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成名
貓跑掉了。我突然想起網(wǎng)上一句被傳得太久,所以顯得惡俗的話:你走了真好,不然我總擔(dān)心你要走。我沒親眼看見它是怎么跑掉的,我也想不通它為什么要走。我剛買了二十斤的貓砂,你就要離開我,那二十斤貓砂你是要留給我用嗎?
我躺在沙發(fā)上,這里曾長期是它的領(lǐng)地。它不喜歡我玩手機(jī),每次我躺在這里玩手機(jī),它總要蹲在我的胸口,把手機(jī)擋住,或者直接低下頭,舔一口我的嘴。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被貓?zhí)蜻^,那滋味真是銷魂得疼。這貓總給我一種它喜歡我的錯覺。我吃飯,它就臥在我腿上,我睡覺,它就窩在我枕頭上,我玩游戲,它就跳上鍵盤去撲屏幕上花花綠綠的小人兒,所以玩游戲時坑隊友的,真的不是我。吃飯的時候,我偶爾會給它一點兒肉吃,這也是我覺得它喜歡我的原因之一——因為我不把肉拿在手里,它是不會碰的。這讓我油然而生一種貓奴的自豪感。
這是一只沒有特別正式命名的貓,雖然我后來叫它Keita。因為我總覺得連它都被丟棄在這座城市的街道上,人情涼薄,如何能為它的主人?不知道在哪里聽到的說法,不要隨便給一樣?xùn)|西起名字,起名字是要負(fù)責(zé)任的,況且我又沒有信心能待它到壽終正寢。大概一開始,我就知道它是要走的,那為什么還要留下它呢?我問了自己好多遍,后來得出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可能是這只貓的體溫比我高一點點,我喜歡它臥在我腿上的樣子,喜歡它濕漉漉的眼睛望向我的一瞬間,讓我產(chǎn)生一種錯覺,以為它是喜歡我的。我本來以為我能留它久一點的,因為中午的肉我己經(jīng)給它切好了,放在塑膠碗里等它回來。
它走得最遠(yuǎn)的一次,就是走丟前的那一次。我從超市走到體育館,從體育館走到橋邊,橋邊的一個角落因為長期缺乏陽光,陰森得嚇人。我頭皮發(fā)麻地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邊叫它,一邊環(huán)顧四周,嘴里慢慢滲出一點兒血腥氣,大概是嘴皮破了。想想覺得不甘心,我下決心似的跺跺腳,一路往下走,一直走到離家很遠(yuǎn)的地方,才終于看到它竄了出來。
它常常趁我開門的時候躥出去,像是一個熊孩子一樣,對什么都好奇得要命。而我忙完手頭的事情后,會從樓道里叫它回來。偶爾是在三樓,偶爾是在十樓,當(dāng)我叫它的時候,它就從幽暗的樓道里跑回來,停在離我?guī)撞竭h(yuǎn)的地方,歪著頭看著我。這時候,我會一手把它撈起來抱在懷里。它很乖。有時,它喜歡在窗臺上發(fā)呆,有時,它會對人產(chǎn)生厭倦,自己選一塊黑暗之處,獨自躲起來。你急急地找它,它要么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要么就是一臉的睡眼朦朧。等到需要你的時候,它又像棉花糖一樣地黏上來,走到哪兒跟到哪兒。有時又看到它在啃著盆栽里的蘆薈,嚼得津津有味,然后在深夜里,在某個暗處悄悄地又嘔吐出來。
它極愛干凈,喜歡清潔自己。它愛廚房,愛窗臺,愛柔軟的床。它獨自玩耍時,時常會久久地凝望遠(yuǎn)方。它對一切事物都保持著敏感和好奇之心,總試圖要去獨自探索全世界。它很容易感知人的情緒,我若歡歡喜喜時,它便不大愛搭理我,而我若陷入莫名的難過時,它則會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走到我身邊,低低地叫喚幾聲,然后安靜地陪著我。
可是還沒相處夠三個月,它就不見了。這次是真的不見了。我來來回回找了很多遍,最后揉著小腿躺在沙發(fā)上,一眼瞥見旁邊的二十斤貓砂,滿心幽怨。為什么要走呢?雖然認(rèn)識不久,但是我以為我們相處得不錯。難道它有了更好的歸處?那新住處里,有人愿意一塊一塊地喂它吃肉嗎?我一邊想著這些無聊的問題,一邊要把廚房門關(guān)上,但轉(zhuǎn)而一想,貓都走了,還關(guān)廚房門干什么?然而,即使它只陪了我?guī)讉€月,有它在日子里養(yǎng)成的這些小習(xí)慣,我都還記著。不得不說,陪伴真的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方式。我不知道它還會不會突然回來,只是怕肉壞掉了,便把塑膠碗收了起來。我開始考慮把那二十斤貓砂送給養(yǎng)貓的朋友。一想到此,我突然變得異常難過。
腿酸得像灌滿了濃稠的泥漿,屋里變得極其安靜,再也不能聽見煩人的貓叫了。我想再出去找找它,卻在下一個瞬間反應(yīng)過來找到的幾率有多小。我總不能總像個叫魂的人一樣,在樓道里、大街上走來走去地學(xué)貓叫。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想那只貓,還是僅僅是無聊,又或者是委屈而已。我總還以為它喜歡我,能陪我更久。
我知道,它的生命也有期限,也會衰老,最后化為夜空中的一顆星星。我不愿在這個夜晚計算它剩下的時日,我只想讓它更好、更久地活在這個世上。如果人們明白,所有生命都有大限將至的那天,或許就會對它們充滿無限的寵溺之情吧!
我們無法參透時間的神秘,也無法測量時間的深度和廣度。不再相見的兩個生命,對于彼此來說,仿佛已在地球上消失,杳無音訊。
這亦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