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聰聰
摘 要: 平安時代的文學是日本古典文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枕草子》是日本平安時代女流文學的代表作品。在這部作品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中國文化的影子,尤其是白居易的詩歌更突出。作品中白居易詩文的引用隨處可見,引用的形式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特點,其中既有原封不動的照搬,又有作者的精心加工,顯示了作者的非凡漢學才能和過人智慧,由此可知白居易文學對《枕草子》的影響程度之深。
關鍵詞: 白居易詩歌 《枕草子》 影響
白居易,字樂天,號香山居士,是唐代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他的詩歌主張和詩歌創(chuàng)作,以對通俗性、寫實性的突出強調和全力表現(xiàn),在中國詩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在文學上,白居易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詩而作。”他對日本文學影響尤其重大。白居易的作品在日本平安時期傳入東瀛,為皇室貴族為代表的知識階層所珍愛,學習、借鑒和模仿白詩成為時尚的風習。
一、《枕草子》中的白詩
日本重要的女作家清少納言的隨筆集《枕草子》中,據(jù)統(tǒng)計,引用白居易的詩歌共計二十九處,被引用的白詩達到十九處之多。其中最著名的是「雪のいと高い降りたるを」,也被人稱為“香爐峰雪”段。與之對應的是《白氏文集》卷十六有《香爐峰下新卜山居》一詩:“日高睡足猶慵起,小閣重衾不怕寒。遺愛寺鐘歌枕聽,香爐峰雪撥簾看?!痹谶@則隨筆里,清少納言以“將御簾高高卷起”即“撥簾看”的行為,十分得體默契地應對中宮“香爐峰的雪怎么樣啊”的發(fā)問,因而贏得中宮的會心一笑,可謂風趣十足。
清少納言的引用大致可分為三類:
一是直接引用或點化白居易的詩句:卷三的第三十五段“樹木的花”中有這樣一段:梨花是很掃興的東西,近在眼前,平常也沒有把它附在信里寄去的,所以人家看見有些沒有一點嫵媚的顏面,便拿這花相比,的確是從花葉的顏色說,是沒有趣味的。但是在唐土卻將它當做不得的好,做好些詩文來講它,那么這也必有道理。勉強看,在那花瓣的尖端,有一點有趣的顏色,若有若無地存在。說楊貴妃對著玄宗皇帝的使者哭時的臉龐是“梨花一枝春帶雨”,似乎不是隨便說的。那么這是很好的花,是別的花木所不能比擬的吧。這里是直接引用白居易長恨歌中的一句詩,原句是“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二是借用白詩的語境,用口語形式表達出來。第八十一段《彈琵琶》:“在中宮休憩處的簾子前面……也可看出中宮的姿態(tài):直抱著琵琶,穿著紅的上褂,說不出的好看。里面又襯著許多件經(jīng)過砧打的或是板貼的衣服。黑色很有光澤的琵琶,遮在袖子底下的情形,非常美妙;而從琵琶的邊里,現(xiàn)出一點兒雪白的前額,真是無可比擬的艷美。我對坐在近旁的一個女官說道:‘從前人說那個半遮面的女人,實在恐怕還沒有這樣的美吧?況且那人又只是個平民罷咧?!庇捎谥O熟白居易的《琵琶行》,清少納言在描寫中宮直抱琵琶的儀態(tài)之美時,與白詩中的琵琶女作了比較。白詩的原句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三是借用白詩的詩題或詞句作隨筆文章的題目,同時化用白詩的語境。第九十五段《南秦雪》:“將近二月的晦日,風刮得很厲害,天空也很暗,雪片微微飄落下來,主殿司的員司來到黑門大間說道:‘有點事情奉白。我走了出來,來人道:‘是公任宰相的書簡。拿出信來看時,只見紙上寫著:‘這才覺得略有\春天的意思。這所說的和今天的情形倒恰相適應,但是上面的半首怎樣加上去呢,覺得有些麻煩了……主殿司的員司只是催促,說道:‘快點,快點。實在是既然拙劣,又是遲延了,就更沒有什么可取了,隨它去吧,于是寫道:‘天寒飛瑞雪\錯當櫻花看。顫顫地寫好了,交給來人帶去,心想給看見了不知道怎樣想呢,心里很是憂悶。”這里所依據(jù)的還是白居易的一首詩,題名《南秦雪》,中間有句云:“往歲曾為西邑吏,慣從駱口到南秦。三時云冷多飛雪,二月山寒少有春?!痹谇迳偌{言的筆下,公任宰相的后半句詩就包含“二月山寒少有春”的意思,作者接續(xù)上句的意思,就應該是“三時云冷多飛雪”,應對得恰好好處。這種被日本人稱之為“和歌”的文學樣式,有些類似于中國古代的“聯(lián)句”,亦有獨有的風雅之處。在這篇隨筆中,不但“和歌”的詩歌意蘊來自白詩,連題目也直接借用白居易的詩題。
最有趣的是,就連《枕草子》的書名都與白居易的一首詩歌相對應。《白氏文集》中《秘省后廳》一詩云:槐花雨潤新秋地,桐葉風翻欲夜天。盡日后廳無一事,白頭老監(jiān)枕書眠。在這部書第三百零五段,清少納言本人所作的《題跋》中,對此也做出了明確的說明:“有一年,內大臣向中宮進獻了本子,中宮說道:‘這些拿來做什么用呢?主上曾經(jīng)說過,要抄寫《史記》……我就說道:‘若是給我,去當了枕頭也罷。中宮聽了便道:‘那么,你就拿了去吧。便賞給我了。我就寫了那許多廢話、故事什么的,把那許多紙張都寫完了,想起來這些不得要領的話也實在太多了?!?/p>
二、白居易的詩詞對清少納言《枕草子》的影響
唐代詩人王昌齡在《詩格》中論及詩的境界時,認為詩有三境界,即物境、情境與意境。物境指的是實物表現(xiàn)的具體形式,而情境則是通過物境表現(xiàn)出來的感情,意境則更高深,指詩歌表現(xiàn)出來的情調與境界。同樣的,不僅是詩歌,幾乎所有的文學作品也可以概括在這三個類型里。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及的三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边@三境就很好地體現(xiàn)了這一點。接下來我們就從這三點看;白居易的詩歌對《枕草子》的影響。
首先,從物境上看,白居易在《新樂府序》中明確指出作詩的標準是:“其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諭也;其言直而切,欲聞之者深誡也;其事核而實,使采之者傳信也;其體順而肆,可以播于樂章歌曲也。”這里的“質而徑”、“直而切”、“核而實”、“順而肆”,分別強調語言須質樸通俗,議論須直白顯露,寫事須絕假純真,形式須流利暢達,具有歌謠色彩。也就是說,詩歌必須既寫得真實可信,又淺顯易懂,還便于入樂歌唱,才算達到極致。如《賦得古原草送別》中的“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夜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清少納言由于受白居易詩歌語言風格的影響就好平易淺暢,又在日本傳統(tǒng)美學理念的作用下趨于精練,加之其為人聰慧又坦率直接,所以就形成一種簡潔、清爽的語言風格,如開篇的四時之趣“春是曙,逐漸轉白的山頂,開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細云輕飄其上”。完全的白描加一句“春是曙”,簡勁到極致,又如一些判而不評的段落如“貓,以上半身全黑……”,那種“什么以什么為好”之類的句式數(shù)量不少,甚至還有純列舉性的段落如“時節(jié)以二月、三月、四……為佳”等。
其次,從情境上看,閑適詩和諷喻詩是白居易特別看重的兩類詩作,二者都具有尚實、尚俗、務盡的特點,但在內容和情調上卻很不相同。諷喻詩志在“兼濟”,與社會政治緊相關聯(lián),多寫得意激氣烈;閑適詩則意在“獨善”,“知足保和,吟玩性情”。以淡泊知足之心,對清爽自然之景,境界不算大,格調也不甚高,但自得自適之情卻別有一番意趣。這種知足保和的心境,越到晚年表現(xiàn)得越突出:“世間好物黃醅酒,天下閑人白侍郎。”(《嘗黃醅新酎憶微之》)閑適生活與詩酒人生、拂道心境全都表現(xiàn)在閑適詩里:“七篇《真誥》論仙事,一卷《壇經(jīng)》說佛心”(《味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問劉十九》)。從中可以看出,晚年的白居易自覺致力于日常生活的審美化,有意識地創(chuàng)造詩意的生活環(huán)境,建立一種以人文活動為主要內容的休閑生活范式和追求游心翰墨的人文旨趣、清雅脫俗的精神享受。
清少納言的《枕草子》的內容主要是對日常生活的觀察和隨想。在隨想的章段中,內容不僅涉及山川草木,人物活動,還有京都的特定的自然環(huán)境在一年四季中的變化。如:春天是破曉的時候最好。漸漸發(fā)白的山頂,有點亮了起來,紫色的云彩微細地飄橫在那里,這是很有意思的。夏天是夜里最好。有月亮的時候,不必說了,就是暗夜里,許多螢火蟲到處飛著,或只有一兩個發(fā)出微光點點,也是很有趣味的。飛著流螢的夜晚連下雨也有意思。秋天是傍晚最好。夕陽輝煌地照著,到了很接近山邊的時候,烏鴉都要歸巢,三四只一起,兩三只一起急匆匆地飛去,這是很有意思的。清少納言用輕妙而富于變化的文體,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美的感覺世界。作品中充溢作者本人所感受到的四季變化的微妙之美,以及屬于平安時代的斑駁的風俗世相、復雜的人情世界及日常生活中的瑣碎小事的瞬間之美?!墩聿葑印酚洈⒘怂趯m廷里的所見所聞,作者出身于中層貴族,這部作品也反映社會等級之間的不平等和對時代的憂慮。
最后,從意境上看,清少納言的美學思想來自于對漢文學的選擇性吸收和對日本傳統(tǒng)美學理念的發(fā)揮。清少納言家學淵源,其漢學功底不可小覷。然論對其美學思想產(chǎn)生影響最大者,還是白居易詩歌作品中的那部分“情致之作”,如“香爐峰雪撥簾看,楊柳新枝翻幾回”、“梨花一枝春帶雨”“三時云冷多非雪,二月山寒少有春”等。清少納言從白居易那里和和歌中學到“應該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忠實于自己的內心”,培根曾經(jīng)說過: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靈秀,數(shù)學使人周密,科學使人深刻,邏輯修飾之學使人善辯。出生于世代文官家庭的她能讀漢書,對漢學的造詣頗深。漢詩對她的成長與性格也起到不小的作用。她個性中率然的一面又使她有別于“為賦新詩強說愁”之輩,超然于平安文學的“物之哀”迷霧之外。不同于當時王朝貴族們沉湎與欣賞飛花落葉的感傷情調里,而是在描寫自然景物和動植物時,采取積極的態(tài)度贊賞纖細的,動態(tài)而和諧的美,企求清新明亮的世界。所表現(xiàn)的一種“をかし(明快)”之美,與當時王朝審美意思的主流,“もののあわれ(物之哀)”的審美思想并駕齊驅,代表日本平安王朝另一種審美趨向,開創(chuàng)新的美學范疇。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白居易的詩歌對于清少納言《枕草子》的巨大影響,也可以讓我們看到白詩在日本平安時期受推崇的程度。可以說,白居易的詩,已經(jīng)影響到平安時期上層知識階層的審美的傾向與行為的方式。管中窺豹,白居易的詩歌給平安文學以深遠的影響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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