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

老父生命告急，兒子醞釀“旅游療法”

今年43歲的顧頤出生在江蘇鹽城，在家里三姐弟中排行老末。父母都是農(nóng)民，靠土里刨食供他們?nèi)愕茏x書，顧頤后來考入北京大學(xué)，成為父母的驕傲。

直到2004年，工作多年后的顧頤才在重慶買房娶妻。有了安居之所，他首先想到的是把父母接來團聚，他希望自己能給辛勞一生的雙親幸福的晚年。隨后的近10年里，父母一直隨顧頤生活在重慶。顧頤和妻子都很重視兩位老人的身體健康，每年都會帶他們到醫(yī)院做體檢。

2013年3月，顧頤再次帶父母體檢時，父親顧全平意外地被查出患了胃癌，而且已是晚期。那一刻顧頤才猛然體會到，“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是什么滋味。父親留給他的那一幕幕溫情記憶，也在一瞬間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

令顧頤記憶最深的一次，是他讀高中時。那天晚上他正上晚自習(xí)，無意中一抬頭，發(fā)現(xiàn)父親正俯身窗外默默看著他。顧頤急忙跑出教室，被父親拉到樓梯拐角處。接著，父親從懷里掏出一個鋁制飯盒遞給他。顧頤打開一看，飯盒里竟是兩只雞腿和一對雞翅。父親一臉慈愛地說：“咱家死了只雞，你媽給燉了?？斐园?，還熱乎著呢！”

他家離學(xué)校有10公里，父親要步行一個多小時才能趕到，可飯盒里的雞肉還冒著熱氣，顧頤不禁感到好奇，父親卻不以為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說：“我是把飯盒揣在懷里來的唄，趕緊吃吧！”那一刻，顧頤忍不住轉(zhuǎn)身落淚……

而在顧頤的記憶深處，這樣溫馨的親情一直伴隨著他的成長，讓他在承受學(xué)習(xí)、工作和生活壓力時依然能保持昂揚的斗志。對他來說，父母給予的關(guān)愛，就是他最大的進取動力。可如今，老父親剛享了幾年福，竟得了絕癥，怎能不讓他驚慌和心痛呢？

經(jīng)過手術(shù)，顧全平老人的胃被切除4/5。接下來是6個療程的痛苦化療。經(jīng)過這番折磨，老人原本70公斤的體重直降到40多公斤，整個人變得瘦骨嶙峋?！拔耶?dāng)時的感覺就是父親快走了，心里很難受，很愧疚?！被貞浧甬?dāng)時的心情，顧頤至今仍唏噓不已。

復(fù)查時，醫(yī)生告訴顧頤：“您父親可能時日不多了?！币患胰松塘亢鬅o奈地決定，既然已到了這個地步，就不要讓老人再做遭罪的化療了，還是陪他在小區(qū)里轉(zhuǎn)轉(zhuǎn)，擺擺龍門陣，能開心多久是多久吧！可出人意料的是，離開了醫(yī)院的顧全平，身體狀況反而漸漸好轉(zhuǎn)，體重增加了，精神也好多了。這讓一家人大喜過望。

然而禍不單行，2014年初，顧全平和老伴呂愛平回鹽城老家探親時，老伴又不幸遭遇一場車禍，導(dǎo)致盆骨骨折。也許是擔(dān)憂老伴，顧全平的病情又嚴(yán)重起來，不得不重回醫(yī)院。

在病床前陪護父母期間，顧頤開始靜下心來反思：這些年，我一直想抽時間帶父母遠(yuǎn)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卻總以為以后機會還多，遲遲沒有付諸行動。要是再拖延，或許將成為我終生的遺憾！于是他開始計劃帶父母出國旅游。

這時的顧頤，不僅是一家合資企業(yè)的高層領(lǐng)導(dǎo)，還是一名優(yōu)秀的攝影師，經(jīng)常出國的他，曾多次動員父母去大洋彼岸看看，生活一段時間?？蓛晌焕先丝傄浴疤h(yuǎn)了，在國外生活也不習(xí)慣”為由回絕。這次，顧頤決定就算是“騙”，也要讓年邁的雙親坐一次飛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咨詢過父親的主治醫(yī)生以及自己認(rèn)識的心理學(xué)教授后，顧頤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連醫(yī)生都說，旅行是一種很好的精神療法，對于已經(jīng)不能靠醫(yī)療挽救生命的絕癥患者而言，說不定會發(fā)生奇跡。

澳洲3月游，一個家庭的“重生之旅”

2015年秋，顧頤見母親的身體已經(jīng)休養(yǎng)好，父親也能下床走動了，覺得時機成熟，就以去澳大利亞看望留學(xué)的孫子為名，將父母“騙”上了去澳洲的國際航班。別具意義的是，當(dāng)年適逢顧全平夫婦結(jié)婚50周年。

2015年11月2日中午，飛機準(zhǔn)時從重慶江北機場起飛，顧全平和老伴雖年近古稀，卻是第一次坐飛機?！澳赣H依偎著父親，老兩口臉上的表情由緊張轉(zhuǎn)為興奮，我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來，也堅信這次冒險的決定沒錯。從登上飛機的那一刻起，陌生的大陸、未知的旅程就重新點燃了父母的好奇，兩位老人驚喜地從舷窗眺望云層與大海，時不時地詢問旅行的安排與細(xì)節(jié)?！鳖欘U用日記記下了當(dāng)時的情形。

從啟程的那一刻起，顧頤就開始用相機記錄父母行程中的點點滴滴。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年邁的父母一出國門，竟興奮得像一對小青年，對生命充滿了激情和熱望！一有時間，老父親就拿出日記本，學(xué)著兒子的樣子把一天的見聞記錄下來——

2015年11月3日10點，飛機在墨爾本機場安全降落了，我們正式到了外國。今天是晴天，我們的第一站就是墨爾本大學(xué)，去看望我的孫子顧尋。我到了那里看到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大樹。古老的建筑、校舍，美觀大方。校園綠樹成蔭，鳥語花香，道路整齊，真是一座美麗的校園。

從墨爾本去堪培拉的路上，正巧夕陽西下，彩霞映紅藍(lán)天，公路綿亙蜿蜒在遼闊的草原上，伸向遙遠(yuǎn)的天際。顧全平老人興奮不已，說：“我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晚霞。”邊說邊不由自主地唱起歌來。站在一旁的老伴也被感染，和著他的節(jié)拍也一起唱起來。從此，老夫妻就像一對青蔥歲月里熱戀的情侶，一發(fā)而不可收。尤其是顧全平老人，漸漸卸下了心理包袱，變得開朗起來。而接下來，竟是顧頤40多年從未見過的、一個如同孩子般的父親。他在日記里寫道：“父親對這個新鮮陌生的世界充滿好奇，在布里斯班，他和母親一起學(xué)著年輕人的樣子玩起了自拍；在昆士蘭大學(xué)，父親用學(xué)了幾天的吉他為野營的大學(xué)生們忘情地表演。他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重癥病人。”

在南太平洋海邊旅行時，一天顧頤還沒起床，老爺子就掀開了他的帳篷，舉著一只大海蜇讓他看，手舞足蹈地描述著自己是如何機智地在海邊捉到它的，并讓兒子給他拍下來。顧頤愣怔了片刻，心里嘀咕著“這還是我那個內(nèi)向的爹嗎”，繼而跳下床，一口氣給老父親拍了幾十張照片。

這次澳洲之旅，也讓顧頤的父母體驗到了諸多人生的第一次：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下海游泳，第一次吃到幾斤重的大龍蝦……第一次看到澳洲特有的黑荊樹森林時，父母更是驚叫連連，說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像火燒過的樹皮，并問顧頤這里是不是著過大火。一句話把兒子和孫子逗得哈哈大笑。

還有一次，走在路上，顧全平看到一棵枝杈橫生的老樹，竟興奮地對老伴說：“這棵樹我能爬上去，你信不信？”說罷，沒等呂愛平開口就真的爬到了樹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是難以相信，這個高高站在樹上微笑的老人，就是不久前我那個躺在重癥病房里奄奄一息的父親?？粗赣H臉上燦爛的笑容，我禁不住興奮地舉著相機，追著父母連拍，只怕稍不留神就錯過了精彩鏡頭?！鳖欘U激動地說。

有時候，顧全平老人也會展現(xiàn)出孩子氣的一面。一天，顧頤在房車內(nèi)聞到一股難聞的腥臭味，找來找去發(fā)現(xiàn)父親的包里竟有一包腐爛的貝殼和螃蟹。

顧頤問父親為何把這些東西裝進包里，老人尷尬地?fù)蠐项^說：“我想拿回老家給小孫子玩?！迸妙欘U和母親哭笑不得。顧頤嚴(yán)肅地告訴父親，以后再有這類出奇的想法，一定要先給他說一聲。沒想到父親卻像小孩子一樣發(fā)起了脾氣：“什么都要向你匯報，我連自由都沒有啦？”顧頤這才恍然大悟：父母老了，他們開始需要兒女的疼愛和呵護。

兩天后的清晨，父母沒跟顧頤打招呼就跑到海邊，抓回兩只螃蟹和一些小魚。等顧頤起床時，發(fā)現(xiàn)老兩口正在爭吵。一問才知道，母親想把螃蟹煮著吃，父親則要用醬油和醋泡著吃。兩人互不相讓，顧頤只好出面調(diào)停，好不容易才讓兩人結(jié)束爭吵。

看著父母，顧頤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那時為一件小事和哥哥姐姐吵架，每一次又何嘗不是父母出面調(diào)停？如今事情卻打了個顛倒，不禁讓人唏噓感慨。

2015年12月8日，是父母結(jié)婚50周年紀(jì)念日。為此，顧頤提前買來兩件白色T恤，寫上父母結(jié)婚50周年的起止日期，想鼓勵父母穿上這套情侶衫，去玩西方老人樂于挑戰(zhàn)的高空跳傘。誰知，那天作為主演的父親卻超越了兒子這個導(dǎo)演，臨場發(fā)揮水平驚人！

孝心創(chuàng)新生，見證“青春父母”金婚情

與老伴結(jié)婚50周年紀(jì)念日那天，顧全平凌晨5點就悄悄起床，從外面采來大把野花，偷偷藏在車?yán)?。然后他又悄悄叫醒顧頤，給兒子看了他寫給妻子的一段話。通過兒子的“審核”后，顧全平開心極了。當(dāng)天早晨，在灑滿金色陽光的機場，老爺子用動人的歌聲將這段話唱了出來。隨后，他捧著一大束野花單膝跪地，大聲說：“天地作證，我們今天在澳大利亞，兒子為我們舉行50周年金婚慶祝，現(xiàn)在我向我親愛的愛人求婚、獻花。老太太，你愿不愿意嫁給我？”圍觀的人們大都沒有聽懂他說了什么，但都看懂了這份樸實的愛情，紛紛報以掌聲。

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的呂愛平先是一愣，隨后開心地大聲說：“我愿意，我愿意陪你再活50年?！闭f完這句話，她早已淚流滿面。

此時，無論從69歲父親高亢的男高音里，還是70歲母親如花般燦爛的容顏中，顧頤都看不到一絲被死神威脅的痕跡。目睹這動人的一幕，顧頤也不禁熱淚盈眶。

但父親的舉動也令顧頤感到迷惑，根據(jù)他的“導(dǎo)演”，并沒有求婚這段“戲”??！事后面對兒子的詢問，顧全平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年輕的時候家里窮，沒能給你媽辦一場像樣的婚禮，所以今天要重新向她求一次婚嘛?！鳖欘U聽了哈哈大笑，直夸老爺子浪漫，有情調(diào)。若是早知道一次旅行能換得父親重生，他絕不會一直拖到現(xiàn)在！慶幸的是，這次旅行雖有些晚，但還算及時。

接下來，根據(jù)事先的安排，顧頤和父母一起登上了螺旋槳飛機。當(dāng)飛機在著名的大堡礁爬升到14000米高空時，機艙門開啟，在跳傘教練的指導(dǎo)下，顧全平與老伴先后跳出機艙，顧頤緊隨其后。在高空中看著父母的背影，顧頤禁不住高喊：“爸爸、媽媽，祝你們金婚快樂！兒子做到了?！焙奥曋?，他激動得淚流滿面。

安全降落地面后，顧頤跑到父母跟前，緊緊擁著他們又笑又哭，并情不自禁地重重吻了母親的額頭，那是顧頤從懂事起第一次主動親吻母親。那一刻，他是那么地激動、幸福。

因為病魔纏身而積聚在父母心頭的恐懼、悲觀和絕望，被這3個月充滿歡聲笑語的家庭旅行完全消除，取而代之的是兩位老人對未來生活的期望和憧憬！2016年2月7日，他們結(jié)束澳洲之旅，開開心心地回到了重慶。

旅行歸來，父母間、父子間心扉日漸打開的同時，顧頤父母的身體也漸漸好轉(zhuǎn)?；氐街貞c后，二老的生活和從前一樣簡單悠閑，種花養(yǎng)魚、一起散步依然是夫妻倆共同的愛好，但三個月的旅行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療效”：父親的體重增加了5公斤，飯量從一小碗恢復(fù)到了正常水平；母親也不再需要借用拐杖出行。兩位老人看上去比以前精神多了，甚至開始想著下一次旅行。顧頤答應(yīng)他們，今年夏天一家人去泰國普吉島。為此，顧全平老人一再表示，他還要再活幾十年，養(yǎng)好身體，學(xué)開汽車，然后載著老伴和兒孫一起出去旅行。而為了紀(jì)念這次澳洲之旅，只有小學(xué)文化的顧全平還記了整整一本日記。所有這一切，都讓顧頤感到震驚且欣慰，也更加讓他明白，行孝須趁早。

2016年4月初，他從這次澳洲之旅拍攝的3萬多張照片中，篩選出了一些，整理成一個名為《重生——獻給父母金婚》的電子影集，配上“父母把我養(yǎng)大，我陪父母慢慢變老”的感人文字，傳到了網(wǎng)上。圖片記錄了顧頤七旬父母在澳大利亞經(jīng)歷的奇妙生活：在陽光下牽著手看海，第一次玩跳傘，與孫子的外國同學(xué)們唱歌跳舞歡度圣誕節(jié)，在房車中深情相擁，車頂上的夜空繁星滿天、璀璨奪目……一對老夫妻“新生”的景象，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這本別致的“孝心影集”，不但引發(fā)網(wǎng)友紛紛點贊，也讓人們對家和孝心有了新的思考。

一位網(wǎng)友給顧頤發(fā)來郵件：“真的很感謝你顧先生！你用自己的行動喚醒了大家‘沉睡的孝心。比如我，一個同樣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80后，大學(xué)畢業(yè)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打拼，為房，為車，為孩子……卻偏偏忽視了年邁的父母。他們所需要的，并不是我塞給他們的錢，也不是錦衣豪宅，而僅僅是我們能抽空多陪陪他們?？戳四愕哪墙M照片，我和妻子商定，今年‘五一也要陪著從未出過遠(yuǎn)門的雙方父母去看看大海，體驗一下親情融融的旅行生活！你說得對，陪伴，才是最好的孝心。”

顧頤則欣慰地給對方回信，給予不少旅行建議，比如怎樣給老人辦理簽證更快捷等，并祝他們的親情之旅和美愉快！

顧頤已經(jīng)決定，未來的日子里，每年都會花些時間陪父母看世界。對于父母親情，他也有了全新感悟：父母在，家就在，當(dāng)有一天他們“走”了，身為子女的我們就會淪為大地的孤兒，哪怕站在家鄉(xiāng)的熱土上，也只剩下四顧無依的蒼涼。“所以，無論你多么辛勞忙碌，都不要忘記善待父母。更不要忘了初心——我們辛勤打拼的最大意義，就是要讓家人更健康、更快樂地生活！”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