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稿_南戈 編輯_方怡君 供圖_CFP 設(shè)計_ 孫星
以色列人學中文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特約撰稿_南戈編輯_方怡君供圖_CFP設(shè)計_ 孫星
以色列荷茲利亞,猶太人在地中海沿岸祈禱進行懺悔儀式。
以色列的大學生有不少對中文和中國文化感興趣,而我,作為一個在以色列留學的中國人,在觀察他們學習中文的過程中,竟然有不一樣的發(fā)現(xiàn)。
特拉維夫大學中文系的學生未必比我俄語系的同學勤奮刻苦,但他們對中文和中國文化是真感興趣。作為俄語系的學生,我很好奇外國同齡人如何學外語,而他們喜歡和我聊中國。在同這些以色列學生的交往中,我常被他們啟發(fā),也得知了好些中文系教授的八卦。比照以色列人學習中文的痛苦和學生對教授的揶揄,想到自己在俄語系“摸爬滾打”的種種,不禁感慨:天下語言狗都是一家。
光明小姐是我的學生,每周找我上一次中文課。她去過中國兩次,第一次折了腿,第二次壞了胃。但說起自己在中國的經(jīng)歷,姑娘臉上總是洋溢著喜悅。
光明小姐在中國時,常被人問及來自哪里。聽聞姑娘來自以色列,對方無一例外都豎起大拇指:“猶太人,聰明!很聰明!”起初,光明小姐只覺莫名—怎么見面不到五分鐘,中國人就知道我很聰明?后來她明白了,猶太人在中國的形象與其在歐洲的形象截然不同。在中國,“猶太人”就是精明、富有、勤勉的代名詞。光明小姐決心糾正中國人對猶太人的錯誤印象。此后再遇到對其豎大拇指的中國人,她就使出渾身解數(shù),用蹩腳的中文竭力說服對方:“猶太人并不都那么聰明。比如我,我就很蠢!”
一次,我和光明小姐一起去洛德鎮(zhèn)做志愿者,教當?shù)氐陌⒗袑W生。課余時間我和光明小姐聊起為什么以色列人這么能創(chuàng) 新。
她說,一是被安全形勢所迫,二是因為我們懶。因為懶,所以要想辦法偷懶,因此以色列人總在挖空心思琢磨如何能少花時間精力達到同樣的效果。以色列人喜歡不同的解決方案,總要挖空心思提出標新立異的觀點。以色列人喜歡爭辯,爭到最后經(jīng)常會跟你說:“其實我一開始就同意你的立場,只不過習慣性要反駁而已?!?/p>
我:“那你覺得中國人呢?”
她:“你們中國人比我們努力得多,但很多時候?qū)Α疄槭裁磁Α瘏s并不明確。你們比較擅長給定目標后去執(zhí)行,卻不大擅長找目標。而且你們喜歡同一種方法堅持到底,這跟我們老想嘗試新方法很不一樣?!?/p>
饒是我在國內(nèi)就聽過不少西方國家老師與學生關(guān)系平等的傳聞,也仍然被這些大言不慚的以色列人弄得哭笑不得。
剛到以色列時我去聽了一次中文課。那天的課文題為《遲到、早退、禮貌》。老師每講完一句課文就提問:“在以色列也這樣 嗎?”
“在以色列不這樣!”
“在以色列學生發(fā)言會先舉手嗎?”“不會!我們經(jīng)常打斷老師!”
“在以色列怎么稱呼老師呢?”“叫名 字!”
“在以色列學生遲到嗎?”“我們天天遲到!”
看起來,以色列的學生不那么“規(guī)矩”,但他們聊起老師卻總是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以色列學生有一個很好的傳統(tǒng),就是每學期的最后一堂課,他們都會給老師帶禮物,以表達對老師辛勤付出的感謝。中文系學生給老師送鮮花、送蛋糕、送糖果、送自制的賀卡,我還見過日語系學生自己做壽司送給老師。
在學期最后一天,托利跟我說他專門在課后到老師的辦公室去向她道謝。
“她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好的老師。不僅教中文很有自己的一套辦法,而且她讓我覺得,她就是我以后想要成為的人。而且她特別特別謙虛,她那么有才能,可是她那么謙虛。不管我們多么無理取鬧,她從來不惱。唉!你真的無法體會她有多么好!”
但托利也有些不解:“不過她看起來挺不自在的?!?/p>
我:“我懂你對她的感激,也相信在場的其他老師不會心存芥蒂,但你說得那么直白,贊美得又那么夸張,對中國人來說可能多少還是有些過了,起碼考慮下在場其他老師的感受吧?!?/p>
托利:“一點兒不夸張!我就是要用我們以色列人的方式贊美她,讓她知道,也讓在場的老師都知道,她是多么棒的人。她就是好,她應(yīng)該接受學生的感激,應(yīng)該知道并承認自己多么好。其他老師也應(yīng)該看到我們學生是多么尊敬她!為什么你們中國人要把自己的才能和對別人的贊美搞得藏藏掖掖的 呢?”
我經(jīng)常會問我的外國朋友,“什么是中國”,我的一位捷克室友說,她想到的首先是好萊塢的花木蘭、滿街長辮子的黃皮膚人和遍地廉價且質(zhì)量低劣的商品。
一次以色列中文系學生的新年晚會上,我把這個問題再一次拋給了以色列人。他們首先想起的是李小龍、成龍、姚明,再思考一下,會想起無處不見的“Made in China”。他們眼中的中國和孔子學院展示的那個優(yōu)雅體面的中國相去甚遠。
近年來,中國不遺余力地對外傳播古老中華文化,但收效甚微。外國友人的直言不諱,讓我思考:在我們這些自稱來自“禮儀之邦”的中國人的故鄉(xiāng),扶老人都已經(jīng)要三思而后行,我們卻還大言不慚地向外國人推銷“仁義禮智信”,哪怕在中國,這訓誡早已變成了一襲爬滿虱子的 袍。
這場以“中國”為主題的色列人春晚,邊唱中文邊勁歌熱舞的以色列人卻看得我心里難過。今天的中國人已無力創(chuàng)造價值觀,卻仍在不遺余力地向世界吆喝著自己都不信的訓誡,哪怕其只剩下諸如“上課從不遲到早退”般蒼白的教條。
不過,價值觀吸引不了別人?沒關(guān)系,我們有錢!
5月,中國買下了以色列最負盛名的奶制品企業(yè);6月,孔子學院的獎學金誘惑讓中文系學生偷偷將同學中文晚會的PPT歌詞改成了“法氣功”。未來中國還能靠金錢走多遠?
中國能用錢買下Tnuva(以色列最大的乳制品生產(chǎn)企業(yè)),可是買不到以色列人對其文化和價值觀的認同。在這宣紙、臉譜、銀白衣袂和五彩龍舟之外,我們遺失的已太 多。
南戈
2013年,獲國家獎學金,同年赴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交換;流利掌握中英俄三門語言,《以色列時報》駐站作者,豆瓣高人氣作者。2015年10月出版?zhèn)€人作品《當我和世界不一樣》。
《當我和世界不一樣》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從2009年到2014年從羅馬到南京、吉隆坡、以色列、美國、土耳其、北京從“拼命證明自己與別人不一樣”到感覺“每個人都能成為獨一無二的自己”南戈,在這段與眾不同的人生經(jīng)歷中,審視自己與他人的不一樣,也審視中國與世界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