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學校
今年,是樟寧跟婆婆一起住的第三年。深圳房價從前年開始新一輪大漲,眼看他們結(jié)婚時,想給婆婆供的那個單身公寓,價格翻了兩倍,樟寧的內(nèi)心是崩潰,他們曾經(jīng)買得起,如今已經(jīng)買不起了,而婆婆,每天早晨六點起床鍛煉身體,太極拳、太極扇、太極劍,輪流上陣,兩小時不歇氣,身體比樟寧好。
樟寧有時候忍不住想,什么時候,這個家才能真正是自己的。二十年、三十年后?那時候自己都是老太婆了。
樟寧的婆婆在孩子一歲多的時候就開始守寡,一直沒有再婚。當時樟寧跟智勇談戀愛的時候,樟寧的母親就提醒過她,這樣的婆婆恐怕不好相處。樟寧找智勇談過,智勇覺得自己的母親是天下最善良溫和的女性,絕不會為難樟寧。并且智勇的母親也主動提出過自己出去租房子住。智勇當然不同意,何況深圳的房租也的確高,而且每年都漲價。
樟寧想過在小區(qū)旁邊買一間單身公寓給婆婆,當時的價格也不過八九十萬。結(jié)婚前以樟寧的名義買,可以算首套房。智勇不想背房貸,或者從本質(zhì)上,他根本不覺得自己的母親有必要與他們分開住。
他一直堅信母親與太太可以友好相處,因為她們都是他愛的人,并且都是善良而溫柔的。
所以,當他第一次看到母親與太太吵架,大驚失色,沒想到兩個善良溫和的女性加在一起,產(chǎn)生的化學反應竟然是大爆炸。
樟寧看得出來,婆婆曾經(jīng)很努力地想要做一個寬容的女性。然而,她做不到。因為這么多年,她為兒子付出的太多,并且習慣了這個家庭里,一男一女的格局,甚至樟寧很不厚道地想,除了不能上床這件事以外,婆婆其實已經(jīng)把兒子當成了小情人、小丈夫。所以,她很自然地在看電視的時候,躺在沙發(fā)上,把腳放在智勇的腿上。智勇并不喜歡看電視,現(xiàn)在年輕人,還有幾個人愛看電視?但他每天都會陪母親看會兒電視,如果哪天他沒有這樣做,母親也會主動喊他,智勇,來看電視。
看電視這項活動,樟寧是萬萬不可插手。如果她也坐在沙發(fā)上,三個人就會顯得特別尷尬,看不了5分鐘,婆婆就站起身把電視一關(guān),說沒什么好看的,早點睡吧??赡菚r候,可能才晚上8點。
婆婆喜歡給智勇洗衣服。她滿屋子找智勇的臟衣服的時候,每找到一件,就會認真地拿起來聞聞,一副很享受的樣子。樟寧有一次忍不住提醒,媽,臟衣服有什么好聞的。婆婆淡淡地說,不聞聞怎么知道是臟衣服。
智勇與樟寧在外面吃飯的時候,婆婆總會不停打電話,問他們什么時候回家?;丶乙欢芸吹阶雷由蠑[了一大桌子菜。智勇會坐下來硬吃幾口,樟寧是一口都不吃。智勇說“咱媽是好心,怕咱們在外面吃不飽。你就做個樣子讓她開心一下?!?/p>
“都打電話說咱們不回來吃飯了,還要做那么多菜。我可不領這個情?!闭翆幱X得這是婆婆的計策。果然,幾次以后,智勇就不怎么愿意跟樟寧在外面吃飯了。雖然他不明說是害怕婆婆不高興,但樟寧知道,他就是覺得自己母親做菜很辛苦,如果不回家吃飯,她會傷心。
樟寧有時候想,也許有了孩子,可以打破現(xiàn)有的這個奇怪的格局,能生個兒子,就更好了,至少性別上,達到了平衡。可惜天不遂人愿,樟寧好不容易懷孕,還流產(chǎn)了。流產(chǎn)后,樟寧在家休息了一周,智勇也請了三天假。對于智勇請假,婆婆是一百個不同意。
“生你之前,我流產(chǎn)了兩次,都是第二天就去上班了,現(xiàn)在身體也很好。女人流產(chǎn)很正常,哪有那么嬌氣的?!逼牌殴室夂艽舐暤馗怯抡f。樟寧裝作沒聽到,她可不想在“小月子”里跟婆婆吵架。
幸好,智勇還是請了假,在家里幫樟寧洗衣服,還準備親手給她煲湯。婆婆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早晨買菜就把腳崴了,一瘸一拐地回家,腳脖子眼看腫起來,也不是裝的。智勇只能扔下樟寧,去照顧婆婆。婆婆開心地說:“我兒子孝順,知道媽要崴腳,休息得正好?!?/p>
本來說休三天,結(jié)果智勇只好在家休了一個星期,不僅當月獎金,連季度獎都沒拿到,而且假期的絕大多數(shù)時間,在照顧婆婆。
樟寧自認并不是小心眼,但婆婆給她的感覺就是爭風吃醋。
年輕人,有時候晚上動靜大一點,婆婆裝不知道也就過去了,但她偏不。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跑進臥室找兒子的臟衣服,尤其要找到內(nèi)褲。智勇走得早,樟寧在洗手間化妝,見婆婆里里外外地找,知道她在找什么,忍不住說:“媽,別找了,沒換?!逼牌畔衤牭搅艘患車乐氐氖拢f怎么能不換呢,多臟啊。樟寧很不樂意,但也不好說什么,畢竟她雖然明白婆婆的意思,總不好意思挑明了說。
諸如不敢在婆婆面前太親熱,不敢隨便說話,尤其不能說話帶臟字,這樣的小矛盾更是層出不窮。樟寧總想,如果有個公公,婆婆的注意力或許能分散一點,然而因為她的眼里只有兒子,順帶連樟寧都沒有人身自由了。有時候,智勇給樟寧買個禮物,那更是藏著掖著往家拿,甚至連樟寧自己買了新衣服,都不好意思大大方方拿回家,吊牌也是悄悄剪下來,帶出去扔掉。如果不小心放在垃圾桶里被婆婆看到,晚飯的時候,她就會指著樟寧的衣服說,這么件小裙子要一千多?真夠貴的。雖然也不是責怪,樟寧終究覺得多事。
有時候,樟寧希望婆婆回老家住住,或者去走走親戚。婆婆有時候也念叨,然而,就在樟寧的希望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時,婆婆卻忽然說,算了,不去了。不然誰做飯給你吃,誰給你洗衣服。她對自己兒子說,好像兒媳婦是空氣、廢物。
智勇笑笑,不說什么。樟寧有一次忍不住說,媽,不還有我嗎,你就放心去吧。婆婆看她一眼,說你做的飯菜,不合智勇胃口。樟寧向智勇使眼色,想讓他幫自己說話,智勇卻假裝沒看見。
樟寧跟智勇感嘆,自己像寄宿學校的女生,智勇把她一摟,說那我就是寄宿學校的男生。
是啊,這么多年,智勇也不容易。想想他也不愿意沒有父親,不愿意母親一直守著他,樟寧也不好再跟他抱怨什么。何況路是自己選的,人家又沒瞞她。然而一想到未來,樟寧還是覺得惶恐,眼看自己的青春甚至中年,就活生生地消耗在這所寄宿學校里了。
做媽媽和做婆婆是人生的兩個境界
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付出一定想要回報,即使當時不覺得,一旦心里委屈,就會報復性索取。
單親母親,尤其單身多年的母親,在漫長的十年或者二十年中,一定有一些機會可以結(jié)束單身,然而她放棄了。如果放棄的原因不是為了孩子,倒還好,但大多時候,就是為了孩子。年輕時為了孩子,老了靠著孩子,似乎天經(jīng)地義。作為兒子,很難下決心讓含辛茹苦地撫養(yǎng)自己成人的母親一個人住,而作為母親,不想跟兒子一起住多半是假話。
多年來,她的注意力、情感都在兒子身上,與其說是兒子依賴母親,不如說是母親依賴兒子,這種依賴一旦受到外界刺激,比如吃兒媳婦的醋,就會變成很強的占有欲。
母親當然都不承認自己想要占有兒子,但事實就是如此。
在這樣的家庭,兒媳婦很難爭得自由與地位,她要服從于婆婆的固有習慣,并且接受兩個女人面對一個男人時的激流暗涌、爭風吃醋。單親媽媽無論外表多溫和,內(nèi)心深處一定是強勢的,一方面因為她孤獨,孤獨會歷練一個人的堅強,另外一方面因為這么多年,她只能指望自己,如果自己不強大,就可能被生活的洪流卷走。所以,她一定固守著屬于自己的原則、習慣,這些在困難的時候,幫她渡過難關(guān)的特質(zhì),在兒子長大、娶親后,就成了一根根尖刺,刺在兒媳婦身上。
母親是家庭的靈魂,男人在婚后,通常會順應女方的生活習慣。然而,如果家里有一個強勢的婆婆,兒媳婦的生活習慣在這個新的家庭里根本沒辦法立足,更別說推廣了。如果婆婆不吃辣,兒媳婦就只能靠老干媽了,甚至她想自己下廚炒一個虎皮青椒也不行,因為廚房的地盤是婆婆的,做什么你吃什么,還要說好吃,不然,就是不把婆婆放在眼里。沒人關(guān)心兒媳想吃什么,婆婆通常只關(guān)心兒子想吃什么。
這是一道無解的題。婆婆年歲已大,不可能改變,能改變的只有年輕人?;蛘哒l都不變,擰巴著過日子。
告誡那些即將嫁入單親家庭的姑娘,一定要在婚前明確不跟婆婆一起住,并且努力把婆婆的生活安頓好。這件事情完成以后,再去結(jié)婚。不要輕信“我媽很好相處”這樣的話,女人往往在做媽的時候,好相處,做婆婆的時候,就不好相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