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寫這篇短文是因為我有一個偉大的抱負,那就是無情地證明:一個人,只要出賣自我,踐踏人性,無論得到多少好處,他這一生已經被敗壞,絕無可能幸福。
在本刊過去的文章里,我曾經分析過為什么“好人沒好報”—這是社會和心理機制帶來的,并不是善良的錯。善良絕不能單打獨斗,它最好還能夠得到一些武裝。不知道我的分析,是否讓很多已經感到絕望的好人看到了希望?
英國社會生物學家理查德·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中說過一句有點好玩的話:即使我們都由自私的基因掌舵,好人終有好報。我懷疑他說完之后自己都笑了。在這里我需要說一下,道金斯老師關于基因的說法在生物學層面沒問題,但在社會學層面是錯的。“自私”不是生物學概念,是社會-倫理概念,基因確實有復制自己的“本能”,但人是有自由意志,有情感的,并不純粹就是由基因控制的一架機器,是否自私,跟基因無關,而跟他在心理上是什么人有關。
但道老師不可能去鼓吹“人是自私的”這類觀點。這既很low,同時也政治不正確??烧f人不自私又違背自己的理論邏輯,所以折衷下來就是用一句“好人終有好報”來打哈哈。
正因為如此,他引用的是美國政治學家羅伯特·愛克斯羅德在博弈論上“一報還一報”的研究。這個著名研究證明,在多次博弈中,最終勝出的還是好人。
理論上好像是這樣子的。但歷史上有很多事情,足以讓我們絕望。而在現(xiàn)實中,殘酷的事實也明擺著:在我們所看到的這個世界,占了便宜,爬得很高的,很多并不是什么好鳥,他們是一些突破了自我,甚至人性底線的人。換句話說,突破自我和人性底線,特別符合分配資源的游戲規(guī)則的偏好。所以這些人都具有很強的博弈能力。他們作為勝利者看上去很開心,至少已經掌握了可以讓他們開心的諸多資源。相比之下,那些無論有無能力,老實、正義的人們呢?大部分其實都過得很慘。
所以,如果我們摧毀不了這個事實,那一定讓人沮喪。在受傷的心理背景下,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把因果報應推遲到遙遠的將來,甚至推遲到死后進入天堂還是下地獄,這其實只是一種療傷,屬于“語言療法”。
我承認我也摧毀不了這個事實中的社會層面—人家確實就得到那些稀缺資源了,而我們則只能在利益和心理層面被吞食??墒俏铱梢源輾н@個事實的心理層面—他們在心理上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內心安寧和自在感,并且,終其一生,會被自我和人性追殺。干掉了自我和人性的人,自我和人性也一定會干掉他。
這個世界還是公平的。
這些人快樂嗎?那還用說。但我們要界定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快樂。它絕非發(fā)乎內心的那種“自然的快樂”,體驗到的并非是人類的各種正常情感和高級情感,不是生命能量的釋放,換句話說,不是自我成長時的那種體驗。相反,它屬于一種“心理保護下的快樂”,是自我被敗壞時所要強迫自己體驗到,去補償自己的東西。其特征有三:他們的快樂離不開所擁有的東西;他們的快樂和別人具有對比性,要別人比自己少才快樂;他們的快樂具有攻擊性—一天不在精神上、行動上攻擊,他就不舒服。
所以這種快樂具有變態(tài)性。看著那些被他們在利益和心理上碾壓的老實人、正義者,他們確實挺爽的。
但這類快樂的命門就在于:為了獲得快樂,必須繼續(xù)變態(tài);而繼續(xù)變態(tài)就進一步敗壞自我。于是,終其一生,別人是在自我成長中,去讓自己的心靈對世界開放,去體驗到人類美好的情感,他們則是被自我和人性追殺,不停地倒退,能體驗到的不過是些變態(tài)的情感。
這也是一種懲罰,我們不妨叫“心理懲罰”。相應的,有一種正義,叫做“心理正義”。我認為心理懲罰或心理正義彌補了現(xiàn)實懲罰或現(xiàn)實正義的缺席或遲遲不來。畢竟,一個人永遠逃不掉自己的內心,無論內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