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北風(fēng)翼
周五下午,快下班的時候,陳方在樓道里遇到了顧照。顧照看了他一眼,停住腳步,問道:“陳哥,是不是遇到不順心的事兒了?”陳方說:“沒有?!鳖櫿找矝]多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zhuǎn)身走了。
陳方走進(jìn)平臺的時候,心里“咚”了一下,他意識到顧照這個“掃把星”的外號,絕非浪得虛名,因為他聽到平臺民警接電話時提到了“醬油廠”這三個字。醬油廠小區(qū),那是他的管界啊。管界里又出啥事了?他緊著弄清楚:外地來的兩個同行,要到他的轄區(qū)里去找個人,懷疑這人有詐騙嫌疑。陳方主動留了下來。
他給小惠打電話,小惠的手機(jī)占線,他連撥了兩遍,都沒撥通,只好給小惠發(fā)了條短信,但小惠也沒回。
他草草吃了幾口飯,換上便衣,帶著那兩個同行趕到醬油廠小區(qū),但那家鐵門緊鎖,家里沒人。他只好帶著那兩位同行到門衛(wèi)室里等著。
一直等到晚上11點,那兩位同行都想放棄了,但陳方說再堅持一下。的確,小區(qū)里放這么一顆定時炸彈,他心里不踏實啊!正想著,就見那人回來了。陳方過去攔住他說:“有件事問問你?!蹦侨税阉麄儙нM(jìn)家,說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事情辦完,已過了午夜12點。
陳方回到所里,推開宿舍的門,愣住了。只見小惠正疲憊地坐在椅子里,面前的桌上擺著一個蛋糕盒,盒里只剩下一塊蛋糕。他愣愣地說:“小惠,你咋來了?”
小惠看著蛋糕盒說,今天是她的生日,一直等著陳方給她過生日呢。但只等到了陳方的短信:“晚上要加班,不去茶樓了。”連個祝賀生日的話都沒有。她有些難過,但轉(zhuǎn)念一想,陳方畢竟是警察,太忙了,可能真把她的生日忘了,她就帶著蛋糕來和他一起過生日。她等陳方的工夫,不時有民警過來討要蛋糕吃,最后就剩下這一塊了。
陳方很機(jī)靈地說:“我們這么多人給你過生日,多好啊。小惠,生日快樂!”
小惠板著臉說:“可要總是這樣,那也太無趣了。剛才我草草算了一下,這一年里,還甭說周六日和節(jié)假日要加多少班了,就是平常不值班的日子,有幾個晚上你能回家?畢竟,將來咱們是要過日子的。我已經(jīng)忙成這樣了,顧不了家,你再忙,也顧不了家,咱這還叫家嗎?陳方,別說什么了,讓我好好想一想,好嗎?”
陳方還能說什么?他只好點了點頭,啥都沒說。小惠默默地站起身,出門,開車走了。
陳方半天沒回過神來。他不怪小惠?,F(xiàn)在是一個講究實際的年代,很多現(xiàn)實的問題擺在眼前,理解不能當(dāng)飯吃。他掙得少,還不能照顧家,人家小惠圖他什么呢?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時,劉旭和顧照巡邏回來了。顧照問道:“陳哥,還有蛋糕嗎?他們都說可好吃了。我饞得流口水。肚子咕嚕叫啊?!标惙秸f:“給你留了一塊,快去吃吧。”
劉旭看出陳方臉色不好,就問他遇到了什么事?陳方把小惠剛才的話學(xué)了一遍。劉旭也跟著嘆了口氣,但想了想,馬上就說:“小惠也沒把話說死??!看來還有希望,那咱們就抓緊。你不是挺喜歡她的嗎?她也對你有感覺,不然,不會交往這么久了才說這話啊?!眲⑿褡彀屠镎f著,腦子里卻沒主意。他也剛談戀愛,是個生手,于是就給甄曉玲掛了電話。
其實,劉旭也是借著陳方的事兒給自己搭個橋兒。自打上回租房退房的事發(fā)生以后,他和曉玲之間就有點兒別扭。曉玲不主動給他打電話了,他也覺得無趣,電話越打越少,甚至撥通了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但是,感情這東西就是怪,越是不說話了,好像倒越是想了?,F(xiàn)在,正好有了借口。
電話剛撥通,劉旭就開口說道:“曉玲,請教你個事兒?!?/p>
劉旭就把陳方的事講了。曉玲聽后悠悠地問:“你知道戀愛中的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嗎?”劉旭很謙虛地說:“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的嘛。”曉玲說:“你們男人啊,都是木頭疙瘩。其實,女人也并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么市儈和庸俗,更不是那么拜金和物質(zhì),但是,她的心靈總需要一點慰藉啊。你作為一個大男人,總不能什么都不給女人吧?給不了金錢、地位,總能給些浪漫和承諾吧?要是連這個都不給,人家憑什么跟你呀?”
劉旭如醍醐灌頂:“也是啊,給不了金錢和地位,那就給點浪漫、給個承諾。謝謝你啊。我明白了?!闭f完他就掛了電話。氣得曉玲對著電話“哇哇”叫。
陳方皺著眉頭重復(fù)著:“浪漫和承諾?承諾我可給不了她,那就先給她浪漫。浪漫就是買束玫瑰花送給她吧?這不年不節(jié)的,突然給人家送束花,也挺別扭啊?!眲⑿裰钢谋亲诱f:“哎,你還真是木頭疙瘩。人家說浪漫,你就想到送花啊?俗,太俗了?!标惙讲环獾卣f:“那你說什么不俗?”劉旭挖空心思想著。其實,他也沒這經(jīng)歷,那就只有瞎蒙了。別人做過的,俗!影視劇里看過的,俗!那有啥不俗的呢?他一時想不起來,嘴巴里卻不饒人,說著:“咱西門的人,那就得靠西門,用西門做出只有西門才有的浪漫事來。哎,我想起來了,你帶她欣賞銀波梵音吧?”
陳方差點兒噴出來:“那是有病?!?/p>
劉旭不干了:“有病的才是浪漫。沒病的都是無趣?!?/p>
陳方想了想,也不妨試試。萬一呢?
五天后的這天下午,陳方找到小惠,對她說:“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晚上我?guī)闳€好地方!”小惠一驚:“什么地方?”陳方神秘地說:“絕對是個好地方。你不要多問,跟我去就是了?!毙』輪査夹枰獪?zhǔn)備什么東西,陳方想了想,讓她穿厚一點的衣服,再帶個能保溫的杯子,還有,可以帶些小零食。小惠猜不透他這是要帶自己去什么地方,但還是很高興地答應(yīng)了。
晚上八點,陳方帶著小惠走進(jìn)了西門。小惠有些驚疑:“你不會是帶我去探險吧?”陳方說:“嗯。差不多吧。不過,比探險有意境?!毙』蓊D時高興起來:“我喜歡?!?/p>
進(jìn)了皇家園林不遠(yuǎn),便是園內(nèi)的主體景區(qū)——臥虎山?;始覉@林內(nèi)有兩大景區(qū),一個是臥虎山,另一個就是山前的明湖。山上建有寶塔,那是園內(nèi)的最高建筑,站在塔上,極目遠(yuǎn)眺,令人心曠神怡。但現(xiàn)在塔門已關(guān)。就是站在塔下面,也能盡攬湖光山色。這天月亮很圓,皎潔明澈,也把山路照亮了。兩個人站在塔下,放眼望去,湖面上波光粼粼,如碎銀灑地。小惠驚呼道:“真美!”
陳方說:“你閉上眼睛?!?/p>
小惠聽話地閉上眼睛。她原本以為陳方要給她一個驚喜,但沒有,卻聽到一陣奇妙的音樂聲。那音樂聲清脆動聽,宛若天籟。她睜眼看去,只見古塔上的風(fēng)鈴隨風(fēng)而動,奏出如此美妙的音樂。她興奮地說:“太好了,美妙至極。我要聽?!?/p>
陳方說:“你現(xiàn)在看到的和你聽到的,就是皇城十景的第三景——銀波梵音?!?/p>
小惠使勁地點著頭。她知道這是陳方送給她的禮物。人家皇家園林,晚上是要閉園的,只有值班人員可以進(jìn)來,陳方要讓她欣賞到這絕美的景致,定是下了功夫的。小惠留戀這難得的享受,不肯走。他們就找了一個背風(fēng)的地方坐下來,靜靜地聽著。
不一會兒,陳方就睡著了。
小惠看著他,無奈地笑了笑,只顧自己欣賞著。
這時,她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很快,她就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一個女人的聲音說:“哎呀,你就在這里上班呀。這大夜里的,你怕不怕呀?”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怕什么。哎,前面就是銀波梵音了?!迸伺d奮地說:“真美呀。這音樂真是風(fēng)鈴奏出來的嗎?”男人說:“當(dāng)然啊。這風(fēng)鈴做得可絕了,每一個跟每一個都不一樣,都是根據(jù)掛的位置量身定做的。有的鈴厚重,有的鈴輕薄;有的鈴片就大,有的鈴片就小。這樣,不管刮多大的風(fēng),還是多小的風(fēng),也不管這風(fēng)是從哪兒來的,都有鈴片在動,也有鈴片不動,奏出的音樂就不會亂,還特別好聽?!迸烁袊@:“哎呀,這么多講究呢?!?/p>
小惠沒想到這塔鈴有這么多講究,不禁抬眼看了看,見一個男人過去打開了塔門,把女人拉了進(jìn)去。
小惠被他們壞了心境,正想叫醒陳方,卻見陳方醒著,正支楞著耳朵聽著那邊的動靜。她說:“咱們走吧?!标惙秸f:“別急,再等等?!彼龁枺骸暗壬??”陳方說:“那兩個人不像是夫妻。我怕會出事?!?/p>
這時,就聽塔里傳來男人的一聲叫,接著,就看到女人抱著一堆衣服出來了。男人光著身子,只穿著褲頭,站在塔門口喊:“快把衣服還給我!”女人說:“你要睡我!我去公安局告你!”男人罵:“狗屁!是你自己脫的衣服勾引我的。你說我要睡你,有證據(jù)嗎?我打你了還是嚇你了?你受傷了還是衣裳破了?”女人說:“我把衣服給你老婆,看她怎么說。”男人一下子就軟了,求她:“你把衣服還給我吧。你到底要怎么樣?我都答應(yīng)你。”女人說:“你在那里等著,我一會兒就把衣服還給你。你要敢動,我可就不客氣啦!”
男人無奈,只好蹲在塔門口,兩手下意識地捂著自己的襠。
小惠和陳方都愕然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們都想不明白,只在這一瞬之間,事情就發(fā)生了逆轉(zhuǎn)??磥硭麄冊认氲亩煎e了。既然不是男人要強(qiáng)行睡女人,而是女人主動投懷送抱,又在關(guān)鍵時刻放了男人鴿子,抱走他的衣服,以此來挾制他,那她究竟要干什么呢?
就見女人來到塔后面,把男人的衣服拋掛到一棵樹上,然后就順著塔上安裝的鋼筋避雷針,貍貓一般輕巧地爬上了塔。到了塔的三層,她就站在塔檐上,一只手抓住上面的木梁,探出身子,另一只手去摘塔角兒上掛著的塔鈴。
小惠頓時明白了,女人是要偷塔鈴。她急切地對陳方說:“她要偷塔鈴。不能讓她偷走!否則我就再也聽不到這么美妙的音樂了?!?/p>
陳方猶豫了一會兒,才跳了出去,站到了避雷針下面,沖著上面的女人喊:“住手!我是警察!”
女人沒想到警察會來,一時愣在那里。她顯然不愿束手就擒,急忙縮進(jìn)塔里。陳方對小惠喊:“你看住塔門!”小惠說:“知道了?!蹦悄腥艘娦』葸^來,忙躲到塔門后面。小惠沖他吼:“再讓小偷跑了,你就是幫兇!”男人急了,對小惠說:“她敢害我,我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我堵住塔門,她絕對出不來。我衣服里有個哨子,你找來吹一下。”男人說著,就關(guān)上了塔門,還在里面上了鎖,一副決一死戰(zhàn)的架勢。
那女人上不去下不來,正在焦灼之時,卻聽下面?zhèn)鱽硪宦暵暽陧?。原來是小惠從樹上扯下了男人的衣服,找到了哨子。皇家園林的值班員為了互相呼應(yīng),才隨身攜帶著哨子。聽到他這里哨子響,值班員們一起朝這里跑過來。
男人打開了塔門,帶著值班員們沖上塔,把那女人給抓住了。他要打女人,被陳方攔住了:“把衣服穿上,跟我回所做個記錄。”男人說:“警官,你一定要給我作證,我沒動她呀。都是她主動的。我原來還以為是飛來的艷福呢,誰知道是她的圈套。我這可真是,沒打著狐貍?cè)橇艘簧眚}?!?/p>
女人瞪著他說:“你才騷呢,見個女人就想上!你敢說是我給你脫的衣服?”男人不說話了。
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外地一家文化公司,投資建造了一座仿古園林,其中也建了這么一座塔,并把這座塔的經(jīng)營權(quán)包給了這個女人。女人想了些賺錢的法子,但是,游客反映這塔上的風(fēng)鈴太聒噪,發(fā)出的聲音讓人聽著心煩氣躁,還是皇家園林的風(fēng)鈴好聽。于是,女人就動了歪心思,想偷風(fēng)鈴回去找?guī)煾捣略臁?/p>
為了偷到塔鈴,她先是進(jìn)到皇家園林里進(jìn)行踩點,發(fā)現(xiàn)那根鋼筋的避雷針可以利用。但白天偷不成,只能晚上?;始覉@林墻高不說,還有那么多巡邏的值班員。她想到色誘值班員的法子。
古塔是文物,塔鈴是文物的一部分,偷塔鈴,也就是偷文物,這個罪名不小。但塔鈴到底值多少錢,那還得等文物局的判定。
小惠納悶地問陳方:女賊偷塔鈴的時候,你怎么猶豫???
陳方說,等她偷到手,那才是人贓俱獲,好處理?,F(xiàn)在沒偷成,那叫未遂,處理起來比較麻煩。大家都挺累的,他就想讓大家省點兒事。
小惠知道,陳方說的是真的。她親眼看到那么多警察在為這個案子忙碌。他們的眼珠兒都是紅的,眼圈兒卻是黑的,神情是那么的疲憊。小惠就更深切地理解了陳方的心。她也要做一份筆錄。顧照和劉旭給她做的。顧照一本正經(jīng)地問她:“你們夜里到皇家園林里去干嗎?”
小惠老老實實地說:“我原來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干嗎。去了才知道,他是想讓我體會銀波梵音的美妙?!?/p>
顧照問她:“他沒對你做什么?”
小惠說:“沒有啊?!?/p>
顧照追問:“真沒有?”
小惠說:“真沒有啊?!?/p>
回答完了,她才看到顧照和劉旭正在使眼色,眼光中全是壞笑。她頓時明白過來,撲過去捶打著顧照:“讓你壞,讓你壞!”顧照抱著腦袋求她:“嫂子別打,嫂子別打了,真疼?。 ?/p>
直到簽完了字,小惠還如在夢中。她想不明白呀,本來陳方是要給她個浪漫的,怎么到了最后,就成了她協(xié)助警察抓小偷的故事?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龍橋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