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雷
提到油畫的民族化,提到中國畫的現(xiàn)代化,就不能不提到吳冠中先生。當然,吳冠中先生除了是著名的畫家和美術教育家之外,也是散文家。先生曾說:“我的一切都在作品中,我堅信,離世之后,我散文的讀者要超過我繪畫的賞者。”確實如此,至少,非美術界的我們,大多數(shù)可能都是通過散文來理解他的。先生的散文,大多談的是繪畫之道,但卻不是陽春白雪地談藝術,而是娓娓道來自己的思考和感悟,自己的心路歷程,讓人倍感親切與真實。
《永無坦途:吳冠中自述》本質(zhì)上更是一本先生散文集,上篇包括“我的苦瓜家園”、“茅草窩里要出筍”、“青春期的草木都開花”、“風雨獨行人”和“在夕照中創(chuàng)新”共五章。以時間為線,從農(nóng)民出生,輾轉(zhuǎn)求學,棄工從藝,任教生涯,文革下放,榮譽等身,一直到晚年“一邊創(chuàng)作、一邊毀畫”,在自述“趣事”中,原汁原味呈現(xiàn)他內(nèi)心的情緒萬千,憤怒、激烈、歡樂與哀愁……也還原了那一幅幅蜚聲世界杰作背后的“十月懷胎”和那一顆赤誠之心。
吳冠中先生在《我的苦瓜家園》中自嘆,苦,永遠纏繞著他?!拔疫@一輩子啊,很孤獨。我有親人,但一步步往前走時,親人漸漸不理解,你走得越遠,中間的距離就越遠。至于朋友,只能某一段同路而已,過了這一段,各走各的路。一輩子的同道,幾乎沒有?!币驗椤芭涯妗?,除了藝術,別的一切,他都感覺虛無,所以孤苦,“一百個齊白石不抵一個魯迅”、“中國的美術還不如非洲,譬如畫院應該統(tǒng)統(tǒng)關閉”、“我要是出任主席,頭一件事,美協(xié)解散!”……
當然,吳冠中先生的“苦”,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他曾說:“真正的藝術家都是苦難中成長的。社會不養(yǎng)詩人、畫家;藝術家沒有吃過苦、沒有感情和心靈的波動,成長不起來?!彼?,他提醒那些報考美術學院的學生:“學美術等于殉道,將來的前途、生活都沒有保障。如果他學畫的沖動就像往草上澆開水都澆不死,這樣的人才可以學?!闭驗槿绱?,雖然他的畫作總成交額達14.6億元,但直到去世,依然住在老舊的公寓樓里,房間簡樸之極,生活中硬是只肯花兩元錢找“蹲攤”的理發(fā)師傅“剃頭”。
《永無坦途:吳冠中自述》的下篇,包括“魂寓何處”、“雨雪霏霏總相憶”和“手撫滄桑”三篇文選。“魂寓何處”一文,主要講美術中的民族氣息。先生強調(diào)民族文化傳統(tǒng),但又憂慮:“若傳統(tǒng)成了越來越厚的板,必將壓死子孫”。所以,先生一生追求在“中西合璧”中彰顯藝術的民族特色,但同時大批滲入了藝術制作中的那些“無愛的婚姻”,直言“中、西結(jié)合屬異國婚姻,其美滿者亦必緣于愛情”。
“雨雪霏霏總相憶”一文,是講他和朱德群的故事。隨著時間呈現(xiàn)翻天覆地的歷史背景,從杭州藝專相識,直到2000年入選法蘭西學院藝術院通訊院士,成為首位獲此殊榮的中國籍藝術家,通過藝術的形、色、韻、情,詳述65年的真誠情誼,“我們間永遠惦念的,都是彼此的苦難時刻,雨雪霏霏總相憶”。在“手撫滄?!币晃闹校壬僬f“手撫滄桑,辛、辣、酸、甜,遍嘗世間苦樂”,也特別提醒后來者“推翻成見是知識分子的天職,創(chuàng)造新意境、新審美,更屬于藝術家的身家性命,亦是對后人的全部貢獻”。
先生說:“畫家,那是路邊的野草,被人踐踏而仍吐出晶瑩的花朵;是黃山石隙中生長的松樹,缺乏足夠的營養(yǎng),依然倔強生長而終成風骨?!眳枪谥邢壬囊簧拖褚粋€孤獨的“文藝青年”,學不會老成與世故,“執(zhí)迷不悟”或“死不悔改”,按照自己的真性情來生活?!拔乃嚽嗄辍钡谋举|(zhì)不在文藝而在風骨,追求“文藝”者,總會感覺“山重水復疑無路”、“有心栽花花不發(fā)”,而追求“風骨”者,則會“無心插柳柳成蔭”,在不知覺中“柳暗花明又一村”。
讀完《永無坦途:吳冠中自述》,先生無意留念諸如“抽象美”、“形式美”、“形式?jīng)Q定內(nèi)容”、“筆墨等于零”等關于“美”之見地,而是在逃無可逃的永無坦途中,“不愿當?shù)厣系叵轮吖贰?,避免在“滿腹的功利,一臉的麻木”中退化成“水泥的腦袋,塑料的眼睛”,而是“竭力探尋屬于自己的所愛所思”,讓“自己的腳印連成了自己的生命之軌跡,每一個腳印都踩得深深的……”孤獨的“文藝青年”吳冠中,你可以不認識他、不喜歡他,卻不能不理解他、不敬佩他。
書名:《永無坦途:吳冠中自述》
作者:吳冠中
出版方:湖南美術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