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的奔跑（組詩）

張書國

用去所有的落葉

枯枝上，前世或今生

懸掛的鳥鳴，用去荒野里

一莖衰草的溫暖、淚水

灰燼里的火焰，一粒

沙子包裹的閃電

用去月光下，你不慎

踩痛的蟲聲，無法伸入的

愛情，濕透靈魂的雨滴……

這么多年你的眼睛、耳朵

喉嚨始終醒著，仍然

沒有對遠(yuǎn)方失望，仍然

在一張紙上奔跑、喘息、做夢

上墳

陰間也有不公啊

就在剛才，我親眼看見

我送給父母的錢

被東邊那座墳順手拿走

旁邊看著的風(fēng)、小樹

不知名的野草、遠(yuǎn)處的

烏鴉，還在高興地笑

楸樹記

我不知道你們

是山楸還是水楸

反正立在老家門前的你們

后面是山，前面是水

山水都占并且是楸

自東向西排列，間距

1.5米左右，有點(diǎn)像

舒婷詩中的兩棵橡樹

但你們是兩棵楸樹

兩棵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楸樹

兩棵比翼生長比翼受難的楸樹

兩棵同時有一個鵲巢的楸樹

如今你們并排躺在

后山的黃土下，兩個

陪伴你們30年的老實(shí)人

寄居在你們的身體里

他們是我的父母

雪原

我要在這張紙上

畫下河流，讓它在

夢中絮叨，嘴唇和鼻孔

沸騰著滾燙的詞語

畫下一叢樹，讓它們

去趕赴迢遙的約會

它們沙沙地走著

卻不留下一方足印

畫下一株臘梅

滿臉羞愧地向雪花乞食

一小片枯草在風(fēng)中拍手

我還要畫下我自己——

一只迷路的野兔

一些樹葉落下

一些樹葉落下

有風(fēng)的夜晚 你會看到

星星們圍著火爐

一些樹葉落下

一個富人，將錢幣

塞進(jìn)窮人的口袋

一些樹葉落下，夏天

借來的衣服，必須

還給一直催要的昆蟲

秋風(fēng)的裂縫

一塊逐漸凝結(jié)的冰

透明、布滿針尖一樣的光

星星的味道。一個商販

用落葉換取你皮膚上的汗粒

需要大喊一聲的鼻子

看見它扛著你，一夜之間

無法承受的涼，在逼你

交出手中的蜜之后

你和你心中的葡萄藤

一起蒼老，但秋風(fēng)

也張開了其中的裂縫

猶如你并沒有看見的一個

女人擦身而過

留下一小片芬芳

而它落在記憶的籬笆上

是一朵令你心生憐憫的花

抿嘴而笑、而泣、而嘆息

落在你失眠的長夜

是一曲曲破碎的歌聲

揪緊耳朵

它們要唱到天明

那些鳴叫的河流

秋風(fēng)之中，它們

變得克制、平緩、澄澈

繞過睡眠的石頭、草叢

一片落葉的囈語

心懷敬畏地進(jìn)入你的

夢境，仿佛有一只鞭子

在抽打它們，于它們

應(yīng)有的平靜中尋找浪花

交出體內(nèi)的銀子——

那些聲音的魚。你醒在

夢中，伸長耳朵中

暗藏的疼痛，從而認(rèn)知

那忘掉睡眠的草叢的

洞房內(nèi)，那些昆蟲的

即將成灰、成塵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