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曦
我們分擔(dān)寒潮、風(fēng)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吨孪饦洹?/p>
我永遠不能把世上最美好的事物給你,因為你擁有你自己。但慶幸的是,我能替你抵擋風(fēng)和雨。
車間里混雜著機油、生鐵以及塑膠的味道,機器的轟鳴蓋住嘈雜的人聲,蘇篪筠穿著土黃色工作服繞著生產(chǎn)線心神不定地走了一圈。
臨近下班,工人們的效率明顯已經(jīng)開始下降,她也不苛求,只每天準時來走一遍,充當醒腦劑。走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機卻震動個不停,她小跑了幾步走出車間接起來聽,但機器聲還是傳到那頭,老友許嘉嘉扯著嗓門叫:“搞什么!你還在廠里?大姐,我們都到了好嗎!”
“是是是,就來?!碧K篪筠快步走回辦公室,脫了工作服掛在椅背上,披上外套直奔停車場。工業(yè)區(qū)遠在市郊,她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許嘉嘉店里。
服務(wù)生把她引到包間,門一推,場景倒有點出乎意料:除了幾位老友,倪則軍居然也在,舌燦蓮花逗得女青年們花枝亂顫。
見蘇篪筠進來,他趕忙起身迎接:“壽星可算來了,叫我們好等!”
蘇篪筠有點懵,但臉上還是笑意盎然:“沒想到倪總能大駕光臨,否則我一定早點到?!?/p>
“哪里話,今天我能來就是榮幸??!”倪則軍笑嘻嘻地把她請到主座,神秘兮兮地從背后魔術(shù)般摸出一個珠寶盒,掀開一看,是一枚閃著光的純金胸針。蘇篪筠嚇了一跳,連連擺手說不能收。桌上不愧是一眾老友,個個默不作聲,并不起哄。
正推辭間,門被人從外推開,一束向日葵率先映入眼簾,緊接著是西褲裹住的長腿,最后才是來人的面容。蘇篪筠一驚,還未來得及說話,對方已經(jīng)走過來把鮮花往她手里一塞:“生日快樂,你最喜歡的花?!?/p>
許嘉嘉好眼色,趕緊加了張椅子塞到蘇篪筠旁邊:“我們還沒吃呢,快一起!”來人她并沒見過,但很清楚地知道對方必定就是那個蘇篪筠跟自己講過一千遍的人——因為他進門的時候,蘇篪筠眼里閃著加特效都難以描述的光。
倪則軍顯然嗅到了危險氣味,主動搭訕自報家門,說是什么公司總經(jīng)理。
西裝男上下打量倪則軍一眼,頷首微笑:“汪品楨,篪筠的老朋友了?!?/p>
許嘉嘉內(nèi)心的八卦火焰熊熊燃燒,飯吃到一半借口上洗手間把蘇篪筠拉出去:“你那位汪先生很正義啊!”
“嗯?”
“顏值即正義!”
“……”
“不過你就不太對,跟我說什么人家對你沒意思,說你們君子之交。君子之交個屁?。“萃?,你看看他和倪則軍火光四濺那樣子,今晚要是吃西餐,他切的恐怕都不是牛肉啊!”
蘇篪筠被她講得心都顫了一下,但許嘉嘉說話一向夸張,作不得數(shù)。兩個人從洗手間出來,一群人也吃得差不多了,便道了別作勢要散。
倪則軍叫住蘇篪筠,指著桌上的胸針盒笑嘻嘻道:“送你的禮物你可得帶走?。 ?/p>
蘇篪筠有點尷尬,下意識抬頭去看汪品楨,結(jié)果對方一臉看戲的表情,她只好“呵呵”地干笑了兩聲,“謝謝倪總,今天您能來,我很開心,只是無功不受祿?!?/p>
話說到這個地步,倪則軍只好哂笑了一下,徑自出了包間門。
蘇篪筠長舒一口氣,抱起餐柜上的向日葵笑瞇瞇地跟汪品楨道謝。
對方居高臨下看著她:“到我這兒就不說‘無功不受祿了?”
蘇篪筠不服氣:“你這算什么祿,再說我怎么就無功了?”
汪品楨失笑:“確實。照你的功勞,我可以摘下星星送給你?!?/p>
兩年前的這時候,蘇篪筠還在汪品楨公司上班。
和公司絕大多數(shù)的女員工一樣,她也相當花癡這個學(xué)識淵博、溫和有禮,還長著一張媲美男明星的臉的老板,但也和絕大多數(shù)的女員工不一樣,她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仰慕著對方。
蘇篪筠進公司的第一天,因為業(yè)務(wù)不夠熟練,厚著臉皮去找鄰座小哥問問題,對方耐心極好,事無巨細講得一清二楚,臨了還說“不懂來問”,蘇篪筠感動得一塌糊涂,連連道謝。
第二天來上班的時候,她給辦公室一眾同事帶了糖果,小哥享受特殊待遇,加了酸奶和蛋糕,如此過了兩天,第三天小哥居然也給她帶了小零食,她心花怒放地跟許嘉嘉講:“新同事小汪是個懂禮貌好脾氣的大暖男!”
這么過了一周,總經(jīng)理室裝修完,蘇篪筠就問他了:“哎,小汪,你說老板也不來,辦公室裝修完多浪費??!”小汪說:“不浪費??!”然后自己整理了一下文件就搬進去了……
辦公室里的人都把這段當笑話講,但也變相承認了蘇篪筠與汪品楨的另類友誼。汪品楨有時會趁人不備往蘇篪筠桌上放點小零食,或者餐點時分替她帶一份外賣——倒并沒有什么閑言碎語,因為所有人都覺得汪總不會看上她。畢竟汪品楨女友行業(yè)精英、女模身材,羨煞人的金童玉女。
但天有不測風(fēng)云,公司合伙人忽然攜款潛逃,公司難以為繼,要債的人絡(luò)繹不絕,汪品楨焦頭爛額,只能遣散員工,抵押住房,變賣固定資產(chǎn)才得以還清欠款。更要命的是女友轉(zhuǎn)眼琵琶別抱,只留他一個孤家寡人。
汪品楨此前三十多年人生順風(fēng)順水,哪里吃過這種苦頭,一星期而已,蘇篪筠在街上偶遇他,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瘦到眼窩都凹進去了。
蘇篪筠失業(yè),反正也沒事干,回到公司幫汪品楨一起做收尾工作,忙足一星期,汪品楨要支薪水給她,她豪情萬丈:“就當已經(jīng)在你給我零食的時候分期付款了!”
汪品楨不再堅持,財政赤字帶來的窘境不允許他過得再像從前一樣,蘇篪筠擔(dān)心他會被生活消耗得只剩下疲累與壓抑。
“請把楨醬,交給我來守護!”——
蘇篪筠忽然元氣少女附身,在心里默默下了決定。反正她的汪品楨,這樣優(yōu)秀這樣好的人,不能這樣子過一生。
她回想起一早聽說鄰居親戚開的工廠要易手,做塑膠產(chǎn)業(yè),而自家舅舅退休前正是塑膠公司高管,兩人一番商議后,她抵押了自己名下的房子,將一個瀕臨倒閉的工廠從生死邊緣拉回來。說起來似乎是很簡單的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受過多少白眼、流過多少眼淚、熬過多少夜。
但只要每半個月汪品楨帶著零食來看她一次,彼此走在灰塵飛揚的省道聊一聊心里話;只要想起假若有朝一日自己事業(yè)有成,便可以成為汪品楨的后盾與港灣,就覺得這些辛苦也并不是白受的了。
但她尚未來得及美救英雄,公司就又面臨著財政危機……
想這些太煞風(fēng)景,蘇篪筠抱著向日葵和汪品楨并肩散著步,她騰出手來摸了摸脖子分散緊張感,佯裝若無其事地笑道:“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生日??!”
汪品楨啼笑皆非,“不知道誰,那時候上班第二天就給我一塊蛋糕,偷偷告訴我自己生日?!?/p>
蘇篪筠“哈哈哈”笑了兩聲,“你還記得???我都忘了。”
“我倒是想忘??!結(jié)果不光沒忘掉,還連星座都記住了。”
“你倒是說說?!?/p>
“作為一個金牛座,你脾氣倒是一點都不牛,性格好,做事努力,踏實謹慎,渾身優(yōu)點?!?/p>
蘇篪筠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他一眼,“你這樣夸我讓我有點緊張啊!還不如說說我的缺點讓我比較踏實。”
“好?。 蓖羝窐E居然一本正經(jīng),“缺點是不解風(fēng)情。你覺得憑什么我好多年前吃你一塊蛋糕到現(xiàn)在還要每次還你一堆?”
蘇篪筠竊喜,覺得這節(jié)奏似乎有點太對啊!但還是明知故問:“為什么?”
“因為你天真善良活潑可愛?!?/p>
“好像有點沒誠意?!?/p>
“我想問一下,你覺得你們金牛非要別人那么直白赤裸是優(yōu)點還是缺點?”
“……”
“算了,我知道是優(yōu)點。誰叫我特別喜歡你呢?!蓖羝窐E伸出雙臂,摟住滿臉緋紅靠過來的蘇篪筠,“還有啊,我來之前去廠里見到你舅舅,他叫我轉(zhuǎn)告你,別再因為資金周轉(zhuǎn)的事搭理倪則軍那種人,畢竟現(xiàn)在有問題男朋友都可以解決了。”
“咦,你買彩票了?”
“老李抓住了,贓款追回大半——所以我今天敢袒露心聲嘛。從今以后,我又可以替你擋住人生大半煩惱了,女王大人?!?/p>
蘇篪筠一陣鼻酸,笑得眼睛都閃閃亮,回饋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謝謝你,我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