,就冒出好幾個不同的版本來,而且每個“主講”都像是親身經(jīng)歷,言辭鑿鑿,繪聲繪色,甚至還加上動作,惟妙惟肖,惹得大家開心地大笑。一種說法是羅德剛曾經(jīng)追過徐佳麗,遭到拒絕,懷恨在心,伺機報復,故意設計了這場“捉奸”行動;另一種說法是徐佳麗本身就不是正經(jīng)貨,想留在五連,先是勾引指導員,不成之后,又主動勾引夏英俊的;還有人說夏英俊更不是好東西,除了徐佳麗之外,還跟其他女知青搞過,不談戀愛,只亂搞,純粹是花流氓!更有人說他們不是第一次,之前在茶葉地里被人看到過,只是當時天黑,沒看清楚……

      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競爭。競爭的方式是用腳投票,哪里發(fā)出的笑聲大,聽眾就“跳槽”到那里去。最后,淘優(yōu)汰劣,大部分人都集中到了朱家鎮(zhèn)那里。

      朱是昨晚的當事人,他昨晚親自綁了夏英俊和徐佳麗,所以,他的話最具權威性。另外,朱家鎮(zhèn)會說,平常沒影子的事情他都能說得像真的,這次他親自參與并充當主角的事件,經(jīng)他嘴巴一加工,更是活靈活現(xiàn)。當然,尤其重要的,是朱家鎮(zhèn)懂得聽眾的心理,知道大家想聽什么,他專挑大家最渴望知曉最希望聽到的東西說,更是把大家聽得一愣一愣的。時而緊張地張著嘴巴,等待下文,時而開懷大笑,像是終于猜到了謎底一樣喜悅。例如,關于五花大綁這一細節(jié),朱家鎮(zhèn)對如何捆綁夏英俊的過程一帶而過,但對如何捆綁徐佳麗的過程卻描繪的非常細致。說徐佳麗看上去苗條,其實身上“肉乎乎的”,碰到哪里都軟綿綿的,好像要“化掉”一樣。接著,他又說,當時徐佳麗看上去可憐兮兮的,其實非常不老實,暗中較勁,繩子從她胸前兩座高峰之間穿過的時候,徐佳麗使勁犟了一下,繩子一晃,先是滑過左邊的高峰,然后滑過右邊的高峰,最后,好歹還是停留在兩座高峰之間。朱家鎮(zhèn)說著,還在自己的胸口來回地比劃,雖然他自己胸前一馬平川,并沒有“高峰”,但聽眾還是仿佛看見了徐佳麗胸前那兩座高聳的山峰,大家的眼睛隨著朱家鎮(zhèn)的手來回地移動,跟蹤掃描,生怕漏過一微米。有人忍不住插嘴,問朱家鎮(zhèn),徐佳麗使勁一犟的時候,“山峰”有沒有碰到他的手?朱家鎮(zhèn)卻不說了,嘴上叼著煙,一臉的壞笑,還假模假樣的端詳著自己的手,仿佛在察看自己的手昨晚是不是被徐佳麗的“山峰”碰傷了,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把氣氛推向更高潮。

      那是晴朗的早晨。那是令人愉快的一上午。平常被知青和退伍兵兩方面都瞧不上的朱家鎮(zhèn),一夜之間成了五連的新聞發(fā)言人。但是,大家笑過之后,不得不上工。這是兵團的好傳統(tǒng),武斗那會兒,都沒停產,當時的口號叫“抓革命促生產”,何況現(xiàn)在。所以,議論歸議論,出工歸出工。朱家鎮(zhèn)的任務仍然是看山,到處游蕩。略微與往日不同的是,之前是哪里人少哪里偏僻朱家鎮(zhèn)往哪里巡邏,今天相反,哪里人多他往哪里走。這倒并不是朱家鎮(zhèn)自己想湊熱鬧,實在是大家太熱情,主動喊他。一個連隊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大家好不容易對他熱情一次,他不能“不通皮”。朱家鎮(zhèn)經(jīng)過連隊食堂的時候,硬是被炊事班長喊住,又是泡茶又是敬煙,非得讓他把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再說一遍。炊事班長是個退伍兵,結婚了,但老婆還在老家,沒調來,所以跟單身差不多,有點急吼吼的,愛憎分明,平常對女知青熱情得要死,對男知青從來不給一點笑臉,至于像朱家鎮(zhèn)這樣的“老知青”,更是像對待階級敵人,今天對朱家鎮(zhèn)這么熱情和敬重,實在罕見。朱家鎮(zhèn)接過煙,不抽,先看看牌子,知道這煙不是炊事班長買的,肯定是哪位上海知青拿代餐券換糧票的時候孝敬他的。然后,朱家鎮(zhèn)不慌不忙,把香煙放在鼻子下面嗅嗅,仿佛在判斷是不是發(fā)霉了,在確定沒有發(fā)霉之后,用手指來回捋捋,仿佛這煙不直,需要經(jīng)過他的手捋直一樣,最后,才好像非常不情愿非常勉強地湊過去,迎接炊事班長點起來的火,猛吸一口,再使勁吐出來,慢條斯理地把頭先已經(jīng)對大家說過多遍的話再說一遍。但他說的與頭先又不完全一樣。事實上,每次從他嘴巴里說出來的時候,都經(jīng)過再加工,都要多少添點油加點醋,因此,每次的內容并不完全相同。好在剛才他在路口說的時候,炊事班的幾個人正在忙早飯,沒聽見,所以盡管朱家鎮(zhèn)說出的內容與剛才有出入,他們也不知道,仍然聽得眉飛色舞,差點給朱家鎮(zhèn)打幾個荷包蛋。

      其實,昨天晚上朱家鎮(zhèn)只看了那么一眼,還沒輪到他看第二眼,指導員、萬鑫一行人就到了,但是,每到一個地方,面對不同的聽眾,朱家鎮(zhèn)已經(jīng)說出了關于夏英俊和徐佳麗亂搞男女關系的七八個版本來。大家明明知道其中有夸張,卻仍然抱著寬容的態(tài)度和過癮的心態(tài),聽任、鼓勵、縱容他瞎吹,連平常最喜歡與他抬杠的退伍軍人汪國保,這次也抱著十分寬容的態(tài)度,笑著聽朱家鎮(zhèn)胡吹海侃。

      說實話,這件事情本身大家都清楚了,關鍵是細節(jié),而朱家鎮(zhèn)提供的,恰恰就是細節(jié)。盡管是添油加醋帶虛構,但仍然廣受歡迎。一時間,朱家鎮(zhèn)成了五連最受歡迎的人。無論什么時候,無論他走到哪里,立刻就有人遠遠地喊他,熱情地遞上香煙,搶著為他點火。好在此時是冬閑期間,茶葉在冬眠,早稻還沒育秧,知青們正打算回上海,退伍軍人們忙著迎接過年,不忙,有足夠的閑心和興趣聽朱家鎮(zhèn)瞎掰。

      在五連,朱家鎮(zhèn)屬于另類。他說起來是知青,看上去卻更像退伍軍人,甚至像“老職工”。但他確實是知識青年,1968年從本省的蚌埠市下放到農場,后來農場接收一批從越南回來的退伍軍人,改成南京軍區(qū)生產建設兵團,朱家鎮(zhèn)就從農場職工變成“兵團戰(zhàn)士”。但他比后來從上海上山下鄉(xiāng)來的萬鑫、夏英俊、徐佳麗他們大了七八歲,并且他結婚了,和大多數(shù)退伍軍人一樣,娶了個當?shù)嘏俗隼掀?,不在連隊食堂吃飯,自己開火還種自留地,一下子把他與夏英俊、萬鑫他們拉開了距離。這種特定的身份,決定了朱家鎮(zhèn)是關于夏英俊、徐佳麗事件責無旁貸的“新聞發(fā)言人”。換其他知青,還沒結婚,很多生動的描述說不出口;換個退伍軍人,則不方便對夏英俊、徐佳麗的行為添油加醋,否則,就有挑唆知青與退伍軍人團結的嫌疑。在當時的兵團,這是非常犯忌的行為。所以,這次“新聞發(fā)言人”的角色非朱家鎮(zhèn)莫屬。

      朱家鎮(zhèn)也很享受這個臨時角色。平常知青不像知青,退伍軍人不像退伍軍人,兩頭不待見,差不多快成“老職工”了,今天忽然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有一種類似翻身農奴把歌唱的快感,非常愜意。

      但是,再漂亮的新娘,過了蜜月就成“婆娘”;再新鮮的新聞,過了一上午,就成了“舊聞”。到了下午,大家更關心的是審訊結果。比如,他們倆是誰主動的?除了夏英俊之外,徐佳麗還跟誰搞過?除了這次被抓住的現(xiàn)行之外,他們之前搞過沒有?在哪里搞的?什么時間搞的?搞過多少次?等等等等,都是人們迫切希望了解的。特別是汪國保,更是追在朱家鎮(zhèn)后面步步逼問,那意思仿佛不是想探究事實真相,而是存心讓朱家鎮(zhèn)出丑,趁機殺殺朱家鎮(zhèn)的風頭。

      朱家鎮(zhèn)也想到編。說實話,憑想象,他也能編出一二三四,但是,他不能瞎編。不是不想編,是怕編出來沒人相信,吹牛也要有基礎啊。昨晚的捉奸過程,朱家鎮(zhèn)是直接參與者,他可以適當夸張加想象,但關于審訊的內容和結果,以及這些內容和結果透露的更多具體細節(jié),因為朱家鎮(zhèn)并不是審訊者,他不能毫無根據(jù)地瞎吹,吹了也沒人信。朱家鎮(zhèn)想把上午晾過的現(xiàn)飯又拿出來炒一遍,大家的熱情頓時減弱了許多,汪國保甚至一見到朱家鎮(zhèn)要張口,立刻就把臉側向一邊,擺出根本不要聽的表情,搞得朱家鎮(zhèn)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與上午廣受歡迎的情景形成鮮明對比。

      朱家鎮(zhèn)決定有所行動。

      4

      飛機終于落地。但朱家鎮(zhèn)還沒有來得及接地氣,就必須立刻搭乘支線飛機,從洛杉磯飛抵俄亥俄州首府哥倫布市。

      怎么沒有火車呢?按照朱家鎮(zhèn)的想象,從上海飛抵洛杉磯之后,應該乘動車或者高鐵去哥倫布??墒菦]有,美國好像沒有高鐵或動車,甚至連一般意義上的“列車”都很少,他只能繼續(xù)乘飛機,所以,一直到哥倫布,朱家鎮(zhèn)才真正接上地氣,且如李玉蘭所說的,呼吸上美國的自由空氣。李玉蘭在極力攢動朱家鎮(zhèn)來美國的時候,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呼吸自由空氣”,她堅信朱家鎮(zhèn)的恐懼癥與他呼吸的空氣有關,換一個地方呼吸,或許能治愈。

      并不是說外國的月亮一定比中國的圓,但哥倫布的空氣確實比上海新鮮。怎么形容呢,上海的空氣好比是朱家鎮(zhèn)老家蚌埠人煲的豬腳湯,渾濁,且油性大,而哥倫布的空氣就像他到上海之后學會的排骨清湯,做法是先用水把排骨燒開撈起來,再放入清水用小火慢慢煨,做成的湯色清澈見底,抿下一口,沁人心脾?,F(xiàn)在,朱家鎮(zhèn)就大口呼吸著這種沁人心脾的新鮮空氣,充分感受到了自由呼吸的酣暢淋漓,與當年他爬在天花板上一動不動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形成鮮明對比。

      當年的審問就是在茶廠倉庫進行的,因為男女當事人要分開審訊,連部的房間不夠,而制茶是季節(jié)性的,眼下新茶還沒有開采,偌大的茶廠閑置不用,用作臨時審訊室最恰當不過。倉庫為長方形結構,東西走向,東頭對著磨干車間,相距十來米。磨干是制茶的最后一道工序,磨干之后的茶葉從倉庫的東門入庫,并在這里完成分揀和包裝,從西門出廠。為保證不受天氣的影響,特意設計了長長的廊檐,廊檐帶天花板。天花板上正好有一個氣窗,廊檐天花板的上面與整個倉庫的上面連成一體。所以,朱家鎮(zhèn)不用進入倉庫,從廊檐的天花板氣窗爬上去,就可以順利到達倉庫上方任何地方。

      上面并不如朱家鎮(zhèn)想象的那么黑暗。從天花板的下方,也就是倉庫里面,不均勻地射上來一束一束斜斜的小光柱,在黑暗的背景下,居然有那么一點點刺眼。

      朱家鎮(zhèn)找準了吃勁的線路,沿著隔墻的上方,慢慢挪動。挪到一個小光柱射出的地方,朝下一看,居然空空蕩蕩,一個人影沒有。難道指導員聲東擊西,審訊的地方根本沒在這里?不可能啊,朱家鎮(zhèn)昨晚參與了當事人的轉移,一直把人送到倉庫門口,怎么能錯?難道是他們轉移了地方?也不可能,五連就這么大的地方,幾個大活人,轉移到哪里能躲過朱家鎮(zhèn)的耳目?有那么一刻,朱家鎮(zhèn)產生了幻覺,恍惚自己是在做夢,仿佛昨晚根本沒有發(fā)生捉奸的事情,當然也就沒有審訊一說,一切都是自己在胡思亂想。

      “細節(jié)!關鍵是細節(jié)!徐佳麗,老實點!”

      突然,朱家鎮(zhèn)聽見羅德剛怒吼的聲音。他迅速做出了判斷,審訊不是在大倉庫里進行,而是在雪藏室。

      “雪藏”是五連生產的一種“特供”茶葉。顧名思義,“雪藏”是冬茶。但采冬茶很麻煩,對茶樹的損傷很大,容易影響來年的收成,因此格外精貴。所以,五連的茶葉倉庫里專門隔出三個小單間,分別用于分揀、包裝、儲藏“雪藏”?,F(xiàn)在,朱家鎮(zhèn)聽到的羅德剛的聲音,估計就是從其中的一間傳上來的。

      朱家鎮(zhèn)很小心,努力不產生一丁點響聲,湊準羅德剛怒吼的時機,輕輕挪動一小步,一步一步,終于挪到了雪藏室的上面。他趴在天花板上,迎著下面射上來的小光柱朝下看,嚇了一驚,他看到指導員正仰著臉朝上。朱家鎮(zhèn)以為驚動了指導員,仔細一看,發(fā)覺指導員雖然面朝上,眼睛卻是閉上的,像是在對世界革命形勢做重大思考,也像是在閉目養(yǎng)神。朱家鎮(zhèn)悄悄舒了一口氣,靜靜心,繼續(xù)小心地向第二間挪過去。

      第二間下面坐著萬鑫和夏英俊。兩個人坐在一條板凳上抽煙。不像是審訊,倒像是密謀。聲音很小,幸好朱家鎮(zhèn)在他們頭頂上,如果在下面,估計貼著門縫也聽不清。

      朱家鎮(zhèn)看見萬鑫在嘆氣,大概的意思是說夏英俊真傻,這種事情,怎么能在宿舍里做呢?你不知道瓜棚不隔音嗎?

      夏英俊在抓自己頭發(fā),好像很后悔,聲稱自己上當了,下午羅德剛明明說他去九連戰(zhàn)友那里喝酒,晚上可能回不來,怎么那么早就回來了?而且回來之后不吭一聲,不弄出點響聲來,連燈都不開,悄悄地跑到指導員那里揭發(fā)去了呢?這不是典型的“牛二報”嗎?!

      “你的意思是羅德剛故意設局套你?”萬鑫問。

      “我沒這么想?!毕挠⒖≌f。

      “想了也不要說!”萬鑫警告道,“知道他設局,你還往里面跳?活該!記著,等下指導員親自問你,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你要說幸虧羅德剛覺悟高,及時匯報,不然自己會在錯誤的道路上滑得更遠,越陷越深。你要表揚羅德剛,要感謝羅德剛,記住了嗎?不要找死!”

      “記住了?!毕挠⒖]精打采地說。

      第三間下面氣氛完全不同。羅德剛氣急敗壞,暴跳如雷,反復說徐佳麗不老實,一點都不老實。羅德剛一定要徐佳麗交代細節(jié)。徐佳麗雖然很害怕,渾身發(fā)抖的樣子,已經(jīng)哭了,但仍然沒有按照羅德剛的要求交代具體細節(jié)。可能是說不出口,或者不清楚什么才算真正的“細節(jié)”。

      羅德剛聲音很大,態(tài)度完全像審犯人,就差沒有動手打人了。徐佳麗終于承受不住了,冒出一句:“我要見指導員?!?/p>

      “口氣倒不?。≈笇T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羅德剛說。

      “我要見指導員!!”這次不是說,簡直是在喊了,估計聲音也傳遞到萬鑫和夏英俊那邊,甚至傳到指導員耳朵里。朱家鎮(zhèn)感覺到了寂靜,是那種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的寂靜。他完全不敢大聲出氣。

      這樣寂靜了一會兒,羅德剛嘟嚕說:“行,你等著,我去向指導員匯報,看指導員怎么收拾你!”

      說完,羅德剛出去了。

      朱家鎮(zhèn)本能地想跟著羅德剛走,去聽聽羅德剛怎么向指導員匯報的,以及指導員是怎么答復的。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當下的處境。他當時在天花板上,他不能動,一動就暴露了。

      不大一會兒,指導員來了,后面跟著羅德剛。

      “喊什么喊?你還委屈了?!”指導員嚴厲地對徐佳麗說。

      徐佳麗的臉上仍然掛著眼淚,但表情平淡了許多,至少沒有剛才那么憤怒和委屈了。她抬眼看著指導員,說:“我要單獨對你講?!?/p>

      指導員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回頭看了一眼羅德剛,道:“你去食堂,給大家弄點吃的來?!?/p>

      在羅德剛轉身離開的時候,指導員又補充說:“讓萬鑫他們去我那間屋?!?/p>

      朱家鎮(zhèn)雖然沒能看到,但能感覺到,羅德剛去通知萬鑫、夏英俊換房間,然后他自己去食堂了。

      朱家鎮(zhèn)看到指導員先把門關上,再別上。指導員的動作很從容,因此關門和別鎖的聲音都很輕,像是根本沒有做這些動作。然后,他才轉身對徐佳麗說:“好了。現(xiàn)在沒人聽見了。你說吧?!?/p>

      徐佳麗不哭了。她先看看門,仿佛懷疑指導員沒把門關好,然后才盯著指導員,說:“我上當了。夏英俊騙了我?!?/p>

      聲音不高,大概是擔心隔了一間屋子的萬鑫、夏英俊聽見,但也不低,至少,朱家鎮(zhèn)聽得很清楚。

      “他怎么騙你了?”指導員問??跉獠幌駥徲崳瓜袷且话愕恼勗?,或者叫談心。當時的兵團提倡“談心”,要求進步要談心,批評教育要談心,申請困難補助還要找領導談心,所以,朱家鎮(zhèn)對這種口氣很熟悉。

      “他騙我到他房間,說讓我看劇本,還說打算讓我演主角,我就去了?!?/p>

      果真如此!朱家鎮(zhèn)想,早聽說這小子利用自己文藝宣傳隊隊長的身份,玩弄了不少女知青,看來都是真的呀!朱家鎮(zhèn)聽到這里很氣憤。同樣是知青,自己快變成“老職工”了,夏英俊這小子卻仗著父親是上海越劇團的,從小受熏陶,吹拉彈唱都能來,混上了五連宣傳隊隊長,不需要天天勞動,卻能經(jīng)常騙小姑娘。這次栽了吧,活該!

      “然后呢?”指導員問。

      “然后他說只要讓我當主角,就可以留在五連,不回七連了。”

      這件事情朱家鎮(zhèn)也知道。同樣是建設兵團的連隊,五連挨著團部,各方面都近水樓臺先得月,比如宣傳隊,五連的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就代表了團里的宣傳隊,所以,其他各連具有文藝特長的知青都被借調到五連來,參加五連宣傳隊,相當于參加團里的宣傳隊。運氣好的,或者表演才能特別出眾的,甚至能正式調過來,留在五連,不回偏遠連隊了。

      “你就那么希望留在五連?”指導員又問。問的口氣更不像審訊了。

      “那當然。誰不知道五連好。挨著團部,樣樣優(yōu)先,沒有關系,誰能進?”

      “夏英俊說他有權力決定你是不是留在五連?”指導員接著問。

      徐佳麗哭了,說她上當了,說她現(xiàn)在才知道上當了,說夏英俊一邊說讓她當主角,說幫她留在五連,一面就開始動手動腳。

      “你沒有反抗?”指導員問。

      “我反抗了。但不敢使勁反抗,怕得罪他。我就說這里不安全,隔間能聽見。但他繼續(xù)動手摸我,說沒事的,羅德剛去九連找戰(zhàn)友喝酒了,晚上不回來?!?/p>

      “他摸你?摸你哪里?”

      在朱家鎮(zhèn)聽來,指導員這樣問有些曖昧。

      “摸胸部,還……還摸那地方?!?/p>

      “哪地方?”指導員問。問的聲音非常輕,輕到溫柔的程度。

      “下面。”徐佳麗低著頭說。

      “這里?還是這里?”指導員一邊問,一邊伸手指著徐佳麗的胸部和下身。

      因為“雪藏”精貴,產量少,每年就那么幾十斤,所以儲藏室就非常小,而指導員的手臂比較長,因此,這時候指導員伸手一指,實際上手指就碰到了徐佳麗的敏感部位。朱家鎮(zhèn)清楚地看見,指導員伸出的食指已經(jīng)碰在徐佳麗左邊的乳頭上,還使勁往里面抵了一抵,仿佛是進一步確認徐佳麗所說的是不是這個部位。朱家鎮(zhèn)甚至能看到徐佳麗乳頭被頂下去一些,然后又彈起來,再頂下去,再彈起來,于是,看著看著,朱家鎮(zhèn)自己就“彈”起來了。想必指導員的感受更加強烈吧。

      接下來,指導員又把手指向徐佳麗下身。因為是背對著朱家鎮(zhèn),朱家鎮(zhèn)不能直接看見指導員手上的動作,但他能間接地看見。大概是三角形的斜邊比直角邊長吧,指導員的手臂能輕易碰在徐佳麗乳頭上,卻不能直接觸到徐佳麗下身敏感部位,于是,朱家鎮(zhèn)看見指導員向前移動了一小步,以縮短他與徐佳麗之間的距離。朱家鎮(zhèn)雖然不能直接看見,但從背后,他也能感覺指導員的手有一個從下面往上掏的動作,就像掏麻雀窩。為了配合這個動作的順利完成,指導員不得不放下身段,微微有個屈腿的動作。

      朱家鎮(zhèn)有些看不下去了,本能地把臉側向一邊。

      這時候,他聽見指導員說:“你小傻瓜啊,你想留在五連,找他有什么用?他有權決定你留在五連嗎?”

      指導員的聲音非常親切,非常溫柔,有點像傳說中的天籟之音。說實話,朱家鎮(zhèn)從來沒聽過指導員這么親切、這么溫柔地說過話。特別是上海知青來了之后,死活不敢公開談戀愛,堅決不結婚,一心想回上海,于是,一天到晚對指導員好話說著,好煙好酒好衣服送著,搞得指導員像皇帝,不輕易開笑臉,見到誰都像對方欠他二百吊,他哪里有機會這樣輕聲細語地說話。有那么一刻,朱家鎮(zhèn)再次恍惚了,又以為自己看錯了,懷疑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指導員,而是別的什么人,比如是電影上的“阿飛”。

      當朱家鎮(zhèn)把臉轉回來的時候,準確地說是當朱家鎮(zhèn)再次把眼睛對準射出小光柱的空洞的時候,他被下面的景象驚呆了!

      朱家鎮(zhèn)一直以為自己很“流氓”,他甚至背負罪惡感,比如他娶李玉蘭,起初就是抱著玩弄女性的目的,最后對方懷孕了,才不得不聲稱“扎根”的。他沒想到指導員比他還流氓!

      5

      美國比朱家鎮(zhèn)想象的荒涼,至少俄亥俄州很荒涼,不僅比上?;臎?,也不僅比老家蚌埠荒涼,這里其實比他當年上山下鄉(xiāng)的建設兵團還要荒涼!從機場去兒子的家,路上基本沒見高樓大廈,甚至沒見幾個人。

      在荒涼的原野上大約行駛了半個多小時,終于到了兒子的家。

      這哪里是“家”呀,明明是棟別墅嘛。獨門獨院,占地至少一畝半,門前能停兩排車,屋后足足半畝地,左右兩棟房子都相距大概二三十米。朱家鎮(zhèn)早知道兒子花十六萬美金在美國買了個房子,價格遠遠低于他在上海的萬科城市花園,本以為是個小蝸居呢,沒想到是棟不折不扣的大別墅!

      朱家鎮(zhèn)忽然產生一個想法,不如賣掉自己在上海的房子,只花其中三分之一的價錢,在美國買一棟兒子家這樣的別墅,沒事在自家院子里種種瓜果蔬菜,還能剩下幾百萬在銀行吃利息,不是很好?

      當然,他只是這么想想,并沒有說,他甚至懷疑這一切的真實性。當年在農場,一家三口住一間小平房,哪里能想到有今天。他看著兒子,忽然明白這一切均源于兒子。沒這個兒子,他就不可能去上海,更不可能來美國,甚至,他都不會為指導員保守秘密。如果他不為指導員保守秘密,是什么后果呢?

      那天朱家鎮(zhèn)一直到天黑才從天花板上下來。溜走時很怕被人發(fā)現(xiàn),像是他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還沒到家,就感到氣氛不對。平常冷清的家,那一天卻特別熱鬧。

      門開著。堂屋里的大燈一直照到宿舍門口。在周圍一片漆黑的背景下,遠遠地就能感覺家里聚集著許多人。

      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呢?難道自己在天花板上這兩三個小時內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能發(fā)生什么事情,才聚集這么多人呢?

      朱家鎮(zhèn)想到一個傳說,說人要是看見一男一女做那種事情,就要倒霉!而他連續(xù)兩天看了兩次。

      報應!朱家鎮(zhèn)想,絕對是報應!

      家里能出什么事情呢?是兒子出事了還是老婆出事了?

      想到兒子,朱家鎮(zhèn)頓時感到頭皮一麻,不禁哆嗦了一下。

      兒子可不能出事啊!建設兵團雖然從事農村生產,和農村差不多,但執(zhí)行計劃生育卻按照城市國營單位國家職工的標準,一對夫妻只能生一個孩子。因此,兒子不僅是朱家鎮(zhèn)和李玉蘭的心肝寶貝,也是他們夫婦對未來的全部希望。萬一真是兒子出了什么事,朱家鎮(zhèn)估計自己也不打算活了。說實話,朱家鎮(zhèn)寧可讓自己的老婆出事,也不能讓兒子出事。不,朱家鎮(zhèn)寧可他自己出事,也不能讓兒子出事。

      朱家鎮(zhèn)的腿開始發(fā)軟,不知道是在天花板上蹲的時間太長了,麻的,還是被家里可能發(fā)生的不測給嚇的。他想盡快到家,看看家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又害怕回家,不希望自己可怕的猜測得到無情的證實。在那個寒冷黑暗的夜晚,朱家鎮(zhèn)就那么雙腿發(fā)軟地邁著不均勻的腳步慢慢往家挪動。

      還沒到家門口,大約只聽見了朱家鎮(zhèn)的腳步聲,就有人從里面迎出來。人不少,有知青,有退伍兵,還有老職工子弟,領頭的就是汪國保。

      汪國保也是五連的活躍分子之一,他與朱家鎮(zhèn)有“大炮”“二炮”之稱,無論誰家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大炮”“二炮”總是沖在最前面。汪國保的出現(xiàn),幾乎證實了朱家鎮(zhèn)的擔心,不出事,汪國保跑來干什么?正因為是同類,所以他們一直相互較勁,從來不相互串門,因此,看見汪國保這么晚還在他家等他,朱家鎮(zhèn)更確信了家里一定出事啦,出了大事情了!

      不過,他很快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因為,汪國保他們居然綻放著笑臉。朱家鎮(zhèn)在五連雖然沒地位,沒有朋友,但也沒有仇人,如果真是他家出什么大事了,比如他兒子……估計也不會有人幸災樂禍,至少不會當著他的面幸災樂禍。

      稀里糊涂被一群人擁進家,朱家鎮(zhèn)第一眼就看見兒子。他一伸手把兒子攬進懷里,真切地感受到兒子身上的體溫,居然有一種兒子失而復得的感覺。

      “快給我們說說?!蓖魢Uf。

      “是??旖o我們說說?!备嗟娜肆⒖谈胶汀?/p>

      “說什么?”朱家鎮(zhèn)問。

      “別裝。說什么,你說說什么?”汪國保說。

      “說什么?”朱家鎮(zhèn)還是不明白。

      “說說細節(jié)啊!”汪國保說。

      “說細節(jié)?說什么細節(jié)?”朱家鎮(zhèn)一臉茫然,不像是裝的。

      “你這個人就沒勁了!”汪國保感覺朱家鎮(zhèn)真是標準的狗肉不上秤,難怪不招人喜歡,他說:“大伙等你這么長時間,你還保什么密,還不趕快給我們透露點細節(jié)?!?/p>

      “是啊是啊,快給我們說說細節(jié)?!迸赃叺娜肆⒖處颓弧?/p>

      說著,還有人像上午那樣遞上香煙,但煙的牌子比上午的更好,是上海產的牡丹牌香煙,通體紅色,透著喜氣。這種香煙,平常只有在指導員家才能偶然蹭到,哪里像今天人家專門送到他家來敬他。

      朱家鎮(zhèn)還沒有完全回過神,就有人“啪”地一聲打著了火,恭恭敬敬地湊上來。

      朱家鎮(zhèn)對好煙有好感覺。他先本能地對著火,點著,深深吸了一口,再緩緩地吐出來,立刻就找到上午的感覺了。

      “別擺譜了,”汪國保說,“你下午爬倉庫的時候我們都看見了。大家都在為你保密呢,你就不能讓大伙兒分享分享?”

      “是啊是啊,分享分享,分享分享?!敝車娜她R聲附和。

      朱家鎮(zhèn)這時候才完全清醒過來。他吐著牡丹煙,想起今天上午的風光,想起上午他享受到了那種全連“新聞發(fā)言人”的待遇,想到下午為了延續(xù)這種待遇,自己悄悄爬上茶廠倉庫天花板的情景。他想到自己在天花板上看到、聽到的一切,頓時找到了上午那種被眾星捧月的滋味。

      “這個呀……”他剛想說,肩膀就本能地抽搐了一下,立刻意識到他不能說,至少現(xiàn)在不能說。

      這事情太大了,問題太嚴重了,重到他無力承受的程度。他還沒有說,只是這么想了一下,就感到脊背涼颼颼的。

      朱家鎮(zhèn)雖然沒有城府,也不是很有心計,只是偶然想顯擺顯擺自己的“老知青”身份,避免大家把他當成“普通的老百姓”,所以,只要有“出頭”的機會,就絕不放過,比如去年興修水利挑土方,天都黑了,指導員還不宣布下班,大家心里都有意見,卻沒有一個人敢說。朱家鎮(zhèn)同樣有意見,他也不敢說,但他不甘寂寞,他要顯得自己的與眾不同,于是,忽然站在土坑里高聲歌唱《文化大革命就是好!》,表面上是宣傳鼓動,其實是諷刺,大家都明白,于是跟在后面唱“就是好!”“就是好!”,終于讓指導員明白了意思,宣布收工。

      但是,出出風頭開開心是一回事,真正得罪指導員是另一回事。今天下午他在天花板上看到的事情,可不是早點收工這么簡單。這么說吧,下午他看到的事情,如果說出去,不是指導員被拉下馬,就是朱家鎮(zhèn)被打進十八層地獄。所以,這個話他不能輕易說,更不能在這種場合用這種方式說。畢竟朱家鎮(zhèn)是“知識青年”,是有文化的人,就是傻,這么多年在兵團耳聞目睹也變精明了。他明白權力的力量,他清楚指導員在整個連隊的至高無上,他不敢真的與權力對抗,不敢輕易與指導員魚死網(wǎng)破,他明白,魚容易死,網(wǎng)不容易破。朱家鎮(zhèn)不為老婆著想,起碼要為兒子著想。

      “啊呀,這個呀,快別說了,倒霉死了。上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還不敢動,一動就弄出響聲。也不敢下來,怕大白天下來正好被指導員逮著,所以就只好在上面蹲著,蹲得腿都麻了,肚子也餓癟了。玉蘭,快,給我弄點吃的。玉蘭,聽見沒有?快給我弄點吃的!”

      朱家鎮(zhèn)把飯吃到嘴里之前,人們就開始陸續(xù)離去。每走一個人,朱家鎮(zhèn)都站起來打招呼。他不是指導員,別人到指導員家串門,都有討好巴結的意思,所以,客人走的時候,指導員不必起身打招呼相送,倒是走的人對指導員點頭哈腰,不敢屁股一扭轉身就走,而是一步一步退著出去,指導員只要象征性地點一下頭就可以了??芍旒益?zhèn)不行,今天有這么多人串門,是想聽他講夏英俊和徐佳麗之間作風問題的細節(jié),細節(jié)沒聽到,又沒得到好煙招待,反倒讓客人貼了牡丹煙,朱家鎮(zhèn)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起身相送,說對不起,歡迎下次再來等等。

      “再來個屁!”汪國保到了門口,終于忍不住,吐了一句,算是出氣。

      朱家鎮(zhèn)還能怎么著?只能假裝沒聽見,咽進肚子里罷了。

      朱家鎮(zhèn)躺在床上,卻死活睡不著。他很希望把下午在天花板上看到的一切對人說說。他是個憋不住話的人,有了秘密,不說出來實在難受。可是,他能對誰說呢?剛才汪國保他們在的時候,倒是一次說出來的好機會,可剛才如果朱家鎮(zhèn)說出來,要么,大家根本不相信,笑話他吹牛不打草稿;要么信了,傳出去,后果不是更慘?所以,剛才雖然機會不錯,但朱家鎮(zhèn)努力克制住了,他沒有說。為了老婆,為了兒子,他不能只顧嘴巴快活?,F(xiàn)在,汪國保他們走了,家里除了老婆兒子沒有外人,他總該可以說了吧?不行,還是不能說。不是怕老婆出賣他,是怕老婆為他擔心。老婆李玉蘭雖然是附近農村姑娘,文化不高,見識不廣,對朱家鎮(zhèn)還有些小崇拜,但她也經(jīng)常為朱家鎮(zhèn)的嘴巴擔心,生怕朱家鎮(zhèn)哪天管不住自己的嘴惹出什么事情來,今天下午朱家鎮(zhèn)在天花板上看到的事情,如果告訴李玉蘭,還不把她擔心死了?朱家鎮(zhèn)努力讓自己平靜,卻越想平靜越不能平靜。大腦像放電影,一遍又一遍播放著下午看到的點點滴滴。

      6

      或許是因為時差,或許是空氣太新鮮了不適應,朱家鎮(zhèn)到美國的第一夜睡得并不踏實。第二天一大早,睜眼朝后院一看,嚇了一跳,他居然發(fā)現(xiàn)一頭活蹦亂跳的梅花鹿!他又驚又喜又不解地大叫起來,把全家老少包括小孫子都吵醒了。老婆以為他的恐懼癥又犯了,兒媳婦皺起了眉頭,兒子則顧不得敲門,慌慌張張闖進來。看到父親驚奇地指著窗外的梅花鹿,兒子放松下來。他告訴父親,這種現(xiàn)象很正常,天天有。

      “野生的?”朱家鎮(zhèn)問。

      “是?!眱鹤诱f。

      “不是誰家養(yǎng)的?”朱家鎮(zhèn)又問。

      兒子點點頭,說當然不是。

      “沒人打?”朱家鎮(zhèn)問。

      兒子笑笑,搖搖頭,說沒人打,并提醒朱家鎮(zhèn),如果開門看見比鵝還大的鳥,千萬不要大驚小怪,更不要捉回來殺了吃。

      “還有比鵝大的鳥?也是野生的?”

      兒子仍然笑笑,點點頭,說有,很多,路邊還有它們下的蛋,比鵝蛋還大。

      “比鵝蛋還大?能吃嗎?”

      “應該能吃吧,”兒子說,“但沒人撿回家吃。”

      “吃了犯法?”朱家鎮(zhèn)又問。

      兒子想了想,說大概吧,或許并不犯法,是文化,一種美國的文化,但大家都不那么做,所以我們也不要這么做。

      朱家鎮(zhèn)點點頭,說知道了。

      兒子走后,朱家鎮(zhèn)想,他媽的美國人活得太輕松了,不僅人輕松,連畜生都輕松。當年在兵團,不要說野生動物,就是附近農民家養(yǎng)的狗,只要跑到兵團地界,哪次不被汪國保他們打死,然后大家像過節(jié)一樣歡天喜地的“大會餐”。

      朱家鎮(zhèn)想到了汪國保,想到了羅德剛,想到了夏英俊和徐佳麗,又想到了那個寒冷的早晨。

      那天早晨,大約是每天出工的時間,一排長跑步吹響了緊急集合的哨子。一邊吹,還一邊喊:“緊急集合!到籃球場集合!”

      緊急集合?出什么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情呢?蘇修打過來了?不可能啊,起床號響過之后,團部的廣播喇叭就沒停過,如果蘇修真的搞突然襲擊,能不廣播嗎?

      一過馬路,就感到氣氛不對。“執(zhí)行班”的戰(zhàn)士全副武裝,荷槍實彈,如臨大敵,分布在籃球場的四周,隨時準備開槍射擊的樣子。五連的“執(zhí)行班”是指導員的創(chuàng)舉,有點像團部的“通勤辦”,是專門用來處置突發(fā)事件的。比如攔截擅自回家的知青,開批斗會押送犯人,都是“執(zhí)行班”執(zhí)行。所以,“執(zhí)行班”在五連的地位相當高,里面的人全是“精英”。

      朱家鎮(zhèn)還在疑惑著,就見指導員、羅德剛、萬鑫一行人從連部那邊走來,籃球場頓時安靜下來。

      指導員緊繃著臉,嚴肅地掃視一下整個籃球場,突然大聲喝道:“把強奸犯夏英俊押上來!”

      朱家鎮(zhèn)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兩名“執(zhí)行班”的戰(zhàn)士一左一右押著夏英俊一路小跑過來。

      緊接著就是批判發(fā)言,訴說夏英俊的罪狀。當然,主要是前天晚上強奸女知青徐佳麗的罪行。朱家鎮(zhèn)很疑惑,前天晚上第一個目睹事件的,是他朱家鎮(zhèn),此時開批斗會,怎么沒安排他發(fā)言呢?

      汪國保從斜前方側過臉,給了朱家鎮(zhèn)一個意味深長的神秘微笑。朱家鎮(zhèn)不理他,不接他不懷好意的目光,全神貫注地看著前面。

      這時候,受害人徐佳麗上臺了。聲淚俱下,痛批夏英俊的“流氓罪行”。哭訴夏英俊打著看劇本的幌子,把她騙至宿舍,威脅利誘,說只要從了他,就能在新節(jié)目中擔任主角,只要擔任主角,他就保證徐佳麗暫時不會回到七連,甚至長期留在五連,徐佳麗仍然不從,最后,夏英俊原形畢露,實施暴力,強行奸污了女知青徐佳麗。

      看著徐佳麗一副堅守貞操寧死不屈的樣子,朱家鎮(zhèn)被弄糊涂了,假如說前天晚上因為時間倉促朱家鎮(zhèn)沒有看清楚,不敢判斷徐佳麗和夏英俊到底是在偷情還是強奸與被強奸的話,那么,昨天下午在天花板上,他可是看得非常清楚,想起徐佳麗昨天下午和指導員在“雪藏”小庫房里所做的一切,哪里有被“強行奸污”的樣子,明明是很情愿很享受的嘛!

      難道真是自己在做夢?昨天下午自己根本沒有上茶葉倉庫的天花板?也根本沒有看見、聽見“雪藏”小庫房里發(fā)生的一切?難道這一切都是自己憑空臆想出來的?

      朱家鎮(zhèn)這么疑惑的時候,批斗會結束了,他恍惚看見夏英俊被“執(zhí)行班”押往團部。很嚴肅,很正式?!皥?zhí)行班”全體成員全副武裝,羅德剛、萬鑫斜挎沖鋒槍走在最前面,另兩個戰(zhàn)士背著半自動步槍一左一右押著夏英俊,其他戰(zhàn)士列隊跟在后面,那樣子,仿佛是把夏英俊押赴刑場執(zhí)行槍決。

      他們不會真把夏英俊槍斃吧?

      這么想著,朱家鎮(zhèn)就有點同情起夏英俊來。

      不錯,這小子確實不討人喜歡,仗著自己有些文藝天賦,當了五連文藝宣傳隊隊長,看把他神氣的,很少參加生產勞動不說,還與不少女知青不清不楚,憑感覺,朱家鎮(zhèn)相信徐佳麗絕對不是與夏英俊唯一發(fā)生關系的女知青,把這小子抓起來批斗并押送團部一點都不虧他。但是,說他“強奸”徐佳麗,朱家鎮(zhèn)也不相信。雖然前天晚上朱家鎮(zhèn)沒看清楚徐佳麗和夏英俊做那種事情的具體細節(jié),時間太短,就那么一眼,哪里能看清楚,但至少,他敢肯定那不是強奸,因為他并沒有看到絲毫的反抗情節(jié),沒有反抗,哪來“強奸”?

      “嗨,你,朱家鎮(zhèn)!”

      被人猛地一喝,朱家鎮(zhèn)嚇了一跳,這才發(fā)現(xiàn),批斗會散了,夏英俊被押走了,其他人該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整個籃球場,只剩他一個人傻傻地站在那里,而對他吆喝的,居然是指導員。

      朱家鎮(zhèn)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難道指導員發(fā)現(xiàn)我在天花板上了?或者沒有發(fā)現(xiàn),但之后聽人說了?

      這是完全可能的。既然昨天晚上汪國保他們能跑到朱家鎮(zhèn)家里等候消息,難道就沒有人跑到指導員面前當“牛二報”?

      朱家鎮(zhèn)這時候想拔腿就跑,可他跑不動,他腿軟了,動彈不得。他想起剛剛被押走的夏英俊,想起自己的寶貝兒子,想起如果他得罪指導員,自己分分鐘都能像夏英俊一樣被批斗、被押走,而一旦他自己成了“壞分子”,他老婆就永遠別想“轉正”了,而老婆不轉正,就進不了兵團戶口,兒子的戶口隨母親,兒子就仍然是農村戶口,來年上學都受歧視。

      “給?!敝笇T說。邊說,還邊遞上來一樣東西。朱家鎮(zhèn)以為是手銬,居然乖乖地伸出雙手,迎接手銬,但仔細一看,居然是根香煙,一根上海產的牡丹牌香煙!

      朱家鎮(zhèn)更以為是做夢了,懷疑太陽從西面出來了,指導員怎么能向他敬煙呢?

      做夢。肯定是做夢。既然是做夢,就不用這么害怕,先抽了再說。

      朱家鎮(zhèn)稀里糊涂接過香煙,指導員親自用打火機為其點著,親切地問:“老朱,你老婆來兵團有五年了吧?”

      朱家鎮(zhèn)仍然以為是做夢,因此非常愜意地抽著指導員親自為他點著的牡丹煙,說:“是,五年多了,孩子明年就要上學了。”

      “還沒轉正?”指導員又問。

      “這樣的好事,哪里能輪到我?!敝旒益?zhèn)說。

      “這樣,”指導員說,“你不要聲張,悄悄地回去打份報告,交給我,我?guī)湍愕綀F里搞個指標?!?/p>

      朱家鎮(zhèn)傻了。就是做夢,他也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好夢啊。老婆轉正,從農村戶口變成兵團戶口,從家屬工變成兵團戰(zhàn)士,兒子的戶口也跟著農轉非,這樣的好事情,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地落到自己頭上?

      不錯,兵團每年都有轉正指標,但主要是照顧表現(xiàn)突出的退伍軍人,而知青幾乎不存在這個問題。知青要么堅持不結婚,想方設法哪怕是嗆紫藥水冒充肺結核也要想辦法回城;要么實在熬不住,偷吃禁果懷孕了不得不結婚,但也是兩個知青之間的事情,都是兵團戰(zhàn)士,本來就是正式工,哪里需要“轉正”和“農轉非”?所以,為家屬“轉正”是退伍軍人的專利,輪不上知青,哪怕是像朱家鎮(zhèn)這樣的“老知青”。朱家鎮(zhèn)屬于特例中的特例,兵團不可能為他一個人破例,除非上面有人,而朱家鎮(zhèn)上面哪里有人?

      “記著,好事情不能提前祝賀。報告要悄悄地寫,連你老婆都不要說。要不然,消息走漏,大家一拼,事情就辦不成了。你呀,老朱,不是我說你,什么都好,就是嘴巴不嚴,吃虧還少嗎?記著,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亂說。說了,好事就成了壞事情了。走吧,上午不用上班了,回家寫報告,寫好了趕快交給我?!?/p>

      朱家鎮(zhèn)看看指導員,又看看遠遠押走的夏英俊,終于相信這不是做夢,一切都是真的,但他仍然腿軟,而且愈發(fā)軟,支撐不住,最后,居然撲通一聲跪在指導員面前。

      7

      那一年后來被老職工們說成是有異象的一年,什么樣的怪事都發(fā)生了。朱家鎮(zhèn)的老婆突然獲得“轉正”的指標,當然是大家最意想不到和解釋不了的怪事之一。夏英俊突然從玩弄女性變成強奸犯是怪事之二。還有怪事之三、怪事之四……

      夏英俊被抓進去不久,周恩來總理去世。過了沒多長時間,朱德總司令走了。又過了兩個月,唐山發(fā)生大地震,死了幾十萬人。人們還沒從悲痛中完全掙脫出來,偉大領袖又與世長辭……

      哀樂聲中,萬鑫火線入黨,而夏英俊則趁大家都去開追悼會的時候越獄,本以為機會很難得,沒想到哨兵早已接到命令,“若有越獄,開槍射擊”,結果,被亂槍打死。

      朱家鎮(zhèn)聽從了指導員的建議,話不像之前那么多了,并且矯枉過正,經(jīng)常疑神疑鬼,連大氣都不敢出。特別是夏英俊被擊斃之后,朱家鎮(zhèn)更是經(jīng)常做噩夢,夢見自己因為檢舉指導員遭報復,翻出多年之前在小樹林與李玉蘭發(fā)生的事,和夏英俊一樣,定為“強奸犯”,被拉出去槍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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