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立泉
每當看到這一串紅繩銅錢串,我便想起了我的外婆。
父母工作忙碌,沒時間照料我,我自三歲起便被送到鄉(xiāng)下的外婆家。
印象中,我外婆除了那雙粗糙干燥的手與微拱的背脊,就是一頂紅毛線帽最有“特色”了,她最喜歡紅色,總把家里用紅色裝飾得喜氣洋洋,令人暖心舒適。我的到來,外婆是滿心喜歡的,對我的照顧無微不至,最讓我記憶猶新的是,她買了一根紅繩子串上一枚亮閃閃的銅錢,系在我的腳踝上,一邊念叨著“保佑我家娃娃快長快大,快長快大……”
記憶里,外婆總是在忙碌,像外婆屋外一棵桂花樹上的蜜蜂,沒有一刻停歇。她在炒菜時,我便在一旁添柴燒火;她在喂雞時,我便把雞喝水的籠子裝好水;她去菜園澆水摘菜時,我便在家掃地等她回來。我成了外婆的“尾巴”,即使有著年齡代溝,我和外婆的感情仍是深厚。
但也少不了慪氣與吵鬧的時候。還記得,那一天我和伙伴約好一起去玩。本想著早些起床但當我睜開眼睛時,太陽升得老高。于是我一巴掌“嘭”地拍到床板上,對正在收拾房間的外婆急吼吼地叫道:“怎么不早些叫我!你看,都這么晚了!”外婆愣了愣,沒有說話。我心里更氣,穿戴收拾好就甩門而出。“快點來吃早飯哦!”外婆關心的話從身后追上來。我不回答,埋頭跑掉了。與伙伴們玩了許久,一時忘了時間,要趕回去時已是傍晚。待我喘著粗氣到屋門外時,看到外婆站在門口張望,滿臉焦急?!拔一貋砹?。”我對外婆說??吹轿?,外婆松了一口氣,但隨即嚴厲地責罵我:“這么晚了還不知道回家?去哪了?玩野了是吧……”我漲紅了臉,倔強地反駁道;“誰說我不知道回家……我……我才不要你管!啰嗦!”外婆被我氣得使勁跺腳,眉頭緊蹙,手揚起做出一副要打我的模樣,手高高舉起,卻遲遲未落下。夜晚,外婆端了一碗熱氣氤氳的面條給我,說:“餓了吧,快吃。以后要早些回來,知道不?”“嗯,我知道了。”我慚愧地點點頭。薄霧被風吹散,漆黑夜空點點繁星。
這樣磕磕絆絆中,我腳佩外婆給我的紅繩銅錢串,度過了我一生中最為燦爛明媚的光陰。
后來到了讀書的年齡,我又被父母帶回了身邊,城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時時想著回到外婆身邊,回到那灰瓦土墻的舊屋里。父母只當我還小,不熟悉新環(huán)境,對我的思念一笑而過。我在他們工作的城市上了小學。多少次在睡夢中,伴隨著淚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繁星夜空,熟識的舊屋,昏黃的燈光與那暖紅色。
于是,我在地攤上重新買了一根紅繩,系上那枚外婆給我從小佩戴已經(jīng)磨斷紅繩子的銅錢,我重新做了一串紅繩銅錢串。我想讓父母幫我?guī)Щ亟o外婆,讓外婆知曉我的思念。后來父母有機會回去,便把我做的紅繩銅錢串送給了外婆。因著這紅繩,我與外婆相隔千里的距離拉近再拉近,使我的無奈悲哀得以傾訴。
流水無痕,時過無聲。我上六年級時,父母終于肯同意寒假春節(jié)帶我回故鄉(xiāng)。我期待著外婆拿手的香菇紅棗雞,我想看看外婆是否佩戴著我回送給她的紅繩銅錢串。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我最終無法如愿。在我們正要趕回故鄉(xiāng)前,傳來外婆的噩耗。本就有哮喘病的她為把高板上的栆罐拿下來。恍神間,摔倒在地……經(jīng)醫(yī)院救治,最后不幸去世。當我們趕到與記憶重疊的舊屋時,舅舅把一樣東西放在我手里,攤開一看,原是一根舊陳不堪的紅繩串著一枚磨得發(fā)亮的銅錢……
那個夜晚,我佇立在舊屋前的桂花樹下良久,寒冽的寒風呼嘯卷過,樹枝與樹葉搖擺相依,發(fā)出低呧的吟唱:“……紅繩繞著幾個圈,纏繞旋載何情緣?只愿游子思故鄉(xiāng),伴膝長談兒時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