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趙蕤
昔伊尹之興土工也;強脊者使之負土,眇[1]者使之推,傴[2]者使之涂,各有所宜,而人性齊矣。管仲曰:“升降揖讓[3],進退閑習(xí)[4],臣不如陰朋,請立以為大行;辟土聚粟,盡地之利,臣不如寧戚,請立以為司田;平原廣牧,車不結(jié)轍,士不旋踵[5],鼓之而三軍之士視死如歸,臣不如王子城父,請立以為大司馬;決獄[6]折中[7],不殺不辜,不誣[8]不罪,臣不如賓胥無,請立以為大理;犯君顏色,進諫必忠,不避死亡,不撓[9]富貴,臣不如東郭牙;請立以為大諫。君若欲治國強兵,則五子者存焉。若欲霸王,則夷吾在此?!秉S石公曰:“使智、使勇、使貪、使愚。智者樂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貪者決取[10]其利,愚者不愛[11]其死。因其至情而用之,此軍[12]之微權(quán)也?!?/p>
《淮南子》曰:“天下之物莫兇于奚毒(附子也),然而良醫(yī)橐[13]而藏之,有所用也。麋之上山也,大獐不能企;及其下也,牧豎能追之,才有修短也。胡人便于馬,趙人便于舟,異形殊類,易事則悖[14]矣。
魏武詔曰:“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15];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陳平豈篤[16]行,蘇秦豈守信耶?而陳平定漢業(yè)、蘇秦濟弱燕者,任其長也。”
由此觀之,使韓信下幃,仲舒當戎,于公馳說,陸賈聽訟,必?zé)o曩[17]時之勛,而顯今日之名也。故“任長”之道,不可不察。
議曰:魏桓范云:“帝王用人,度世授才。爭奪之時,書策為先。分定之后,忠義為首。故晉文行舅犯之計而賞雍季之言,高祖用陳平之智而托后于周勃?!惫耪Z云:“守文[18]之代,德高者位尊;倉卒[19]之時,功多者賞厚。”諸葛亮曰:“老子長于養(yǎng)性,不可以臨危難;商鞅長于理法,不可以從教化;蘇張長于馳辭,不可以結(jié)盟誓;白起長于攻取,不可以廣眾[20];子胥長于圖敵,不可以謀身;尾生長于守信,不可以應(yīng)變;王嘉長于遇明君,不可以事暗主;許子將長于明臧否,不可以養(yǎng)人物?!贝巳伍L之術(shù)者也。
【注釋】
[1]眇(miǎo):瞎了一只眼睛。
[2]傴:腰背彎曲,駝背。
[3][4]:均屬朝班禮儀。
[5]踵:腳后跟。
[6]獄:官司,案子,訴訟。
[7]折中:適宜,適當,公正。
[8]誣:捏造罪證(狀)陷害人。
[9]撓:屈服。
[10]決?。韩@取。
[11]愛:吝嗇,吝惜,舍不得。
[12]軍:用兵
[13]橐(tuó):〈書〉一種口袋。
[14]悖:荒謬,錯誤,違背道理。
[15]行:德行,品行。
[16]篤:篤厚,忠實厚道。
[17]曩(nǎnɡ):〈書〉以往、從前、過去的。
[18]文:文化、禮義、禮樂典章制度。
[19]倉卒:意外、變故、天下變動、戰(zhàn)亂。
[20]廣眾:團結(jié)民眾。
【閱讀指津】 本文節(jié)選自唐代學(xué)者趙蕤編寫的縱橫學(xué)著作《反經(jīng)》(又稱《長短經(jīng)》)。趙蕤(傳為李白師)字大賓,四川籍,據(jù)史籍云,趙蕤“博學(xué)韜鈴,長于經(jīng)世”。在《反經(jīng)》中,趙蕤打破時空界限,圍繞權(quán)謀政變和知人善任這兩個重心,記述了國家興亡、權(quán)變謀略、舉薦賢能、人間善惡四大內(nèi)容,‘從宏觀上鳥瞰了上至堯舜、下至隋唐的歷史全貌”。
本文主要論述“任長之道,不可不察”這個“知人善任”的論題。
文章先用三個事例進行論述:用人之長就能讓長處得到充分的發(fā)揮。伊尹興土木工程時,根據(jù)“強脊者”“眇者”“傴者”等三種不同特征的人,而分派不同的事,從而使每個人的特征得到充分發(fā)揮為開頭;管仲(在向齊桓公推薦人才時)說的根據(jù)“陰朋”“寧戚”“王子城父”“賓胥”“東郭牙”“夷吾”等五個不同的能力的人,而委以不同的職位,從而使每個人的能力得到充分發(fā)揮;黃石公所說的根據(jù)“智者”“勇者”“貪者”“愚者”四種性情的不同的人,而展示不同的作用,從而使每個人的性情得到充分發(fā)揮。
接著用《淮南子》里的例子證明:才能的發(fā)揮會因時因地因人而異。附子劇毒,良醫(yī)卻收藏,因為它有獨特的藥用價值;麋鹿的長處在上山,所以麋鹿上山的時候,善于奔跑的大獐都追不上它,等它下山的時候,牧童也能追上它;胡人騎馬方便,越人乘船方便,形式和種類雖然不同,但彼此都覺得方便,然而一旦換過來去做,就會顯得很荒謬了。
進而用魏武帝曹操詔書里的話論證:用人之長就能成就事業(yè)。陳平無忠厚品德卻奠定了漢王朝的基業(yè),蘇秦不守信卻拯救了的燕國,原因就在于他們都發(fā)揮了各自的特長。
至此作者用反證法得出結(jié)論:用人長處的原則,不能不仔細研究。如果讓韓信當謀士,讓董仲舒去打仗,讓于公去游說,讓陸賈去辦案,那么誰都不會創(chuàng)立先前那樣的功勛,也就不會今天這樣的美名。
最后再從評價得角度用魏時桓范、古語、三國蜀相諸葛亮的話語,從不同的角度論述:審時度勢,合理使用人才,是用人之長的藝術(shù)。
閱讀本文,首先要注意文中的一些古今異義的詞語,如“決獄折中”中的“折中”、“倉卒之時”中的“倉卒”、“不可以廣眾”中的“廣眾”等。其次就是注意文中的一些詞類活用的現(xiàn)象的把握,如“升降揖讓,進退閑習(xí)”“車不結(jié)轍,士不旋踵”等。再者,就是對文中所表達的觀點的理解與把握:人才的任用是管理者在工作中經(jīng)常遇到的問題,中國人更重視道德的評價,品德總是作為用人的第一標準,這有它的合理之處。但是,如果僅僅唯品德論,而看不到人的其他長處,僅僅選拔任用有德而無才的人,這對工作、事業(yè)也會不利的,甚至是有害的。本文中的“人只有才能長短之分,而無道德優(yōu)劣之別”這個主張雖有些偏激,但卻也有一定的啟發(f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