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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在我家里的輪滑少年

      2016-07-13 02:09:19落寂青衫
      花火A 2016年7期
      關(guān)鍵詞:輪滑鞋爸爸

      落寂青衫

      美編約圖:校園稿,根據(jù)文章畫圖

      作者有話說:我想,每個女孩都有一個關(guān)于鄰家哥哥的夢吧,又或者是隔壁班那個熱愛運(yùn)動的陽光男孩。在年少的時(shí)光里,想起那個人來,總會不自覺地露出微笑。走廊上、操場上,偶爾遇到,雖然他可能還未注意到你,你卻已經(jīng)慌亂起來。你會覺得自己今天穿的衣服是不是有點(diǎn)土,運(yùn)動鞋上是不是沾了灰塵,剛才大笑的樣子是不是嚇到了他。就像高曉松說的那樣,慌亂的才是青春,等有一天,我們再也不慌亂了,心態(tài)平和了,那就證明,我們老了。業(yè)已老去的我,謹(jǐn)以此文,獻(xiàn)給尚且年輕的你們!

      一、他總是那樣小心翼翼,一如他媽,雖然,我們從未把他們當(dāng)外人

      “嗒……嗒……”

      擺在課桌上的不銹鋼撞球以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頻率輕輕地撞擊著,一陣風(fēng)從窗口吹進(jìn)來,撩撥得書頁嘩啦作響。

      幾個男孩簇?fù)碓诖扒?,不無興奮地叫著:“來啦,來啦!哈哈,瞧她的樣子,好怪哦!”

      是啦,他們嘲笑的人就是我顧楠。

      一周前,我跟我哥顧北打賭說,這周的考試一定比他考得好,結(jié)果,三天前成績公布后,他還是牢牢霸占著全年級第一名的位置,而我,連前二十名都沒擠進(jìn)去。

      我的龍鳳胎哥哥顧北雖然成績好,在我眼里卻是個渣。

      老爹為了鼓勵我們兩個人爭先恐后地學(xué)習(xí),每次大考前都會買一件獎品,而且僅僅只有一件,考試成績領(lǐng)先者得。以前,我從未妄想過自顧北的碗里分得一杯羹,可這一次,老爹的禮物居然是我心心念念的iPad,這樣一來,我便不淡定了。接下來一個月的時(shí)間里,我?guī)缀醢阉械臅r(shí)間都用在了學(xué)習(xí)上,我甚至剪了自己的長發(fā),把打理頭發(fā)節(jié)省下來的時(shí)間也用在了學(xué)習(xí)上。

      一個月后,各種習(xí)題爛熟于心,自信心極度膨脹的我跑到顧北所在的尖子班下戰(zhàn)書,信誓旦旦地告訴他這一次一定將他斬于馬下,而且,我還要羞辱他一番,以解多年來的心頭之恨。我告訴他,如果他輸了,就必須穿著旱冰鞋,頭頂“我是顧楠的手下敗將”的高帽子來學(xué)校上學(xué)。

      我之所以想到這個主意,其實(sh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為沈少奇報(bào)仇。

      沈少奇雖然不姓顧,但在我心目中比我親哥還親。他媽媽沈姨是在我家做了十幾年工的保姆,雖然她食人俸祿,但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吃她做的飯菜,聽她的嘮叨,和她宛若一家人。也許,正是因?yàn)槲覀儚男∩钤谝黄?,而且沈少奇越長越好看,我哥顧北才跟他不對付,總是把他當(dāng)下人看待吧。

      他們一起去踢球,顧北會把換下來的臟球鞋掛在沈少奇的脖子上;周末,我爸開車載我們?nèi)メ烎~,沈少奇永遠(yuǎn)都是為顧北準(zhǔn)備漁具的那一個……諸如此類。

      而這所有的一切,最主要的起因是,初三的一次期末考試,沈少奇的成績居然高過了顧北。那一次,我爸爸把一個從國外帶回來的MP4遞到了沈少奇的手中。從小被嬌寵壞了的顧北,居然一下子將MP4從他手中奪過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并且毫無風(fēng)度地指著沈少奇的鼻子大喊大叫道:“他一定是抄襲了!整天玩輪滑的家伙怎么可能考那么好?到底我是你兒子,還是他是你兒子???”

      那一次,爸爸第一次扇了顧北一巴掌,想來,這一掌深深烙進(jìn)了他心底。在他的印象中,沈少奇跟沈姨一樣,只是我家一個打工的,只配用他淘汰下來的電子產(chǎn)品。他容不得爸爸居然把沈少奇當(dāng)親生兒子一樣來看待。

      而沈少奇喜歡輪滑也成了顧北極度詬病的地方,他曾三番五次當(dāng)著別人家長的面諷刺沈少奇,說輪滑是街頭小流氓、混混才喜歡玩的。

      每當(dāng)這時(shí),沈少奇都會選擇默默忍受。

      有好幾次,我都險(xiǎn)些要跟顧北斷絕兄妹關(guān)系了,我著實(shí)看不慣他那盛氣凌人的嘴臉。他之所以學(xué)習(xí)好,不就是因?yàn)樽约簬缀醯搅俗儜B(tài)的地步嗎?他逼著爸爸給自己找了好多名師補(bǔ)習(xí),小小年紀(jì)就已經(jīng)高度近視,照這個趨勢下去,過不了幾年,他就該把天文望遠(yuǎn)鏡架鼻子上了。

      所以,我就是要以牙還牙,讓他穿著“只有小混混才會穿”的輪滑鞋,在學(xué)校里“丟人現(xiàn)眼”。

      可是,很顯然,我高估了自己的實(shí)力,而且對這個殘酷的世界太樂觀。我本以為上帝自始至終都會站在善良之人這一邊,沒想到他那么偏愛臭顧北!

      明晃晃的大太陽下,在眾目睽睽之下,我戴著我哥顧北親自做的高帽子,穿著輪滑鞋,走不出幾步就會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聽見樓上傳來了一陣陣嘲笑聲,而毫不憐香惜玉的顧北居然還落井下石般地沖著我大喊道:“顧楠啊,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后果現(xiàn)在知道了吧!你求求我,我就可以答應(yīng)放你一馬!”

      瞧他那話說得!自從從娘胎里出來跟他搶奶吃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從來沒服過他,何況,這一次我是在幫沈少奇,我心甘情愿。

      我的膝蓋已經(jīng)被摔破了皮,殷紅的鮮血已經(jīng)從褲子里面滲出來。

      此時(shí),已經(jīng)來到樓下的顧北似乎發(fā)現(xiàn)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冷冷地對我說:“好了好了,顧楠,以后別再跟我對著干就行了,趕緊把那該死的輪滑脫了吧。要記得,我才是你哥,沈少奇算哪根蔥?。 ?/p>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圍著教學(xué)樓轉(zhuǎn)三圈的賭約我已經(jīng)完成了一半,我才不稀罕他在這兒假慈悲!

      一直忍讓著顧北的沈少奇就是在我再一次跌倒后,從圍觀的人群后面沖過來,一把將我扶起來的。

      他陰沉著的臉仿佛能擰出水來,他將我扶坐到一旁的臺階上后,不由分說地摘下我頭頂?shù)母呙弊樱瑢⑺喑梢粓F(tuán),又氣急敗壞地脫下那兩只輪滑鞋,掄圓了胳膊,直直地扔進(jìn)了一旁的景觀湖里。

      然后,他挺直了脊背,惡狠狠地跟下巴高高揚(yáng)起的顧北對視。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那一次,顧北居然退縮了。他張了張嘴原本想說些什么,但當(dāng)目光游移到沈少奇緊緊握著的雙拳上時(shí),咽了一口口水,悻悻地嘟囔了一句后,居然站到了一旁,眼睜睜地看著沈少奇將光著腳的我背起,緩緩向著教學(xué)樓走去。

      我趴在沈少奇背上時(shí),聽見他低聲對我說:“顧楠,別再為我出頭了,那樣我會很難做人的?!?

      而我則笑著對他說:“都怪你啊沈少奇!以前我讓你教我玩輪滑,你死都不答應(yīng),你要是答應(yīng)了我,我今天才不會出丑呢!”

      是的,小時(shí)候的我曾不止一次要求沈少奇教我玩輪滑,可每次他都以各種理由拒絕,有一次甚至偷偷燒掉了我央求爸爸幫我買的輪滑鞋。

      那一次,我跟他大吵了一場,但我第二天就不恨他了。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得知,其實(shí)并不是他不愿意教我,而是沈姨不讓他教,她怕不小心摔到我,無法跟我爸交代。

      他總是那樣小心翼翼,一如他媽,雖然,我們從未把他們當(dāng)外人

      ……

      二、我就是喜歡他,你能拿我怎樣?

      我是破釜沉舟去踐行跟顧北的賭約的,所以,來學(xué)校時(shí)直接穿著輪滑,把鞋丟在了家里。我本以為,在從我家到學(xué)校這幾里遠(yuǎn)的路程中,我能學(xué)會輪滑,那樣,至少我不在大庭廣眾之下摔得那么慘。

      光線有些暗的走廊上,沈少奇脫下了自己的鞋子,丟到我面前,示意我穿上,然后,自己光腳噔噔噔地跑上了樓。

      那一刻,望著他逐漸消失在熹微光線中的背影,我突然很感動,就像在得了重感冒的冬日黃昏喝到沈姨熬的生姜紅糖水一樣。

      想來,那一天沈少奇是借了別的男生一雙鞋子回家的。

      他回家時(shí),我們早已圍坐在餐桌前,翹首期待著沈姨熬的蘑菇雞湯。

      而當(dāng)他收拾停當(dāng),像往常一樣坐到顧北身邊時(shí),顧北居然猛地將筷子摔在桌子上,然后起身上樓了。那一天,我爸媽都不在,要是在以前,他不敢這樣的。

      端著雞湯的沈姨一臉尷尬,而沈少奇卻一直低頭不語。

      “少奇,你是不是跟顧北鬧別扭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呢?”

      沈姨一邊把盛好的雞湯遞到我面前,一邊壓低了聲音譴責(zé)沈少奇,沈少奇并不反駁,只悶聲吃飯。

      “你顧叔叔對你多好啊!你是哥哥,就不能讓著顧北一點(diǎn)?”

      “他是誰哥哥啊?”沈姨的話還沒說完,樓上的顧北已經(jīng)嗆聲道。我看見對面沈少奇的腦袋垂得更低了。雖然,爸爸一直告訴他,在這個家里所有人的地位都一樣,沒有主仆之分,但從小寄人籬下的沈少奇骨子里多少是有些自卑的吧。我記得小學(xué)二年級的時(shí)候,他跟顧北鬧了矛盾,曾偷偷把我拉到班外,問:“顧楠,你爸爸不會因?yàn)檫@件事辭退我媽媽吧?”

      想到這里,我忍無可忍,刷地一下站起來,摸起一個豆沙包,朝著樓上的顧北狠狠地丟過去。

      而接下來顧北的話讓我如坐針氈,他居然當(dāng)著沈姨的面,大聲地奚落我說:“顧楠,你是不是喜歡上沈少奇了啊,不然怎么處處都跟我作對?”說完這句話,他就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自己房間。

      定定地坐在餐桌旁的我臉紅得發(fā)燙,只能低頭胡亂攪弄著雞湯,不敢抬頭看對面的沈少奇一眼。

      那一頓飯吃得極其郁悶,兩個孩子都不說話,沈姨似乎也有些慌張,為我加湯時(shí)甚至不小心將湯灑到了桌子上。

      ……

      沈少奇和沈姨住在別墅對面的平房里,從我臥室的窗口看過去,正好能將對面的情形盡收眼底。那一天,我看見沈姨在晾衣繩上收衣服時(shí)是罵了沈少奇幾句的,雖然我聽不清她到底罵了什么,但一定是跟顧北的那句話有關(guān)。

      手機(jī)叮咚響了一聲。

      屏幕上是顧北發(fā)過來的微信:今天只是個教訓(xùn),以后如果你還跟那個家伙串通一氣,小心我告訴爸爸!

      這算是顧北對我的要挾吧?

      我將手機(jī)摔到床上,猛地拉開房門,氣勢洶洶地走到顧北房門前,高高揚(yáng)起了手臂,似乎下一秒就要重重拍上去,但最終還是無力地落了下來。然后,我對著關(guān)著的房門齜牙咧嘴,小聲說道:“我就是喜歡他,你能拿我怎樣?”

      三、為什么,明明是別人的一場鬧劇,到最后,洋相出得最大的那個人卻變成了我?

      其實(shí),顧北也沒我說的那么壞啦,他只是從小被慣壞了而已。

      只是,有些時(shí)候人們會主觀地將某種感情放大,還會將某些感情故意隱藏,比如,后來的沈少奇。

      后來的沈少奇,再也沒有跟我們一起去上過學(xué)。

      每天早上,他總是提前半個小時(shí)出門,踏上前一班公車,或者直接踩著輪滑去上學(xué)。

      他再也沒有跟我們一起吃過早飯,而是在學(xué)校門口的小餐館吃。

      我想,肯定是沈姨跟他說了些什么,他才刻意疏遠(yuǎn)我的,他心里真實(shí)的想法不是這樣的。明明上次他把自己的鞋子給我時(shí),我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絲不一樣的神情。

      “還算識趣,哼!”

      有一次,看見沈少奇提前出門的顧北這樣對我說。而那一次,我利用上洗手間的機(jī)會,在他牙缸里放了一大把鹽。

      但,就算沈少奇刻意減少了與我們相處的機(jī)會,自始至終奉行惹不起躲得起的夾縫生存原則,是冤家,也總會碰上的。

      沈少奇與顧北再一次針鋒相對是在2014年圣誕節(jié)前夕。彼時(shí),學(xué)校舉行晚會,所有同學(xué)都可以自己報(bào)節(jié)目,最后,還要跟現(xiàn)時(shí)流行的選秀節(jié)目一樣,由微信投票產(chǎn)生大眾最喜愛的節(jié)目。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別有3000塊錢、2000塊錢和1000塊錢的獎金。

      想來,一向很少參加這種活動的沈少奇當(dāng)初正是因?yàn)榭粗心切┆劷鸩艌?bào)名參加的吧?

      而顧北就有些讓人難以理解了,就算他從小就愛出風(fēng)頭,也不至于弱智到參加這種活動,而且,他報(bào)上去的節(jié)目居然是low到渣的唐詩朗誦。他怎么不去想想,這種節(jié)目怎么可能有人會投票?除非站在臺上深情朗誦的那人是校長。

      沈少奇就不同了。

      從小就跟輪滑形影不離的他,自編了一套難度極大的動作,有時(shí)候讓人不得不懷疑他簡直是用生命在表演,引得臺下的女生一陣陣尖叫。

      結(jié)果,那一次,沈少奇以高票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得到了2000塊錢獎金。

      我知道,他很久以來都想換一雙米高的輪滑鞋了。

      事情就壞在第一名不是顧北,自信心嚴(yán)重膨脹的他還以為自己多么受歡迎,結(jié)果,最后只得了可憐的一票。不用去想,那一票肯定來源于前些天爸爸剛剛買給他的iPhone6。

      于是,他很理所當(dāng)然地把這件事情怪到了沈少奇身上,并且,一個星期后,成功在家門口快遞小哥手中截到了沈少奇網(wǎng)購來的輪滑鞋。

      再然后,顧北就有了驚人的大發(fā)現(xiàn)——本打算毀掉輪滑鞋以泄私憤的他,發(fā)現(xiàn)盒子里的輪滑鞋居然有兩雙,而且有一雙還是粉色的女款。

      事到如今,我依然記得沈少奇在我家院子里與顧北大吵大鬧的情形。

      他要顧北把鞋子還給他,而顧北則唯恐天下不亂地拎著兩雙鞋子大喊大叫,非要他解釋清楚另一雙女鞋到底是送給誰的,還問他是不是在早戀。

      要說,在院子里跑來跑去的顧北真夠煩人的,站在樓上的我都忍不住想沖下去打他一頓了。我才不在乎什么尊老愛幼的傳統(tǒng)美德呢,他的樣子明明就是很欠扁!要知道,那時(shí)候我爸媽都在家,客廳里還有外人,他那樣做,明擺著是讓沈少奇下不來臺。

      想來,一直隱忍不發(fā)的沈少奇就是那時(shí)候一下子撲上前去搶鞋子的。

      他第一次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把顧北撲倒在草坪上,和顧北扭打在一起。

      我連忙跑下樓去,跑到門外,想要制止他們兩個,因?yàn)槲译[約覺得沈少奇多買的那雙輪滑鞋似乎是送給我的。

      然而,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伴隨著顧北的一聲慘叫,堅(jiān)硬的輪滑鞋被磕在了他太陽穴的位置,把他的眼角劃開了好長一條血口。

      “沈少奇,你說,這雙輪滑鞋是不是送給顧楠的?我早就發(fā)現(xiàn)你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了!”

      顧北似乎鐵了心要把事情鬧大,他將兩雙輪滑狠狠地丟在沈少奇面前,恨不得在自己的喉嚨里裝上高分貝大喇叭。

      沈少奇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只定定地站在原地。

      此時(shí),原本在屋子里跟客人聊天的爸爸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事情有些不對勁,起身向著門外走來。

      當(dāng)看見心愛的兒子身上掛彩后,爸爸二話不說,拉起他就朝屋里走去,幫他處理傷口。那一次,爸爸雖然沒譴責(zé)沈少奇半個字,但他瞪向沈少奇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足以說明一切。

      隨后趕來的沈姨撿起地上的輪滑鞋朝著沈少奇的屁股猛拍了幾下,恨鐵不成鋼道:“少奇,你到底什么時(shí)候才能長大?。磕銥槭裁催@么不讓媽媽省心呢?”

      望著沈姨消失在平房門口的背影,我緩緩上前一步,然后抬起頭來看著面無表情的沈少奇。

      許久后,我終于鼓足勇氣問他:“沈少奇,那雙鞋子不會真是送給我的吧?”

      我看見沈少奇的嘴唇微微張了張,想說什么,但最終沒有說出口,轉(zhuǎn)身向著自己的屋子走去。剛走出幾步,他卻又轉(zhuǎn)過頭來,對一臉期待的我說道:“顧楠,鞋子是送給程甜的?!?/p>

      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我努力擠出微笑。為什么,明明是別人的一場鬧劇,到最后,洋相出得最大的那個人卻變成了我?

      四、仿佛才一個瞬間,他就已經(jīng)變得好陌生

      程甜是輪滑社的女一號,而沈少奇是輪滑社誰也無法撼動其地位的男主角。

      本來嘛,他們愛好相同,在一起訓(xùn)練的機(jī)會又那么多,所以,她比我顧楠多了好多先天條件。最主要的因素是他們不熟,因?yàn)椴皇?,所以就會產(chǎn)生神秘感,從而被對方吸引。像我,從小跟沈少奇一起長大,根本就沒什么神秘感可言,何況,我還有個那么招人討厭的親哥。

      我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平躺在床上,看著白花花的天花板,想要哭,卻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

      樓下,爸爸已經(jīng)發(fā)動汽車,載著哥哥去醫(yī)院縫針了。這期間,沈姨曾經(jīng)追出來噓寒問暖,但爸爸沒有理她。任誰都能看出來,爸爸這次真的是生氣了。發(fā)生這種事情,無論到底是因?yàn)檎l,顧北畢竟是他親生兒子,跟他流的是同樣的血,他難免不對沈少奇動氣。

      我跳下床,趴在窗口,悄悄地注視著樓下的那家“外人”。

      我看見沈姨一直目送爸爸的車子遠(yuǎn)去,而沈少奇一直怔怔地站在她身后,在被她沒好氣地推搡了幾次后,才緩緩地走進(jìn)了屋子,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中。

      大雪,是在半個小時(shí)后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的。

      我一直坐在床上,看積雪慢慢覆蓋了窗臺。我在凝結(jié)滿水汽的玻璃上一遍遍寫著我們?nèi)齻€人的名字。我難過地自言自語,我說:“沈少奇,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你考上了大學(xué),參加了工作,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和沈姨了,你就能離開這里了?!?/p>

      我說:“到那時(shí),你能帶我一起走嗎?”

      最后一句話,我的聲音小到不能再小,小到自己都很難聽見。

      我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在這個家里,其實(shí)有一個人比自認(rèn)為卑微無比的沈少奇更卑微,她的名字叫顧楠。

      悲哀的是,一直以來,我還誤以為沈少奇的心思跟我一樣。

      ……

      眼角多了一條細(xì)長傷疤的顧北,似乎更討厭沈少奇了。一次晚飯時(shí),他曾當(dāng)著沈姨和沈少奇的面,對爸爸說,他越來越討厭吃沈姨做的飯了,請求爸爸換一個會做菜的保姆,那話說得,就好像不是沈姨做的飯把他從小養(yǎng)大似的。

      那一次,爸爸沒有吭聲。

      而我,卻只能拼命地吃著桌子上的飯菜,甚至還把顧北未動一口的那碗湯給喝了。沉默尷尬的氣氛中,我自以為是地調(diào)節(jié)著氣氛,故意打著飽嗝對眾人說:“沈姨做的飯真香啊!我還想吃兩碗呢!”

      結(jié)果,顧北這家伙果然就盛了滿滿兩碗飯推到我面前:“成全你!”

      “顧北!”

      爸爸終于發(fā)話了,他壓低聲音斥責(zé)了一聲,然后掏出一支香煙點(diǎn)燃。

      以前,他從未當(dāng)著家人的面抽過煙。

      這期間,沈少奇一直低頭不語,空氣變得死一般地沉寂。而沈姨呢,連忙收拾起多余的米飯,百般討好地問道:“小北,是不是今天的飯菜不可口啊?我記得你最愛吃糖醋魚的,阿姨再去給你燒一個……”

      啪的一聲,沈少奇將筷子拍在了桌子上,然后走到沈姨身旁,奪過她手中的碗筷,再一把拉起她的手,一邊向外走,一邊大聲地說道:“媽,我們走!”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沈姨打沈少奇,啪的一聲在餐廳里回響,一瞬間,五個鮮紅的指印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沈少奇的臉上。沈少奇微微一愣,旋即放開媽媽,快速走出了房間,而我,則無意識地追了上去。

      跑出了我家的沈少奇沿著馬路一直走,仿佛是要走很遠(yuǎn),卻又不知道最終能走到哪里去。我就那樣一直靜靜地跟在他身后,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響。

      我從家里出來的時(shí)候是穿著棉拖鞋的,衣服也穿得很薄,不多久,雪水便灌滿了整雙鞋子,刺骨的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彼時(shí)彼刻,我難免想起了幾個月前沈少奇背我的情形,仿佛才一個瞬間,他就已經(jīng)變得好陌生。

      “沈少奇!”

      凍得瑟瑟發(fā)抖的我拼命地喊他的名字,我希望他能等等我,跟我一起回去。我知道爸爸沒那么狠心的,他不會聽顧北的話把他們趕走。他只需要陪我一起回去就行了,不需要背著我。如今的顧楠,已經(jīng)再也不敢有那樣的奢望。

      遠(yuǎn)方的沈少奇最終停下了腳步。

      他就那樣站在原地看著衣衫單薄的我,然后緩緩地走到我身邊,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肩上,輕聲對我說:“顧楠,我和媽媽終有一天要離開這里的,畢竟,這兒不是我們的家?!?/p>

      我吸了吸幾乎已經(jīng)沒有知覺的鼻子,勉強(qiáng)對他擠出一個微笑,道:“我知道的,雖然我還是會難過。我只是希望,離開了這里,你能真的快樂起來。我只是想要告訴你,無論以后你去了哪里,跟什么人在一起,變成了什么樣子,我都會把你當(dāng)成一輩子的朋友,不,當(dāng)哥哥?!?/p>

      說到此,我頓了一下,眼淚似乎馬上就要掉下來了,我加重了語氣強(qiáng)調(diào)道:“嗯,哥哥!”

      我看見他輕輕地?fù)P了揚(yáng)嘴角,眼中劃過一絲憂傷。

      他說:“嗯,我們一輩子都親如兄妹!”

      五、那早已碎裂的屏幕,一張我和沈少奇的合影定格在上面

      沈少奇離開我家了,他和沈姨坐上搬家公司的小卡車。他們拉著多年來積攢下的家什離開我家前,我爸爸給了沈姨一筆錢,足夠她在這座城市里租下一間體面的房子,算作對她十幾年來工作的肯定。

      其實(shí),爸爸是做了挽留的,但沈少奇和沈姨執(zhí)意離開。

      因?yàn)樗麄兦宄?,兩家人之間已經(jīng)有了裂縫,如今,他們唯一能做的是,避免這條裂縫越變越大。

      “孩子們都長大了,不需要我照顧了,而且,他們都需要自己的空間?!彪p眼通紅的沈姨這樣解釋。

      站在卡車上扶著家具的沈少奇頭也不回,我只能眼睜睜看著車子開出了大門,漸行漸遠(yuǎn),而這期間,顧北一直沒來送行。我聽見爸爸發(fā)出一聲輕嘆,自言自語般說道:“該走的總要走的,人長大了都會散的?!?/p>

      我不知道他那句話是不是在安慰我,反正,本來隱忍不發(fā)的我,在聽到那句話后反而難過起來??晌也]有絕望,畢竟,沈少奇還在我們學(xué)校念書,我們每天還是有碰面的機(jī)會的,就算他的心中已經(jīng)住下了另外一個女孩。

      可是,據(jù)我后來的觀察,沈少奇跟程甜似乎并沒有怎樣,我也從沒見程甜穿過那雙粉紅色的輪滑鞋。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從那天以后,沈少奇開始故意疏遠(yuǎn)我。有時(shí)候,我們迎面擦肩而過,陌生得就仿佛從來沒有相識過,并且,我很少看見他在校園里練習(xí)輪滑的身影了。

      我還悄悄去找過程甜,而她給我的答復(fù)是:“沈少奇啊,我們只是搭檔?。∫蝗荒阋詾槟??”

      程甜的回答更加堅(jiān)定了我的判斷。有時(shí)候,在路上遇見沈少奇,我恨不得把他攔下,逼問他那雙輪滑鞋到底是不是送給我的,可是,每當(dāng)話到嘴邊,卻又統(tǒng)統(tǒng)咽了回去。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我懷揣著一個小小的秘密、僅存的一絲希望,等待著高考的來臨。在我看來,高考與其說是一場關(guān)乎前途與命運(yùn)的考試,倒不如說是一次大赦。只等鈴聲一響,那一個個被囚禁在牢籠里的青春,呼啦一下奪門而出,找到出路,又或者走投無路。我想,那一天,沈少奇肯定會重新來找我的。那時(shí)的他,一定不會再像現(xiàn)在這樣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一定會變成一個勇敢、陽光的少年,充滿自信地站在我面前,笑著對我說:“顧楠,其實(shí)輪滑鞋一直都是要送給你的。”

      有時(shí)候,我還會夢到這個情形,然后笑著從夢里醒過來,走到窗前,看著樓下即將被拆除的平房發(fā)呆。

      我一頁頁地撕掉日記。

      我用手機(jī)設(shè)置了重大事件備忘錄。

      我們終于在那個炎熱的夏季,經(jīng)受了高考的洗禮。

      我甚至放棄了跟爸媽和哥哥一起到海邊旅游的機(jī)會,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索然無味地吃著新來保姆做的家鄉(xiāng)菜。

      我等了好久,終于有一天,有人在門外的馬路上按響了電瓶車的喇叭,不停地按。

      我拉開窗簾,入目的是刺眼的日光、開得絢爛的薔薇,以及那一張熟悉的少年的臉。

      他騎著一輛深藍(lán)色的電瓶車,車筐里放著兩雙輪滑鞋,笑著對我揮手。

      我的心怦怦跳個不停,我手忙腳亂地?fù)Q上好看的衣服,然后馬不停蹄地沖下樓。

      我背著手,站在離他幾米開外的地方。

      我聽見他用一種平淡無奇地語氣對我說:“來吧顧楠,我教你學(xué)輪滑。真不忍心看到你每次摔得齜牙咧嘴的樣子!”

      他說:“你怎么可以那么笨!”那口氣,就好像是在嗔怪自己最親最近的人

      ……

      我們翻墻進(jìn)入空無一人的學(xué)校。

      剛剛被翻新的籃球場上,沈少奇手把手教我學(xué)輪滑。

      我一次次跌倒,一次次在他的攙扶下站起。

      終于,我可以在他放手后,張開雙臂,像鳥兒一樣飛翔。

      我跟著他一起在大風(fēng)中大聲呼喊,跟他一起跌倒在一旁的草坪里,仰面看著天空大口大口喘氣。我看見一行眼淚從他眼角處靜靜滑落,掉進(jìn)被陽光照射成半透明狀的耳朵里。

      那一刻我才明白,沈少奇為什么從小就這么鐘愛這項(xiàng)運(yùn)動。從小,跟媽媽在雇主家長大的他活得太壓抑,太需要這種釋放。

      華燈初上的傍晚,沈少奇騎車載我回家。

      我們約好了,高考成績出來以后,要一起考到一個沒有顧北的城市。

      我們還在學(xué)校的圍墻上寫了這個討厭家伙的大字報(bào)。

      可偏偏,在就快到我家的最后一個路口,我們遇見了正懷抱一個大西瓜的他。想來,黑了一圈的他,一定是受不了海邊的烈日,才提前幾天回來的。

      “哦——”站在路口的他聲音拉得好長,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的看著我們,“我早就料到是這樣的!”

      他猛地將西瓜摔了個稀巴爛,然后掏出手機(jī),咔嚓一聲,對著我和沈少奇拍了一張照片。

      雖然,后來顧北說他那樣做只是想要嚇唬嚇唬沈少奇,但當(dāng)時(shí),那句“我要把照片給爸爸看,還要給沈姨看”的確成功地刺激到了沈少奇的某根神經(jīng)。

      他跳下電瓶車,飛快地去追早已跑遠(yuǎn)的顧北。而那一次,慌不擇路的顧北卻撞上了一輛從路口駛過來的渣土車。那輛渣土車,早上還停在我家院子里,等待著裝載工人們拆除小平房時(shí)產(chǎn)生的渣土。

      當(dāng)天晚上,匆匆從海邊趕回來的爸爸簽了顧北的手術(shù)協(xié)議書。

      而守在醫(yī)院走廊上的沈姨和沈少奇大氣都不敢出。

      最后,我聽見把沈姨拉到拐角處的爸爸,祈求般地對她說:“沈姐,我們家待你不薄吧,以后,你能不能帶著小奇離我們遠(yuǎn)一點(diǎn)。你難道不知道他和顧北從小就不對付嗎?”

      他說:“我知道這對你們不公平,可顧北畢竟是我兒子……”

      說話間,他重重地將顧北的手機(jī)摔在了地上,而那早已碎裂的屏幕,一張我和沈少奇的合影定格在上面。

      爸爸這一動作的含義不言而喻,沈姨自然明白。

      我想要沖上前去為沈姨辯白,卻被沈少奇強(qiáng)行拉住了。

      昏暗的燈光將他的笑容染得慘白,他笑著對我搖了搖頭,最后,一個人默默地走出走廊,消失在了夜色中。

      六、我踩著粉紅色的輪滑,碾過凋謝的薔薇花瓣,跳上低矮的臺階

      顧北那粉碎性骨折的小腿過了整整三個月才完全康復(fù)。

      三個月內(nèi),我曾去找過沈少奇幾次,而當(dāng)我第四次去找他時(shí),沈姨租住的房子門口貼出了新的招租啟事。

      我在招租啟事的最下面,看到了一行顧北寫的小字。

      他寫道:再見吧顧楠,就當(dāng)這是我對顧家的報(bào)答。

      我站在原地,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啪嗒啪嗒落下。

      是了,是了,沈少奇從小的衣食住行,甚至上學(xué)的學(xué)費(fèi),都是我爸爸支付的,如今,他這樣做似乎天經(jīng)地義。

      可是,他怎么就忘了,愚笨如我,還沒有記住他教給我的那些玩輪滑的要領(lǐng)?

      ……

      熟悉的街道上。

      我踩著粉紅色的輪滑,碾過凋謝的薔薇花瓣,跳上低矮的臺階。

      我張開雙臂,像鳥兒一樣飛翔。

      我故意跌倒在某個街角,伸出雙手,等待著那個少年像往常一樣將我扶起,背在肩上,埋怨我笨。

      我坐在圓桌旁,吃著新保姆做的飯菜,聽見大病初愈的顧北不無失落地說了一句“比沈姨做的差遠(yuǎn)了”,突然就哭了。

      我當(dāng)著爸爸的面,第一次對著顧北大喊,我說:“顧北,你就是個大渾蛋!”

      ……

      2015年10月,我參加了大學(xué)里的輪滑社。

      社團(tuán)里有很多男孩,多少有些遺憾吧,他們當(dāng)中沒有一個能笑得像沈少奇一樣好看。

      編輯/眸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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