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說出
我沒有對母親說過反哺和跪乳
沒有對愛人說過堅守
沒有對兒子說過多么在乎他
更沒有對祖國說過“我愛你”
可骨頭上滿滿刻畫著我的愛
我曾經(jīng)反復(fù)試過,懷抱一塊煤炭
把火從它的內(nèi)部取出
攥緊一些動詞和形容詞,讓它們
燃燒起來
甚至于水,填充到血管里
用心臟一次次地泵遍全身
從四肢滴出火苗
從眼角涌出血液
我的唇齒使許多話語在舌尖凝成石頭
卻在心里化為巖漿
親人,祖國
請耐心地、耐心地從我的巖漿中
提煉出預(yù)備給你們的金子
那將是我的全部
念舊
越老越念舊
一套條絨睡衣,穿了三十多年
還是不離不棄
曾經(jīng)瘦弱的我,在它的庇護(hù)下做夢
包括做娶媳婦的夢
中年發(fā)胖了,仍然以它為掩護(hù)
偷偷翻檢事業(yè)的夢想和失望
有時,胸膛激烈起伏
睡衣貼心安慰
如今老了,衣柜中放著幾套新睡衣
卻覺得還是這套最貼身
睡衣又瘦又小,已經(jīng)難掩
記憶中的愉快和疼痛
也包不住更年期的焦慮和郁悶
索性,敞開衣襟吧
活到這把年紀(jì),已經(jīng)沒有多少
可以掩飾的了
有些話,不愿掏出來時
趁著天黑,到十字路口燒堆紙錢
給那面的父母念念
其余的,仰仗睡衣
多多海涵
茶
那場春雨中,它準(zhǔn)時醒來
一切在清明前夕結(jié)束
也從這一刻轉(zhuǎn)身
如今,一壺開水讓它再一次醒來
這將是一枚茶葉的
最后一個輪回
它極力模擬春天的姿態(tài)
端坐杯底,舒展肢體
吐出芬芳
無論多么煎熬
卻始終初心不改
不重樣地想你
拉上窗簾
窗外滿樹的石榴就此轉(zhuǎn)身
卻依然留著俏笑
窗簾濾出的微光,均勻地修飾著
枝條的婆娑
夜給了我足夠的時間,可以
把你再想一遍
想你枝樣身姿、花樣靦腆、果樣癡笑
我覺得,這棵樹站在我的窗前
絕不是無心之作
是它代替你,變換著模樣
看我,讓我一年四季
不重樣地想你
抱團(tuán)
人行道上,歇著一雙舊鞋
風(fēng)塵滿面,卻保持著
向前的姿態(tài)
哦,主人還是個“外八字”
也許,走得太累
只是想喘口氣
不料落下了腳步
走失在這繁華的城市
舊鞋張著口,似向過往行人打聽
夜,撫平了城市的起伏
走來一位拾荒人,俯身邀請它
抱團(tuán)取暖
走失的人和狗
電線桿上貼著兩張啟事
一張尋人,一張尋狗
尋人的說,父親老年癡呆走失了
母親睡倒三天,不吃不喝
尋狗的說,這條波美養(yǎng)了九年
全家人吃不下睡不著
兩張啟事都有照片
一個滿臉滄桑,一個憨憨萌萌
有人議論說,這狗不用擔(dān)心
有人養(yǎng)
可憐老人家,大冬天的
要遭罪了
(責(zé)任編輯 宋倩)
作者簡介:馬維駒,男,1957年出生,現(xiàn)任中國鐵路總公司機(jī)關(guān)黨委常務(wù)副書記。系中國詩歌學(xué)會會員。詩歌散見于《詩刊》《華星詩談》《中國鐵路文藝》、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國之聲?為你讀詩》《人民鐵道》等報刊和一些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