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鵬

海權崛起：西方國家的近代化之路

人類歷史上出現過的陸權大國，主要有中華帝國、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蒙古帝國、蘇聯(lián)、德國等；強大的海權國家，則有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美國、日本等；此外還有一些海權和陸權結合的國家，如羅馬帝國、法國等。

在古代歷史上，陸權國家占據明顯優(yōu)勢，中華帝國、奧斯曼土耳其和蒙古帝國，都是盛極一時的超級大帝國。

從14世紀開始，在歐洲西部、面向大西洋的地方，有一些國家，包括葡萄牙、西班牙、荷蘭、法國、英國等，在航海技術革命的推動下，開啟了“大海航時代”：利用海上交通，到美洲、非洲、亞洲等地區(qū)開展貿易，然后進一步發(fā)展出近代化的海軍力量和資本主義制度，掠奪資源、開拓殖民地。海權帝國跟資本主義制度一起，蓬勃的發(fā)展起來，并且逐步取得了相對于陸權帝國的優(yōu)勢。

過去數百年來，陸權強國在與海權強國的較量中全都失敗了。如1756-1763年的英法戰(zhàn)爭，純海權強國英國擊敗了準陸權強國法國，奪去了它的大部分海外殖民地，建立起了“日不落帝國”的世界版圖；1840年，英國在鴉片戰(zhàn)爭中擊敗了世界上最后的一個古代陸權強國——中國；1904年的日俄戰(zhàn)爭，日本擊敗了沙皇俄國。此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英國、法國為主力的同盟國擊敗了德國為核心的軸心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德國再度試圖挑戰(zhàn)英 、法、美為代表國的海洋霸權，再一次失敗……

在朝鮮戰(zhàn)爭以前，海權能夠始終保持對陸權的優(yōu)勢，究其原因，主要有兩條：

首先是技術的進步，使得海上交通的運輸成本迅速下降，海權國家可以在全世界范圍內調動資源來組織生產和發(fā)動戰(zhàn)爭。

在大海上航行，主要靠兩種技術：第一是天文知識，第二是指南針。在將這兩種技術結合之前，人類只能在靠近陸地的海域航行。歐洲文明也主要局限在地中海，而無法去探索大西洋、太平洋。

當這些文明成就被傳播到了歐洲。首先是在地中海地區(qū)、意大利附近，推動了航海技術的大發(fā)展，催生了像威尼斯這樣一大批經濟繁榮的城邦國家。但是地中海畢竟很小，應用有限。最后，歐洲西部的西班牙、葡萄牙、英國這些國家，利用這些技術嘗試在大西洋上的航行，向西發(fā)現了美洲大陸，向東繞過非洲大陸，跟印度、中國直接建立起了商貿聯(lián)系。

當這些國家可以在全世界配置和調動資源以后，很快變得非常強大了，這種在全世界調動資源的能力，彌補了他們在國土面積、人口、資源方面的各種不足，使他們獲得對抗陸權大國的優(yōu)勢。

除了航海技術的進步以外，海權國家強大的第二個原因就是制度上的優(yōu)越性。

在海上交通不那么發(fā)達的古代，傳統(tǒng)的陸權強國經過長期的發(fā)展，其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都已經逐步走向僵化，拒絕革新。新的資本主義制度只能從傳統(tǒng)強國勢力范圍之外的“邊緣地帶”發(fā)展起來。

歐洲國家在歷史上一直很落后。他們在吸收了阿拉伯帝國的科學文化知識之后，才文明起來。一直到14世紀，歐洲的這些國家，組織形式發(fā)育得很不完善，經濟、政治、宗教的權力劃分不清楚，處于蒙昧狀態(tài)。

由于衛(wèi)生和醫(yī)療條件極為糟糕，每隔幾十年上百年，歐洲就會流行瘟疫，死亡從數百萬人到上千萬人不等。一旦出現瘟疫，人們就認為是巫術作怪，采用極為殘酷的刑罰來處死許多被懷疑是巫婆的女性。14世紀之前的歐洲歷史記載也極不可靠，諸如羅馬帝國、查理大帝之類的故事，傳說成分居多。從各個方面來看，其發(fā)育形態(tài)也就大致相當于中國的夏商時期。

中國在13世紀的時候航海技術就已經很先進，南宋對外貿易最遠的航線可以連接阿拉伯國家。1405年開始的鄭和下西洋行動，其艦隊可以在印度洋上暢通無阻。但是，由于國內經濟發(fā)達，統(tǒng)治階級非常富裕，印度洋周邊的熱帶叢林對中國實在沒有什么吸引力。相反，歐洲國家大力支持海外擴張，而且積極地利用這些財富來作為打擊封建領主割據和對抗羅馬教廷的資本。國家政權成為了支持海外擴張的強大后盾。

所以，西歐諸國在通過海上貿易積累了巨大的財富之后，新興的資產階級很容易地突破了封建制度的約束——他們和國王貴族聯(lián)合起來，消除了封建領主的割據狀態(tài)，同時，推行宗教改革，打破羅馬教廷對《圣經》的解釋權，建立起了君主專制的民族國家。

從那個時候起，西方走上了和中國不一樣的發(fā)展道路。這些受商業(yè)資本支持的國家政權，沒有像中國古代一樣采取重視農業(yè)生產的政策取向，而是大力推行重商主義的政策，滿足商貿活動的需求，利用海權從全世界獲取資源。商業(yè)活動繁榮起來之后，才有了城市的繁榮和傳統(tǒng)手工業(yè)的專業(yè)化。

在此基礎上，他們逐步發(fā)展起了近代工業(yè)。被工業(yè)武裝起來的資產階級變得非常強大，最終推翻國王，建立起了他們自己的民主政治。

單純的海權并不可怕，但是海權和新的資本主義制度結合起來，就非?？膳铝恕３晒崿F了經濟制度轉變的英國和法國，很快就戰(zhàn)勝了傳統(tǒng)的大航海帝國——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最終成為了海權時代的勝利者。

在明朝的時候，西班牙、葡萄牙就已經到達了中國澳門開始做貿易，但沒有能力威脅中國的國家安全；到了明朝末期，建立了商業(yè)資本主義制度的荷蘭占領了臺灣，但最后又被鄭成功趕走了；到了清朝，建立了工業(yè)資本主義制度的英國和法國最終用大炮轟開了中國的大門。這一次，古老的中華帝國再也無力抗拒。

陸海對決：鴉片戰(zhàn)爭與日俄戰(zhàn)爭的成敗得失

在《天朝的崩潰》這本書里面，茅海建先生詳細分析了中國在鴉片戰(zhàn)爭中失敗的原因。最主要的當然是清王朝在政治軍事體制上的腐朽和落后。但這是個深層次的東西，在戰(zhàn)場上直接決定戰(zhàn)爭勝負的，主要是兩條，跟前面的分析可以對應起來。

第一條，是工業(yè)化帶來的英軍武器裝備優(yōu)勢。

當時英國已經完成了工業(yè)革命，擁有了龐大的鋼鐵和機械生產能力，用鋼鐵制造出巨大的輪船和先進的火炮。英軍火炮的射程、威力和精度都是清軍的好幾倍。英軍軍艦可以在清軍炮臺的射程范圍之外開炮，隨意轟炸清軍炮臺，還能翻過山頭炸到山背后的軍事?lián)c。所以這個仗是沒法打的。

第二條，就是海權國家的物資運輸優(yōu)勢。

在海權時代，海上物資運輸和人員調動占有明顯優(yōu)勢。英國從印度運輸戰(zhàn)爭物資和軍隊，只要30天就能到達廣州；而清王朝從四川調動軍隊前往廣州，至少需要在路上走90天。1840年6月，英軍從廣州出發(fā)北上，先攻陷浙江定海，然后再北上炮轟天津，總共只用了35天。而第二年的1月，道光皇帝下旨增兵廣州虎門，從全國各地調集兵力，用了四個月才集中完畢，開始在虎門向英軍發(fā)動進攻。

中國陸軍的集中效率已經是很高了，鴉片戰(zhàn)爭之前十五年，1826年，西北地區(qū)的張格爾叛亂。六月份叛亂，道光皇帝下旨調集兵力圍剿，到了十月份就集中完成開始發(fā)動攻勢，基本上就四個月。這個效率用來對付傳統(tǒng)的來自西北地區(qū)的威脅是足夠的，但是面對新興的海權帝國就不行了。

這個對比就可以看得出來，現代航海技術從成本上奠定了海權對陸權的優(yōu)勢。英國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從全世界范圍內調集軍艦、人員和物資來集中攻打廣州，而在陸地上的中華帝國則必須花費三到五倍的時間來組織應對。

所以說，什么是陸權和海權之爭？從一個比較簡單直觀的層面來說，就是比拼誰利用陸地和海洋運輸物資的能力強。戰(zhàn)爭主要拼三點：武器、人員、物資消耗。運輸成本更低的一方，就會在人員和物資上占據明顯的優(yōu)勢。如果利用陸地可以快速的、大量的運輸物資和軍隊，那么你就是陸權強國；如果海洋的運輸效率更高，那么就可以戰(zhàn)勝陸權。

在1904年的日俄戰(zhàn)爭中，這種物資運輸能力的決定作用更明顯。雙方交戰(zhàn)的地點在中國的東北地區(qū)。俄羅斯的政治經濟中心在歐洲，要跨越半個歐亞大陸才能把軍隊和物資輸送到戰(zhàn)場。為了霸占中國的東北，它從1891年開始修建西伯利亞鐵路，1904年即將通車。

日本當時也想霸占東北，那就必須戰(zhàn)勝俄羅斯。當時日俄雙方武器裝備基本在同一水平上，但俄羅斯人口有1.4億人，而日本總人口只有四千多萬人，相當于俄羅斯的一個零頭，俄羅斯的國土面積和自然資源也都是日本的很多倍。也就是說，俄羅斯的戰(zhàn)爭潛力遠高于日本。如果等西伯利亞鐵路修通，日本在遠東地區(qū)就無法與俄羅斯爭霸了。

因此，日本決定冒險一搏。1904年2月，在西伯利亞鐵路還有最后100多公里就能修通的時候，日軍偷襲了俄羅斯的遠東艦隊，取得制海權，然后開始集中全國幾乎所有能調動的軍隊進攻東北地區(qū)的俄軍要塞。

在這場戰(zhàn)爭中，決定成敗的主要不是軍事將領的指揮能力和軍隊的戰(zhàn)斗力，主要就是拼消耗。日本人在傷亡方面沒有占到什么便宜（雙方軍隊人數差不多，整個戰(zhàn)爭日軍傷亡27萬，俄軍傷亡加被俘的也是27萬），但是它掌握了制海權，后勤補給線短、成本低，消耗得起。俄軍缺乏物資的補充，不管場面上占不占優(yōu)勢，彈藥打完了也只能走人。

俄羅斯為了奪回制海權，阻斷日本的海上物資通道，派遣它的波羅的海艦隊先從北面繞過歐洲，再從西面繞過非洲大陸，然后向東穿過印度洋、馬六甲海峽、南海，繞了半個地球，在海上走了220天來參戰(zhàn)。結果可想而知：由于人員極為疲憊喪失警惕，在對馬海峽被日本艦隊偷襲，全軍覆沒。

這樣，俄羅斯也就喪失了一切取勝的希望，被迫把大部分在東北的權益都讓給了日本。這又是一個海權國家利用海路物資運輸優(yōu)勢戰(zhàn)勝陸權強國的經典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