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查反腐工作啟動
雍正元年(1723年)正月十四日,雍正發(fā)布上諭,欽定成立會考府,并同時宣布今后所有的錢糧奏銷事務(wù),都由會考府負責(zé)清理收入和支出情況,此事交由怡親王胤祥、吏部尚書隆科多、大學(xué)士白潢、都察院左都御史朱軾協(xié)同主持。會考府甫一建立,雍正就對怡親王胤祥說道:“爾若不能清查,朕必另遣大臣;若大臣再不能清查,朕必親自查出。”于是,清查反腐工作正式啟動。
怡親王胤祥帶領(lǐng)下的會考府,對戶部進行了全面的核查清算,結(jié)果顯示戶部庫銀虧空高達二百五十萬兩。根據(jù)客觀情況,雍正讓戶部的官員負責(zé)賠償虧空數(shù)額的五分之三,即一百五十萬兩,其中不僅包括現(xiàn)任的戶部官員,還包括戶部以往的歷任官員,上至尚書、侍郎、員外郎,下到主事、部吏,一律均攤賠償。
至于剩余的五分之二,即一百萬兩,也許你會以為雍正會心慈手軟,一筆抹掉,那你就大錯特錯了——雍正下令,剩余的虧空戶部必須在三年之內(nèi)逐年補足,不然就要法辦,該抄家的抄家,該發(fā)配的發(fā)配,該罷官的罷官。
戶部的官員無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于是,他們拿出康熙皇帝當政時期的例子,希望雍正能效仿康熙,對虧空采取“寬容”政策。對此,雍正只是輕描淡寫地回復(fù)了一句話:“朕今不能如皇考寬容?!?/p>
是啊,如果效仿康熙的“寬容”之策,那么虧空就會像一個腐爛的傷口逐漸潰爛,國家財政也勢必將徹底透支和枯竭。雍正知道,如果自己放過這些官員,他們就會心存僥幸,認為以后事發(fā),也必然會像這次清查虧空一樣不了了之,因此必須從一開始就嚴厲打擊。
隨著清查工作的步步深入,兩個重量級的人物被牽扯出來,一個是雍正的十二弟履郡王允祹,另一個則是雍正的十弟敦郡王允。允祹曾負責(zé)主持內(nèi)務(wù)府事務(wù),此時被追查出侵吞了大額款項。內(nèi)務(wù)府顧名思義,所掌管的就是“內(nèi)務(wù)”,即皇家事務(wù),包括日膳、起居、服飾、禮儀等,皇家的一切生活用度全都歸內(nèi)務(wù)府掌管,因此,在內(nèi)務(wù)府任職算得上一樁肥差,何況還是主管。當追查到允祹頭上時,允祹雖然身為皇室貴胄,但毫無辦法,只能認栽,并如數(shù)償還。然而,允祹所有的家財全加起來都不夠賠償,為了填補虧空,他后來淪落到砸鍋賣鐵的地步,自家的家具和生活用品都被拿到大街上賤賣。堂堂一個王爺,居然被逼迫到當街變賣家當?shù)牡夭?,由此可見雍正清查虧空的力度之大,即使是親兄弟也別想蒙混過關(guān)。
通過懲辦親兄弟,雍正的權(quán)威迅速樹立起來,所有大臣都知道雍正雖然剛剛繼位沒多久,卻是一個鐵面無私的鐵腕皇帝。
在允祹和允之后,接著又被查出的是內(nèi)務(wù)府官員李英貴伙同張鼎鼐等人冒支錢糧的大案,這伙人合伙侵吞的款項高達一百余萬兩,雍正同樣查抄其家產(chǎn)。
工作進行到這個地步,會考府以及會考府的主持者自然成了眾官員的眾矢之的,于是,一些官員紛紛指責(zé)怡親王胤祥濫用職權(quán),想以此混淆視聽,但在雍正面前,他們的詭計豈能得逞,雍正親自出面進行澄清,說胤祥都是在按照自己的旨意辦事,如此一來,他就將一切的責(zé)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雍正這樣做,一方面是想讓那些非議胤祥的臣子都閉嘴,另一方面則是對胤祥的工作給予了充分的肯定。雍正此舉的深意就是,真正要查虧空,跟那些貪官過不去的,不是胤祥,也不是會考府,而是我雍正。
在這樣的情況下,眾官員終于無可奈何地閉上了嘴,會考府也在胤祥的主持下,順利開展下去,就這樣,一場以戶部為核心的中央反腐清查工作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在這個過程中,無數(shù)的貪官污吏被逼迫著吐出了贓銀,也有無數(shù)的貪官被革職查辦,戶部的財政也逐漸充實起來。
就在會考府的清查工作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胤祥在雍正的授意之下,對戶部官吏進行了一個小小的特赦,即對戶部虧空數(shù)額做出了一定程度的減免。如果你以為這是雍正的妥協(xié)和讓步,那么你又把雍正看錯了。這實際上是一個關(guān)于“胡蘿卜加大棒”的道理,是先出大棒還是先出胡蘿卜,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從一開始就先出胡蘿卜,做出讓步,那么那些貪官污吏便會心存僥幸,進而有恃無恐,這樣一來,反腐清查工作必然難以開展;如果是先出大棒,從一開始就給予當頭棒喝,不僅能夠打壓貪官污吏的囂張氣焰,還能樹立新皇帝的威嚴,最后時刻再掏出胡蘿卜,這些九死一生的貪官必然會感恩戴德,從此不敢再行貪污之事。
這就是雍正的反腐智慧,也是他多年政治經(jīng)驗的集中體現(xiàn)。
地方上的打“虎”政策
有了中央機構(gòu)反腐的成功經(jīng)驗,接下來就該輪到地方上了。不過,地方上的清查工作可比中央要困難多了,其難度主要表現(xiàn)在三大方面:
第一,中央以戶部為核心,清查工作有重點可循,而地方各省的組織機構(gòu)和人員比較龐雜,也比較分散,完全沒有重點可循;
第二,中央的收支情況相對清晰,收入來自地方各省,而支出主要集中在一些大型項目上,款項較大而且較為單一,容易統(tǒng)計,而地方各省的收支比較零碎,無論是收入還是支出的款項數(shù)目都非常細碎,統(tǒng)計難度非常艱巨;
第三,中央府庫以銀兩為主,而地方各省主要以銅錢為主,各省向中央上繳賦稅之時,一般都要將銅錢兌換成銀兩上繳國庫。很顯然,銀兩數(shù)額大,相對容易清點,銅錢數(shù)額很小,清點難度也大了很多。
所以說,中央的清查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接下來的地方清查,才是真正的挑戰(zhàn)。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二月,雍正正式向各省督撫發(fā)布清查虧空的諭旨,雍正元年(1723年)開始,地方的清查工作就陸續(xù)開展起來。僅僅是雍正元年這一年的清查,就揪出了無數(shù)只大老虎,我們來看一下這些大老虎的名單:
山西巡撫蘇克濟、湖廣布政使張圣弼、湖南按察使張安世、江蘇布政使李世仁、糧儲道許大完、廣西按察使李繼謨、原直隸巡道宋師曾、河道總督趙世顯、江安糧道王舜、蘇州織造李煦、原江南糧道李玉堂……
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數(shù)山西巡撫蘇克濟了。
山西巡撫蘇克濟于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開始任職,康熙六十年(1721年)丁憂去職,任職共計十三年。雍正元年(1723年)六月,潞州知府加璋告發(fā)山西巡撫蘇克濟勒索各府州縣白銀四百五十萬兩。經(jīng)查證,證據(jù)確鑿,雍正下令對蘇克濟進行抄家,在查抄過程中,還發(fā)現(xiàn)了蘇克濟手下的一個重要幫兇,此人就是蘇克濟的管家趙七,于是雍正也責(zé)令趙七賠償二十萬兩白銀。從這個案例中,我們可以知道,一只大老虎背后,往往有著一個巨大的貪污腐敗系統(tǒng)。
此外,河道總督趙世顯、蘇州織造李煦等,都因貪污腐敗,被查出巨大虧空,他們同樣逃不了被革職抄家的命運。
雍正為了讓這些大老虎吐出贓銀,可謂招數(shù)用盡,其中最主要的手段是抄家和罷官。抄家,顧名思義,就是直接把你的家產(chǎn)充公,這是一種強制手段,也是最簡單粗暴的懲罰手段,雍正每次打老虎都慣用這招,因此,雍正也在歷史上留下了“抄家皇帝”的名頭。罷官同樣也是一種強制手段,直接把你從公務(wù)員的隊伍里踢出去,讓你再沒有繼續(xù)貪污的機會。
如果按照這樣的辦法一路追查下去,國家官員隊伍必然會出現(xiàn)大面積的真空,官員體系也必然會被大換血。事實也是如此,隨著地方清查工作的深入展開,到了雍正三年(1725年),湖南巡撫魏廷珍上奏,湖南省半數(shù)以上的官員都已經(jīng)被參劾。到了雍正十年(1732年),直隸總督李衛(wèi)上奏,直隸全省府廳州縣官中,在任超過三年的已經(jīng)寥寥無幾。
不過,雍正卻滿不在乎,他認為只要是貪官就不能姑息,如果不撤他們職,他們必然會再貪。在雍正眼里,貪腐就是毒瘤,要拔掉毒瘤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因此,盡管當時有不少非議,但雍正完全沒有停止清查的意思。
保障追贓清查
為了保證追贓的徹底,也為了清查工作能持續(xù)進行下去,雍正還采取了一些特殊政策:
第一,勒令親屬朋友協(xié)同賠償。不過,這條措施也有打擊面過大的弊病,此政策一出,一下就牽連了大量無辜之人,因此并不得民心,所以這條舉措僅僅推行了四年,就被廢止了。
第二,挪移之罰,先于侵欺。這里要先解釋一下什么是挪移,挪移就是那些因公挪用的款項,這種挪用雖然也造成了府庫的虧空,但情有可原,并不屬于真正意義上的貪污,真正的貪污是公款私用,也就是侵欺。挪移和侵欺雖然都是虧空,但性質(zhì)是完全不同的,挪移可以從輕處罰,而侵欺則是性質(zhì)惡劣的貪污腐敗,必須從重處罰。因此,當時一些貪官污吏便鉆政策的漏洞,明明是侵欺,卻向上級匯報為挪移,從而逃避了責(zé)罰。
第三,對畏罪自殺的官員加重懲處。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對那些有罪之人最嚴重的懲處就是一殺了事,既然人家已經(jīng)認罪伏法了,又何必苦苦相逼呢?很多貪官自知無力賠償,又不想連累妻兒老小,常常會選擇一死了之,希望給自己的家小留個后路。關(guān)于這一點,雍正也看得很明白,他非常嚴肅地說:“官職家財既不能保,不若以一死抵賴,留貲財為子孫計?!庇谑窍铝?,對于這種行為必須嚴懲不貸,雖然首犯已死,死無對證,但仍要對其家屬嚴加審訊,務(wù)必不放過一丁點兒的虧漏。
雍正以三年為期限,對錢糧虧空進行了一通窮追猛打,最后的成績還算斐然。雍正二年(1724年)八月,直隸巡撫李維鈞報告稱,該省虧空白銀四十一萬兩,到六月已追賠二十萬兩,剩余的二十一萬兩明年就可以全部追賠完。
雖然清查工作獲得如此大的進展,但雍正并不覺得輕松,雖然李維鈞所屬的直隸已經(jīng)超前完成任務(wù),但是其他的省份未必能如期償還。事實果如雍正所料,到了三年期滿之時,不少省份未能完成追賠,但這次雍正并沒有勃然大怒,而是下發(fā)了一道出乎意料的諭旨:“凡各省虧空未經(jīng)補完者,再限三年,寬至雍正七年,務(wù)須一一清楚,如屆期再不全完,定將該督撫從重治罪!如有實在不能依限之處,著該督撫奏聞?wù)堉??!?/p>
雍正有時候就是這么有趣,認真起來,連對家人親友都不放過,但講起情理來,又非常體恤下情,居然將追賠虧空的期限又寬限了三年的時間。
當然,如果你認為雍正的清查工作到此也就快結(jié)束了,那你就大錯特錯了。雖然到了雍正三年(1725年)的時候,清查追賠工作已經(jīng)告一段落,會考府也被撤銷了,但是,雍正并沒有虎頭蛇尾??v觀雍正朝的整個清查工作,不是三年,也不是六年,而是貫穿了雍正在位的整個時期。只要發(fā)現(xiàn)一丁點兒的虧空問題,清查工作就會隨之而起,因此,我們會看到,到了雍正十年(1732年)的時候,仍然有大老虎落馬的案件發(fā)生。
而且,為了防范新的貪腐,雍正常常利用密奏的方式,對各省的督撫官員進行政治警示教育。雍正就是用這樣的形式和方法,對那些可能存在貪腐傾向的官員進行心理干預(yù),并用教育加警告的方式來約束所有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