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清
喜歡野逸的我與大富貴的牡丹并不相契。看著朋友的牡丹畫得好,向來是嘴上嘉許從不掏錢買下,怕那份脂粉妖冶了一屋子的書香。
天下的事往往不經(jīng)意間偷偷地開著你的玩笑。偏偏天上掉餡餅收到了我?guī)资晗氲玫降南愫?,偏偏是剔紅,偏偏是牡丹,又偏偏開得那么妖冶,仿佛把從宋到明幾百年的風華一起收了進來。
從與國瑞兄電話里得知,明禮君收得一件雕漆的盒子,第一次見到時陡然間聞到了果園廠的香味。沒有七八十道的反復上漆是達不到這么厚的漆層。錦地上一枝紅艷從山石上面展露出來,和著幾分清露帶著幾分風意,感覺在手中一下子盛開了。
明禮君知道我對文玩的興趣,說讓就讓給我。記得那年國瑞兄收得一件玉劍璏,雪白的璏身上一只鮮紅的螭龍爬在上面,像是雪山上的晚霞。后來流走了,多少年的感覺就再也找不回來了。與真的好東西結緣只由一次機會,那是上蒼的恩賜,千年等一回的事。
買回剔紅的那天晚上,我沏上一杯清茶在燈光下細細品味。豐腴的花葉看起來已不再那么妖冶,不再是楊妃出浴時的豐韻,倒像是趙松雪筆下的行書。一種莫名的喜悅似乎也要裊梁三日不肯散去,不由得浮現(xiàn)起董先生筆下“牡丹有妖”的情景。董橋《故事·牡丹有妖》記的也是收藏一件雕漆香盒的故事,用典用得真好:
袁子才寫《水定庵牡丹》說汪易堂訪友路過水定庵,庵中牡丹盛開,花大如斗,庵僧告誡他“勿折花,花有妖,能為禍”!汪易堂不聽,偏偏伸手摘牡丹,牡丹左右旋轉,堅如牛筋,試摘幾次摘不下,拿出佩刀割也割不斷,拇指反而中刀流血。他情急大怒,用袍袖匆匆裹傷,從根部下刀割斷一枝牡丹,回家養(yǎng)在花瓶里夸耀一番:“我近日獲花妖矣!”他隨即出門買藥醫(yī)手傷,走了幾步細細查看,刀痕不見了,袍袖上也干干凈凈毫無血跡!我傾囊買下這件剔彩牡丹香盒那天心中真有刀上淌血之痛,回家燈下細看越看越滿意,傷口霍然平復,血跡霍然消失:牡丹有妖說的一定不光是水定庵的牡丹了。
元明的剔紅講究的是刀法,“藏鋒清楚,隱起圓滑”。細觀此香盒,元人尚腴的遺韻并沒有褪去,內壁手皺皸自然滿布,隱隱可見苔蘚般的漆銹。記得一位古琴藏家說,漆銹并不是銹,像銹,漆有了銹一般就到元了。海棠樣式也是宋元時期流行的,纏枝從宋時的主題退化到元時的邊飾,黃金比例的器壁不難看到南宋官窯的恰好。
元末明初的剔紅以牡丹花卉為上,其實是很有道理的。元人尚腴,用在富態(tài)的牡丹上最為得宜。就像白石老人畫蝦一樣,胖妞妞的,討人喜歡,其實是畫風所致。北京故宮博物院《國寶100件》就選了張成的一件梔子花剔紅盤子,花深葉厚,立馬聯(lián)想到“芭蕉葉大梔子肥”的季節(jié)來,真是神品。
到代的剔紅在暗一點的光線下最為可人,朱紅朱紅的,如經(jīng)冬的棗皮一樣古雅,那是辰砂吸收幾百年的光華后吐出的一種說不出的鬼魅。
那次省博物館《鑒寶江淮行》來池,妻硬要拿去。想想皖博的專家看慣了張成的“天下第一剔犀”再看這件不知什么感受,也就隨了去。不曾想立馬招致了熱捧,說是《走進池州》最好的東西。妻出來時明星似的,臉脹得通紅通紅的,大似手上捧著的那支盛開的牡丹,一樣的染上了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