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書瑋
又是個冬天,北風(fēng)呼嘯,使人感到幽幽寒意。父親的老自行車在寒風(fēng)中“吱嘎——吱嘎”地響著,我坐在父親后面,抬起頭來望著父親的背,竟是無動于衷,連些被保護的快樂都沒有。
對于父親,我不知道怎樣評價才好,只是父親的表達能力很差,因而他的工作和社交能力也就隨之受了影響,在單位可能連個“長”都不是。而在我們家族以及走動最親近的親戚中,好像也只有父親的能力最低,他似乎從未做過“領(lǐng)導(dǎo)者”。我雖然并不愛慕虛榮,但也因此在堂兄弟表姐妹之中,很少言語,總是感覺因了父親的關(guān)系而人微言輕,沒有發(fā)言權(quán),也就很少感到快樂了。
周末,家中聚餐,二姐又剛從大學(xué)回來,我們幾個孩子依慣例又有的一次團聚。
至于二姐,絕對的高材生,家庭好,學(xué)習(xí)好,又很有號召力,在大學(xué)里還是什么學(xué)生會的領(lǐng)軍人物呢。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的緣故,反正在我看來,她說話總是有那么點兒居高臨下、趾高氣揚的,因此也就不愛與她相處。
家庭聚餐,無太多繁瑣規(guī)矩,邊吃邊聊,而每每兒時的生活記憶就成了最常談起的話題。我很少在飯桌上講話,總是怕漏怯,被人拿來取笑。
大家聊到中間,二姐接過話來,談起了自己:“你們別看我老爹什么都給我買,什么都依著我,其實我才可憐嘞!記得小時候,老爹常常半年都沒有辦法回家來一次。我五歲那年有一次發(fā)燒燒到41℃,躺在床上都快傻了,迷迷糊糊地就看見一個男的沖進病房,趴在我的床邊又哭又喊。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心想:這是誰啊?咋就這么熟悉嘞?當時愣是記不起來了。后來醒了才慢慢想起,哦!那是老爹啊,都忘了他長啥樣了!”
二姐神采飛揚的侃侃而談,話語中雖有幾分炫耀,但也隱含著些許的悲戚和幽怨。
我真無語,咋連親爹都不認得了?
一直以來,我的伯父,二姐的父親,都是我羨慕的那類父親——風(fēng)光而又排場。他不僅當官,能呼風(fēng)喚雨,而且能言善辯,在什么場合說什么話,總是很顯身份,很得體。每次回家來,他都要請大家去那些上檔次的賓館撮一頓,禮數(shù)備至,常常帶給家中的每個成員一份價值不菲的禮物,作為晚輩,我自然也在受益者之中。得了禮物,我雖也歡喜,但也不免悵然,因為那位贈與者是二姐的父親,我的伯父,但他不是我的父親……
二姐依然在絮絮的訴說著,從她生病認不出父親,又說到自己上學(xué)從來都是自己風(fēng)里來雨里去,父親幾乎就沒接送過她幾次,想父親想極了,也只能一個人偷偷地掉眼淚。
漸漸地,那語氣里已不再有夸耀,而滿是遺憾和失落了。二姐在我們幾個同輩之間向來都是很強勢的,說到傷心之處她的睫毛上竟有晶瑩閃爍。
我越發(fā)無語了。原來我所嫉羨的二姐和我所憧憬的那類父親也不過如此罷了。而在實際生活中他們也有許多缺憾和不到位的地方,甚至缺失了許多更為寶貴的東西。
我低下頭,下意識地想到了我的父親,不必刻意地去想,父親天天接送我上學(xué)的鏡頭都一一清晰地呈現(xiàn)在腦海中,朝露暮靄,風(fēng)里雨里,盛夏寒冬……
隨著記憶追溯,從我上幼兒園小班開始,他就騎著那輛有些老舊的自行車天天接我送我。所不同的是,先前我總是坐在自行車的前梁上,唧唧喳喳,爸爸攬我在他的懷里,用粗壯的兩臂圍攏著我;而長大后,我總是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悶聲不響,爸爸以背示我,用微駝的脊梁為我擋住了風(fēng)雨。
一年四季,他始終如一;無論何時,他從未缺席。而這寒冬?
我扭頭看向了窗外,雪花紛紛揚揚,我再也忍不住淚水。比起這些來,又有誰能比得了他呢……
又是冬季的一日,父親騎車帶我回家,我望著父親日益蒼老的背影,不自覺地貼在了父親高大的背上。
原來,靠著父親的背,可以如此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