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蕾
(暨南大學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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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北宋危局看《澶淵之盟》
林曉蕾
(暨南大學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0)
摘要:宋初遭遇到契丹族最為嚴重的一次襲擊是在真宗景德元年(1004)。時宋舉國震驚,幸賴寇準極力促成真宗親臨澶淵(今河南濮陽)城,使得士氣大振,轉危為安。至今人們對《澶淵之盟》仍不乏溢美之詞,認為盟約對遼宋兩國均帶來極為有利的影響。但實際是否如此,仍有待商榷。盟約簽訂后,北宋偏于安逸,對內宣稱和平,對外則養(yǎng)兵不斷,致使危機頻發(fā),最終走上了滅亡。
關鍵詞:危局;宋真宗;寇準;澶淵之盟
北宋初年,政局不穩(wěn),西北是黨項人,西南是大理國,北面面臨著契丹人。宋真宗景德元年,契丹人大舉南侵。真宗在宰相寇準勸說下御駕親征,打敗契丹人并與之訂立《澶淵之盟》(以下簡稱“盟約”)。對于盟約,人們雖然褒貶不一,但多數(shù)人認為它具有積極意義,對它多為正面評價。目前,研究盟約的文章或著述已汗牛充棟,對該盟約持贊賞態(tài)度的有如王法理的《“澶淵之盟”并非屈辱的“城下之盟”》、李錫厚的《論“澶淵之盟”非城下之盟》等。雖也有些文章揭示了盟約的消極影響,如陳峰的《北宋御遼戰(zhàn)略的演變與“澶淵之盟”的產生及影響》、趙永春的《試論“澶淵之盟”對遼宋關系的影響》等,但學術界關于盟約對北宋日后政局的消極影響的關注仍不多。因此,本文欲就這一問題作一探討,希冀有所發(fā)現(xiàn)。
盟約訂立之前,北宋在經濟狀況方面的成就便已遠勝契丹。北宋在地理位置方面占據了極為有利的形勢。祖宗開國以來,西北兵革既定,故寬其賦役。民間生業(yè),每三畝之地,止取一畝之稅[1]12。建隆三年、乾德二年,都曾下詔命各地長官“勸農”,主要是強調農業(yè)是衣食之源,民以食為天,希望“廣務耕耘”,以達到“地無遺利,歲有余糧”的一般性的號召[2]91-92。統(tǒng)治者們還采取了無償提供、推廣新農具的辦法,旨在促進農業(yè)的恢復和發(fā)展?!埃ň暗拢┒?,內出踏犁式,詔河北轉運使詢于民間,如可用,則官造給之;且令有司議市牛宋河北,又以兵罷,民始務農創(chuàng)什器,遂權除生熟鐵渡河之禁”[3]4161-4162卷173《食貨上一》。北宋能夠大興農業(yè),大量使用新型鐵農具,皆因其農業(yè)面積廣大,氣候適宜于農業(yè)耕種。 “北宋的全國戶數(shù),最多時達到2100萬戶左右;而唐代的全國戶數(shù),最高時才達到890萬戶左右,兩漢的戶數(shù),最高在1200萬戶”[4]15。北宋的最高戶數(shù)已等同于漢唐兩代最高戶數(shù)之和。北宋的畝產量,比唐代增長25%強,比漢代增長近一倍。北宋的糧食總產量約相當于現(xiàn)在的1284萬斤,比唐代的595億斤翻了一番還多,比漢代的320億斤增長三倍有余[5]49。農業(yè)之發(fā)展勢必引起貨幣經濟的發(fā)達。北宋之貨幣經濟發(fā)展遠比契丹迅猛,以至于契丹人多用北宋貨幣。據馮承鈞先生稱,“解放前在內蒙古的白塔子和慶陵出土大批古錢,除了唐開元錢外,很多都是宋錢”[6]64-65。而遼國經濟狀況卻遠不如北宋。地理位置方面,它地處北方,地廣人稀,耕地面積少,氣候常年寒冷也不適宜于耕地?!胺蚣奖币笋R,海濱宜鹽,無以議為。遼地半沙磧,三時多寒,春秋耕獲及其時,黍稌高下因其地,蓋不得與中土同矣”[7]932卷60《食貨志下》。
觀宋遼皇帝于生日時互相饋送之禮物,便可間接知曉兩國的經濟狀況?!八纬实凵?,北朝所獻:刻絲花羅御樣透背御衣七襲或五襲,七件紫青貂鼠翻披或銀鼠鵝項鴨頭納子…綠褐楮皮鞍勒、海豹皮韉二具,白楮皮裹筋鞭一條…牛、羊、野豬、魚、鹿臘二十二箱,御馬六匹,散馬二百匹”。而宋朝賀契丹生辰禮物則乃“金酒食茶器三十七件,衣五襲,金玉帶二條…金花銀器三十件,銀器二十件,錦綺透背、雜色羅紗綾縠絹二千匹,雜綵二匹,法酒三十壺,的乳茶十斤,岳麓茶五斤…”[8]200-201卷21《南北朝饋獻禮物》。遼國主要的產品是皮衣、牲畜等,但宋朝的產物則更為多樣,不僅有金銀禮器,還有綾羅綢緞、茶葉等大宗產品。此外,若比較《遼史》中的《食貨志》與《宋史》中的《食貨志》的卷數(shù),可以明顯地看出,兩宋的《食貨志》卷數(shù)共計七卷,而遼國的《食貨志》僅兩卷。宋之富庶絕非遼所能及,這也是緣何北宋滅亡后其統(tǒng)治集團仍能構建起南宋朝廷,而遼國除了在中亞建立的西遼政權外在中原再無立足之地。因此本文推論:在盟約訂立前,宋遼兩國的經濟狀況乃宋富遼窮。
宋富遼窮,因此遼國實行以攻為守之策略。當時遼國國內局勢并不比北宋穩(wěn)定。遼的實權人物蕭太后曾泣曰:“母寡子弱,族屬雄強,邊防未靖,奈何?”因此,遼國君主傾全國之力親征自是情理之中,但其大將蕭撻凜“進至澶淵,宋主軍于城隍間,未接戰(zhàn),撻凜按視地形,取宋之羊觀、鹽堆,鳧雁,中伏弩卒”。[7]1314卷85《蕭達凜傳》因此,遼國只能與北宋講和?!叭缮?,次澶淵。蕭撻凜中伏弩死……戊子,宋遣李繼昌請和”[7]160卷14《圣宗五》。宋主亦遣曹利用與遼講和?!霸壮籍吺堪蚕纫约擦艟?,遺書寇準,言:‘大計已定,惟君勉之!’是日,來朝。議者多言歲賂三十萬為過厚,士安曰:‘不如此,則敵所顧不重,和事恐不能久也。’[9]565-567卷25《宋紀25》”這里可看出,北宋君臣認為只要能停戰(zhàn),即使每年耗費三十萬兩白銀也值得,這也從側面反映了“宋富遼窮”的局勢。
1004年,宋遼締結盟約,規(guī)定,“遺絹二十萬疋、銀一十萬兩…敵言國主年少,愿兄事南朝”[10]203。盟約簽訂后,雙方各守疆界,互不騷擾,成為兄弟之邦。對于宋廷而言,北方之險終于化解??軠实纫查_始致力于裁剪北方的軍事力量,使民眾得以休養(yǎng)生息,恢復生產。景德二年,“以遼人講和,大赦天下。壬子,放河北諸州強壯歸農,令有司市耕牛給之”[9]570卷25《宋紀25》。戰(zhàn)爭結束,青壯年得以重歸農業(yè)生產。真宗也開始勵精圖治,北宋君臣關系和諧,似是大好前景。故學界多認為盟約是有積極影響的:它結束了多年的戰(zhàn)爭局面,維持了此后百年的和平往來,對雙方的社會經濟發(fā)展起到了積極的影響,對于宋遼之間的經濟文化交流和中華民族的融合統(tǒng)一都起到了巨大作用,應該予以充分肯定[11]3。但本文以為,盟約訂立后,北宋反而陷入了危局。
危局,其意略同于危機。北宋危局,指在北宋國力保持一定的優(yōu)勢下,日益喪失其優(yōu)勢地位并陷入一種慢性中毒般的境地。盟約后北宋的危局具體包括沉重的債務和龐大的兵費,統(tǒng)治階級喪失進取之心。北宋皇帝選擇了對遼輸幣求和,帶來了十分嚴重的后果。政府每年承諾給契丹歲幣雖不多,每年送給契丹絹的份額僅僅相當于南方一個州如越州的產量[12]109。但事實上也并未能完全保證北方的安全。宋遼間仍有過兩次邊界危機,一次是宋仁宗慶歷年間的關南爭地,一次是宋神宗熙寧年間的河東劃界[13]246。契丹人偶爾的乘機入寇,使得北宋須不時征兵?!皶r天下久承平,忽聞點兵,民情驚擾”[14]167-168卷9《籍民兵以備契丹》。
再者,盟約對北宋而言從長遠來看并無多大裨益。盟約訂立前,真宗“少時,出坐后殿,閱武事,至日中罷。夜則召侍讀、侍講學士,詢問政事,或至夜分還宮”[14]123卷6《真宗勤于政事》。盟約簽訂后不久,真宗便在王欽若等人的吹捧下,逐漸聽不進諍言。他只求逃避現(xiàn)實,于是奉應天書,東封西祀。孫奭在論天書奏章中說:“臣竊見朱能者奸險小人,妄言祥瑞,而陛下崇信之,屈至尊以迎拜,歸秘殿以奉安,上自朝廷,下至閭巷,靡不痛心疾首,反唇腹非,而無敢言者?!盵15]33由于外患已弭,北宋君臣不惜多次耗費巨額國庫經費修宮殿,乃至于民眾“咸謂章圣皇帝勤儉十余年,天下富庶,及作斯宮,海內虛竭”[9]863卷37《宋紀37》。不僅統(tǒng)治者如此,整個統(tǒng)治集團也日顯頹勢?!罢孀谂R御歲久,中外無虞,與群臣燕語,或勸以聲妓自娛。王文正公性儉約,初無姬侍。其家以二直省官治錢,上使內東門司呼二人者,責限為相公買妾,仍賜銀三千兩。二人歸以告公,公不樂,然難逆上旨,遂聽之。蓋公自是始衰,數(shù)歲而捐館”。[16]172
盟約訂立后,雖說每年對遼輸銀輸絹,但實際耗費者不止如此。據仁宗朝名臣包龍圖上疏:“臣昨奉敕,差送伴契丹人使,伏睹三番諸司人,依例于接伴使副進發(fā)前四、五日離京。凡經過驛頓,并先次取索羊、面、雞、鴨、魚、兔之屬,廣設酒肴,以待兩番使臣,所費物料不少,并專副自備供應…其余呼索之物,仍不在數(shù)字?!盵17]65卷5《明禁六篇·請絕三番取索》慶歷年間,遼與西夏結盟共困宋。在“宋歲增銀、絹十萬兩、匹”[7]227卷19《興宗二》之后,宋遼才重歸于好。宋廷為了求安穩(wěn),不惜以搜刮民財向遼納貢。王禹偁稱其時“峨冠蠹黔首,旅進長素餐”[18]29卷3《感流亡》。官吏們尸位素餐,重擔壓在了人民身上?!叭首谥溃醯ぴ鰩?,夏國增賜,養(yǎng)兵西陲,費累百萬…徽宗既立,蔡京為豐亨豫大之言,苛征暴斂,以濟多欲,自速禍敗”[3]4156卷173《食貨上一》。對于契丹而言,和約規(guī)定的資助對其來說顯得極為重要。他們把絹用于國內消費,同時還用大量的絹和黨項人、蒙古地區(qū)諸部落的部民進行貿易[12]110。
此外,盟約訂立后,在彌漫著和平氣氛的環(huán)境下,北宋的軍事實力更加廢弛。筆者以為,不管是否訂立盟約,北宋均須加強對北方的防御。不訂盟約,北宋或大力修葺武備,提高對契丹人的警覺;反之,訂約后反而畏首畏尾,仍不敢掉以輕心,還得養(yǎng)兵以防不測。然而宋之大敵不惟契丹,西夏、女真均是宋廷潛在的對手。在這種擔驚受怕的環(huán)境下,宋廷繼續(xù)增兵,然而又不欲練兵,造就了一支戰(zhàn)斗力低下的龐大軍隊?!罢孀谔祆麜r,九十一萬二千;仁宗慶歷時,一百二十五萬九千;英宗治平時,一百六十萬二千,直至仁宗時,先后百年,而全國兵額增至七、八倍以上”[19]537。宋廷既耗巨費養(yǎng)了一堆無用之兵,又勞民傷財,此即危局的又一表現(xiàn)。顧炎武評曰:北宋“卒成‘百年之憂,一朝之患,皆上所獨當,而群臣不與’之危局,政壇之萎靡不振,一遇生猛之女直兵入侵,終不免束手待擒耳?!盵20]491卷8《法制》
北宋與遼訂立盟約,結束了數(shù)十年的戰(zhàn)爭狀態(tài),換取了一百二十余年的安定環(huán)境,這是不爭的事實。但由于統(tǒng)治階級內部腐朽,朝廷長期無視軍備,戰(zhàn)斗力衰弱,北宋繼而陷入一種“慢性中毒”的狀態(tài),最終被女真人所終結。宋廷仍擔憂契丹毀壞條約,依然實行養(yǎng)兵政策。王曾瑜說:“北宋軍隊,神宗熙寧年間總數(shù)應在90萬以下?!盵21]91
陶晉生先生指出盟約的消極面:“澶淵之盟的影響,絕不全都是積極的。盟約至少部分地代表了一種息事寧人,反應了一種外交上的退縮——盡管是暫時的——從華夏強勢的立場退到轉而尋求安穩(wěn)保全的姿態(tài)。蘇軾曾經評論說,澶淵之盟可能是中國王朝曾經采取的最壞的政策,只要容忍西部和北部的兩個強敵的存在,中原王朝就不可能達到真正的‘治’。一些學者也有同感,他們認為導致宋朝最終亡于蒙古的原因可以追溯到宋朝的初期。頹勢在宋朝早期已顯露端倪,當時君臣對于如何處理中國北部邊境長期遭受外族威脅的問題普遍束手無策”[22]24??梢哉f,北宋的危局與盟約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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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圖分類號:K2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6)06-0055-02
作者簡介:林曉蕾(1992—),女,暨南大學文學院中國文化史籍研究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