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南方來，住進了北方的院子

葉海燕

我是第一次住北方的院子。北方的院子跟南方的院子不一樣。

南方有前院和后院，所以，屋前屋后都要留空地。正屋，有前門、后門。整屋一般只有三間，中間是堂屋，兩邊是正房與側(cè)房。堂屋前是客廳，后做廚房，也有人將上廂房做廚房。右邊是主臥，左邊是側(cè)臥。正房可以分兩間出來，做下廂房。主人住在屋子最右角的房間。孩子或客人來了就住下廂房。因為有前后兩廂，所以屋子四面有窗，并且，要開后門。小時候，我們到別家串門，經(jīng)常是大門進，后門出，貫堂而入。這樣設(shè)計，不僅是為出入方便，也是為了保障空氣流通。因為南方雨水多，濕氣大。

但北方就不一樣了。北方的房子比較矮，沒有后門，后面也沒有窗子。但前排向陽的一面，全是玻璃窗格子窗，便于采光。房間似乎不分主次。我的院子圍起來，有九十多個平方，其中一半的地方，是菜地。院子里另外起兩間做了廚房和洗手間。院墻只有一人高，身材靈巧的人，可以一躍而過?？吹竭@么低矮的院墻，不由得就讓我想起了《西廂記》里的故事。崔鶯鶯在后花園彈琴，張生聽到琴聲，攀上墻頭看美人，而后翻過墻頭與美人相會。

雖然同樣是月上柳梢頭，南方與北方此時的意境卻完全不一樣。北方是“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而南方則是“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桿”。

我從南方來的時候，桃花和油菜花都開了，漫山遍野，綠意漸濃。而北方，還看不到春色。這也好，這片清冷與老樹殘月倒也相配。第一晚，躺在床上，想著這滿院子的月光、月影，倒也很滿足。剛睡著時，一個小黑影從窗臺上跳過去。我明明知道是貓，還是嚇了一跳。起來打開門，看了看。它當(dāng)然已經(jīng)走遠了。但內(nèi)心也踏實了一些，知道這院子，住的并不是我一個。

后來的幾天，陽光明媚。樹葉萌發(fā)出新芽，柳樹長出了紅色的毛毛蟲一樣的柳花。貓便成晚在院墻上打鬧叫春，撓人好夢。它們真是宋莊最自由的動物。

我住的地方是小堡村，是宋莊其中的一個畫家村。附近的任莊，喇叭莊，大興莊，住的也都是畫家。這片的村子因為畫家的到來，變得熱鬧起來。因此，房價也被炒起來了。聽老宋莊畫家說，他們最初來的時候，院子租金才兩百塊一個月，十年過去，都漲到兩千一個月了?？墒?，文藝市場并沒有真正繁榮起來，特別是當(dāng)代藝術(shù)，在中國還沒有形成健康的流通市場。追魂告訴我，每年宋莊的畫家，要瘋幾個，餓死幾個，自殺幾個。他認識一個非常有錢的朋友，覺得自己活膩了，打算把自己餓死。于是，他真的走入深山，把自己餓死。這種說法，肯定是夸張了。但我也隱約感覺到，畫家的生活是異于常人的。

有很多畫家的畫因為各種原因，不被賞識，或者說是不符合普通人的審美，沒有人收藏，因此，過得比較窘困。為了減少生活開支，他們搬離了核心的村子，住進更偏遠的地方。也有很多畫家為了謀求新的發(fā)展，離開了宋莊。據(jù)說，我來到的時候，正是宋莊已經(jīng)消靡的時候。很多人已經(jīng)走、或準(zhǔn)備走的時候，我才來了。陸勇哥在群里開著玩笑說：你們沒注意到嗎？燕的到來，對于改變宋莊的生態(tài)，有積極的意義。我笑了。我也覺得自己是來晚了。而且作為一個體驗者，而不是畫家或藝術(shù)家入駐宋莊，會不會有些艱難呢？

事實上我是幸運的。我曾經(jīng)做過一些人權(quán)方面的工作，因此，深得宋莊一些當(dāng)代藝術(shù)家的喜愛。還沒搬進宋莊，已經(jīng)有了一群朋友。其中，藝術(shù)家張海鷹和追魂給予了我生活中無微不至的照顧。附近在北京的朋友，也給我送來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他們都為我在宋莊安家提供了及時的幫助。家在短短的一周之內(nèi)，就很容易地布置妥當(dāng)了。

接下來，就是如何生活。

離我最近的地方，有一個一圓影院，主人是黃香。這個影院據(jù)說就是朋友們平時聚會、聊天看電影的地方。像其他地方一樣，一圓影院也有一只流浪貓。我們明明不認識，我們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可是，它圍著我的腳邊蹭著我。這是我第一次被貓如此主動地表現(xiàn)出親昵，于是伸手去抱它，安撫它。沒想到，它并不喜歡我抱它。

后來，黃香告訴我，這只貓快要生孩子了，它想找地方生孩子。原來，這不喜歡我抱的原因是它體內(nèi)有寶寶，它會不舒服，或它沒有安全感。但是，貓竟然會向人類求助，這讓我內(nèi)心對貓又多了一分憐愛。

那天晚上離開一圓影院后，我一直睡不安穩(wěn)，一直擔(dān)心著一個陌生的懷孕的母親，盡管是一只貓。

流浪貓沒有主人，會任意繁殖。而宋莊的流浪狗跟貓也是一樣的，也沒有主人。所以，它們應(yīng)該是在野外生產(chǎn)。雖然動物已經(jīng)具備了這種生存的能力，但是，我還是認為，它們應(yīng)該得到很好的照顧。

在宋莊的一個群里發(fā)生了這樣一件事情。有人收養(yǎng)了十幾條狗，說自己已經(jīng)沒有能力撫養(yǎng)，于是想把狗轉(zhuǎn)賣給別的人。有人去了解了此事后，非常生氣，在群里把狗的主人痛罵了一頓。“養(yǎng)了三年的寵物，你把它賣了，你的良心去哪里了？”

可能很多人會覺得賣一只狗而已啊，可不是這樣的。共同生活了三年，狗對主人有感情，有依賴。不管是人或者狗，離開了熟悉的環(huán)境，都會有些傷感吧。那些把青春、夢想奉獻給宋莊，后來不得不離開的畫家也是一樣的吧？雖然流浪很自由，可流浪中，也有言不由衷。

（劉馨蔓摘自“鳳凰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