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滕王閣序》中的“落霞”不是晚霞,而是早霞?,F(xiàn)行的注釋將“落霞”解釋為晚霞,是望文生義。
關(guān)鍵詞:王勃;滕王閣序;落霞;對仗
《滕王閣序》大賦為唐朝詩人王勃所作。王勃,史稱詩界“初唐四杰”之首。他在探望父親的時候,路過滕王閣,因之而作。關(guān)于賦作產(chǎn)生的具體年代,說法不同,想應以王勃十四歲時(“童子”)作為準。
此賦很長,名句很多。有一些名句,后來為人們經(jīng)常引用,已是約定俗成,發(fā)展為成語。還有一些名句,簡直和《論語》中一些名句成為科舉考試題目一樣,來當做文藝作品的標題了。如古箏名曲《漁舟唱晚》,其標題便取自《滕王閣序》。在《滕王閣序》中,最為人們津津樂道、可謂千古傳誦的名句,當屬“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人們也常以此聯(lián)為王勃的代表作,并以此聯(lián)來評價王勃的創(chuàng)作水平。其實,這并不準確。因為此聯(lián)并不是“原生態(tài)”,甚至難以說是王勃的獨創(chuàng),它僅僅是一次摹仿,至多是一個化用而已。此聯(lián)的來龍去脈,經(jīng)查證,原來它始自南北朝時期的文學家庾信的《馬射賦》。此賦中有一聯(lián),曰“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共春旗一色”。很多人不知道《馬射賦》及其“落花”聯(lián),卻熟悉《滕王閣序》及其“落霞”聯(lián)。因為,“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聯(lián),確實比“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共春旗一色”聯(lián)大氣、炫美,也可謂之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吧!
人們推崇“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聯(lián),無可厚非。不過,如果人們并不探知此聯(lián)的真諦,甚至連文字的真義都不了解,也在那里搖頭晃腦怡然長吟、吞云吐霧侃侃而談,那就有附庸風雅之悲了。
關(guān)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聯(lián)名句,流行的解釋是:晚霞由上而下落向天際,孤單的野鴨由下而上沖向天空,它們一齊飛翔。秋水與長天顏色一樣,連成一片無法分界。
這個解釋,隱藏著一個違反辯證法的根本矛盾:將要結(jié)冰的“秋水”,一年四季中最為明凈清澈。因為,秋涼水凝之際,雜物消停沉淀,所以水綠如藍(“時維九月,序?qū)偃?,潦小而寒潭清”)?!扒锼笔侨绱酥{之清,而霞落之時的“長天”,則是渾濁厚重、一片灰暗。人們之所以稱傍晚的天候為黃昏,蓋因于此。對于這一點常識,作為“初唐四杰”之首的大詩人、善于觀察生活的創(chuàng)作家王勃肯定是清楚的,不會說黃昏霞落之時的“長天”和“秋水”是“一色”,不會將相反視為相同。顯然,人們對“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流行解讀不符合實際,是悖論,當然也不是詩人的本意和賦作的本義。
再則,如果“落霞”是下降的晚霞,那么,此時刻應該是百禽歸宿了,野鴨怎么會反其道而行之來遠走高飛了呢?
還有,如果“落霞”是下降的晚霞,那么,該句就自相矛盾了:一個(晚霞)是降落,一個(野鴨)是升騰,動態(tài)相反,它們怎么能夠一“齊”來“飛”呢?
另外,如果“落霞”作晚霞解、“落”為晚時,就和“秋水”之“秋”沒有對仗了。因為,“秋”也是晚季。晚對晚,這從古典詩詞賦聯(lián)的對仗上來說,也是違反規(guī)則的,是忌對。落、晚之類,只能對晨、初之類。天才詩人王勃,應該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那么,流行解讀的問題出在了什么地方呢?問題出在了對一個關(guān)鍵詞“落”的釋義上了。
“落”這個單音節(jié)詞,常見的釋義,是墜落的意思,如落幕、落日、落花。其延伸義,也就是終結(jié)、完了的意思,如落幕,表演完了;落日,太陽沒有了;落花,花開終結(jié)了。而“落”這個詞,還有別的義項。其中,有一個很有趣的義項,就是和上述義項完全相反的義項,即升起、延伸為初始的義項。例如,“落英繽紛”這個成語,小孩子常常釋為花瓣紛紛飄落,將“落”解為下落、終結(jié)義。實際上,這里的“落”,是升起、初始的義項?!奥溆⒗_紛”,就是剛剛綻放的花朵燦爛多彩?!奥湎肌敝奥洹迸c“落英”之“落”是一類義項?!奥湎肌保瓷仙牟氏?、初始的彩霞,亦即人們通常所說的朝霞、晨霞、早霞,而不是晚霞。明確“落”的升起、初始義項,“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一名聯(lián),便可通順了:只有一日之始升騰的朝霞和一日之始升騰的野鴨,才可以謂之“齊飛”;只有朝霞即“落霞”飛流的早晨,“長天”才是透明湛藍的,才可能和透明湛藍的“秋水”成為“一色”,才可能天水相連不辨邊際成為一體。
證明“落霞”為朝霞,還有一個無可辯駁的硬件根據(jù):“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聯(lián),是上句“云銷雨霽,彩徹清明”(即“朝雨浥輕塵”后的天空清澈明朗)之繼續(xù)。兩者是承接關(guān)系,共同描寫清晨的景色。后者“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只是前者“云銷雨霽,彩徹清明”的延伸、擴展、全面、深化。在完成了對晨景的充分描寫之后,才轉(zhuǎn)入了“漁舟唱晚……”之類晚景描寫。
在這里,有一點需要指出:《滕王閣序》及其名聯(lián)“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可謂全天候、全景式的描寫。但這并不能說明王勃觀察了從“落霞”到“唱晚”的全過程、飽覽了他所談及的大環(huán)境。這是不可能的。但是,文藝創(chuàng)作允許詩人有其符合邏輯的合理想象,允許使用其他來源的可靠素材。這就像范仲淹,他一生從未到過岳陽樓,卻能夠?qū)懗雒对狸枠怯洝?,比現(xiàn)實生活更高級、更典型。
在古代漢語中,詞的多義項,是常見的屬性。而一詞具有截然相反的義項,也不僅僅是“落”的專利。如唐詩名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聯(lián),好多人的解讀是:富人家財產(chǎn)多得不得了,連酒肉都吃不完、時間長了就腐爛發(fā)臭了,而道路上卻隨處可見因凍餓而死者的白骨。這種解釋又陷入了違反辯證法的矛盾:酒放得時間越長是越醇呀,怎么可能腐爛呢?肉燉得時間越長是越香呀,怎么會發(fā)臭呢?實際上,“朱門酒肉臭”句中的“臭”這個詞,應取其香醇義項。富人家酒肉飄香的美好,和窮人們路邊凍餓而死的悲慘,形成了強烈的鮮明的對比?!俺簟边@個詞,其義只是表示一種氣味。它在特定的語境中,可以是誘人的好氣味,也可以是惱人的惡氣味。再如“左”這個詞?!白蟆钡牧x項有為褒義詞,意為尊、優(yōu)、上,如男尊女卑社會的秩序男左女右?!白蟆钡牧x項也有為貶義詞,意為卑、劣、下,如旁門左道等。
行文至此,附帶說兩句:還有人將“落霞”解讀為“霞”外物體的名稱。有琴名“落霞”,有一種小飛蛾也叫“霞”,說《滕王閣序》中的“落霞”指一種小飛蛾動作。賦中的“落霞”即朝霞與“秋水”,一天一地,一高一低,一早一晚,一暖一冷,一云一水,一紅一綠,一輕一重,一飄一凝……兩者有著內(nèi)涵極其豐富的對仗。在這里,體現(xiàn)的是詩人的豐富聯(lián)想、不凡的才思。而小蛾子和“秋水”有什么對仗可言?難道詩人的腦子里進水了才將飛蛾和“秋水”相對?更為荒唐的是,小蛾子怎么可能與孤鶩一“齊”遠走高“飛”?小蛾子的“落”地就是“飛”么?把“落霞”解讀為飛蛾,實為喬太守亂點鴛鴦譜。這種治學方法,不足為訓。
作者簡介:孫煥英(1940 — ),男,北京中關(guān)村軍休所,原部隊專職創(chuàng)作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