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小青

巫歌催動力量，在指尖燃起一朵火花，勉強照亮四周。她又取了一根干枯的樹枝，深吸一口氣，開始在地上占卜。

這是卜筮，巫家六大術(shù)法之一，是每一個巫家人都必須掌握的術(shù)法，可以預知兇吉。

“大衍之數(shù)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于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后掛?！?/p>

巫歌手中沒有蓍草，只能用樹枝代替，在地上如游龍般寫畫。

隨著卜筮的進行，外面似乎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些白蝙蝠的尖嘯聲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不見了，萬籟俱靜。巫歌畫下最后一筆，緩緩放下樹枝，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卦象顯示一片混沌，仿佛蘊含無限未來，又暗示著前路艱難無比，生機中蘊含死意，死意中卻有一線生機。她完全不明白該怎么做了……

這里沒有食物，一旦出了洞穴就會遇到白蝙蝠，但是洞穴深處存在著不確定的未來，去洞穴深處，還是在這里等待呢？

巫歌沉默了一下，站起身向洞穴深處走去。

既然在原地沒有生機，還不如去闖一闖！

十四看守寶藏的胖河豚

這洞穴開始非常狹窄，只夠一個人側(cè)身勉強通過。巫歌指尖燃起火花，小心翼翼地向里走?；鸸馓S著，在墻壁上投下張牙舞爪的詭異影子。

巫歌強迫自己靜心，一點點向深處走去。她沒有感到任何排斥與危險，看來這段路是安全的。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傳來潺潺的流水聲，似乎有山泉從前方流過。

巫歌聽到水聲，這才發(fā)覺自己口渴得厲害，于是急忙加快了腳步。走過最后一段窄道，視野頓時豁然開朗。

那是一個極為巨大的巖洞，陽光從洞頂?shù)目p隙絲絲縷縷地照射下來，形成一道道半透明的光帶。巖洞下是一片流動的湖泊，上面開滿了蓮花，隱有云霧纏繞。碧綠的蓮葉、盛開的蓮花，以及半明半昧的光影，形成一副仙境般的景色。巫歌雖從小在風景如畫的巫山長大，但經(jīng)過剛才那番逃亡和在黑暗的窄道中行走，現(xiàn)在一見，只能感慨別有洞天。

水中濺起水花，仔細看去，那是一條條游魚，姿態(tài)悠閑。又有魚又有蓮藕，看來今晚可以吃蓮藕魚湯了。巫歌擦擦嘴角，立刻把手伸入水中。水冰涼入骨，大約是不見天日的緣故，還有幾分陰寒。她剛剛將目標對準一只肥大的游魚，忽然不遠處的水面冒出汩汩氣泡，仿佛有什么龐大無比的東西隱在水下。

巫歌大吃一驚，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一只巨大無比的怪物從水底破水而出，湖水落了巫歌一頭一臉。她飛速后退，同時擦掉臉上的水，就看到眼前白白的肚皮，居然還泛著光。這是什么怪物？

只見一條圓圓胖胖的魚正鉆出水面，它大約有三丈高，有個巨大白胖的肚皮，魚鰭小得可憐，正在很努力地呼扇著。圓滾滾的魚頭上長著厚嘴唇和圓眼睛，怎么看都覺得沒有威嚴。巫歌辨認了半天，突然發(fā)現(xiàn)，這不是一只胖河豚嗎？！

想她十四歲下山歷練以來，什么妖沒見過，可從沒見過這樣的！它到底是來賣萌的還是來殺人的？

那只胖河豚一擊不中，又晃晃白胖胖的身體，搖頭擺尾地向巫歌游過來。巫歌現(xiàn)在只有十分之一的力量，無法正面對敵，只能后退。她速度飛快，一路退到窄道口，只見那只大胖河豚尾巴一擺，就從荷花池里飛了出來，“啪”的一聲落到岸上。整個洞穴震了一震，落下不少碎石，然后……那只胖河豚扭著圓圓胖胖的身體不動了。

巫歌：“……”這河豚在逗我？

雙方僵持了一刻鐘，那只胖河豚一直在扭動著短得可憐的魚鰭，費勁全身力氣終于翻了個身，肚皮朝下了。它一臉兇狠地瞪著巫歌，擺動魚尾妄想支撐起身體?？墒撬潭痰聂~尾根本無法完成這個動作，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后，胖河豚的魚尾一折，又是“啪”的一聲摔倒在地，扭著身體發(fā)出一陣委屈的哀鳴。

巫歌：“……”

她淡定地再次起身，從那只胖河豚身邊經(jīng)過。胖河豚怒目而視，一身肥肉花枝亂顫，就是翻不起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巫歌走到湖邊，撈魚挖蓮藕。

胖河豚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嗚嗚嗚，這些魚和蓮藕都是它的！它的！

巫歌淡定地忽略身后充滿怨念的眼神，找了一塊平整的巖石，挖出中部，讓它成為一個容器，然后殺魚清洗蓮藕，最后打火煮了一鍋熱氣騰騰的蓮藕鮮魚湯。期間胖河豚一直在身后扭動，口水和身上原本的湖水已經(jīng)匯聚成一個小水洼。該死！這人類實在狡猾，居然可以用蓮藕和魚煮出這么香的湯！而且一口也不給它吃，太慘無魚道了！

很快，蓮藕鮮魚湯熟了。巫歌嘗了一口，只覺得魚肉鮮香入味，蓮藕口感香綿，真是說不出的美味。她正準備大快朵頤，身后的胖河豚只覺得忍耐已經(jīng)到了極限，居然口出人言：“喂，給胖爺爺吃一點！”

巫歌頭也沒回。

“討厭的巫女！可惡的巫女！”胖河豚簡直要哭出聲，“這些魚都是胖爺爺?shù)?！你吃了它們，居然不給胖爺爺分一點！”

巫歌又喝下一口湯。

“嗷嗷嗷——！”胖河豚號啕大哭，“殘忍的巫女！狡詐的巫女！”

“閉嘴！再喊叫我就把你一起煮了！”

胖河豚嚇得一個哆嗦，連胖肚子都小了一圈：“不……不要，我的肉有毒，你吃了后會腸穿肚爛，死得連骨頭都不剩！”

巫歌懶得理它，繼續(xù)填肚子，又聽胖河豚期期艾艾地道：“你給我吃一點，我……我會給你報酬的！”

巫歌充耳不聞。胖河豚哽咽了一下，仿佛豁出去了：“好吧，我?guī)闳タ聪韧醯膶毑?，好不好？?/p>

巫歌終于給了點反應：“先王的……寶藏？”

“沒錯沒錯！”胖河豚吸溜著口水道，“先王可是擁有六只羽翼的天地大妖，留下的寶藏自然不同凡響！”

“六只羽翼？”巫歌倒是有了興趣，鳳凰要修到六翼，非千年不可，當年攻擊巫家的就是一只六翼大妖，窮極巫家之力才將它勉強擊敗，為此娘親也在那場戰(zhàn)役中香消玉殞。

胖河豚見巫歌有了興趣，又擺著尾巴道：“哼，當然是六只羽翼了，現(xiàn)在的青鳳妖王也僅有兩只羽翼。那只六翼妖王在這里盤踞了數(shù)百年，那叫一個法力無邊，當年統(tǒng)治的地方西至天山山脈，南至羅宋河，這瓊海森林都不算什么。胖爺爺當年可是先王最最器重的大臣，所以就留在這里替先王看守寶藏。怎么樣？怕了吧！如果你把魚湯給胖爺爺吃一點，胖爺爺就帶你——嗷！”

胖河豚話沒說完，就被巫歌一拳揍得失了聲。等它抱著肚子哀號一陣后，巫歌問道：“既然那只玄鳳妖王那么厲害，怎么會成為‘先王？”

“這個……這個胖爺爺就不知道了……”胖河豚繼續(xù)用魚鰭捂著肚子，“胖爺爺在這里待了太久，消息早就不靈通了，只知道先王尋仇去了……咳咳，你還要不要去？”

巫歌沉吟了一會兒，左手結(jié)出一個印記，打在胖河豚身上。胖河豚瞪圓了死魚眼，立刻覺得自己的性命隱隱與面前那個巫女聯(lián)系在一起。巫歌滿臉都是威脅：“這是同命詛咒，假如我死了，你也活不成。等你帶我找到寶藏，我會給你煮整整十條魚的蓮藕湯，但是假如里面有什么機關(guān)，就不要怪我了。所以——帶路吧?！?/p>

“陰險的巫女！”胖河豚仰天長嘯，“胖爺爺怎么這么命苦??！嗷嗷嗷——！”

半個時辰后，一條大胖河豚背上騎著一個巫女，正在水底逆流而上。

別看胖河豚在地面上十分笨重，在水底可是異常靈活，就連滿身肥肉都無法阻止它的前進。一人一魚繞過湖底一個空洞，越走越幽深。巫歌時刻都在戒備這只胖魚發(fā)難，可是它一直老老實實地游著，同時嘴里念叨著：“……不行，這條路這么難走，胖爺爺要二十條魚燉的湯！不行，三十條！啊啊，四十條！”

巫歌：“……”

前方有一道光亮，似乎已經(jīng)到了盡頭。胖河豚一擺魚尾，加快了速度，從水底越出。破水而出的剎那，眼前似乎有一道瑰麗的烏光閃過，幾乎讓人瞬間恍惚。

巫歌急忙從胖河豚身上跳下，落在岸邊。腳下是一片光禿禿的淺灘，頭頂依然被巖石遮蔽，只留下一道光芒，照著在淺灘中央那根黑色尾羽上，折射出極為美麗的光芒。

那根尾羽極長，比巫歌見過的青色尾羽要長得多，可想而知這只玄鳳原身有多么巨大。就算巫歌站得很遠，也能感受其尾羽中蘊含的力量。

“那些就是先王的寶藏了，胖爺爺守了這么多年，你是第二個來的?？烊ヌ粢粋€寶物，記住，只能取一樣！”胖魚在身后開口。

這里有寶藏？在哪兒？巫歌有些疑惑，卻發(fā)現(xiàn)四周墻壁上似乎擺放著什么東西，仔細看去，才發(fā)現(xiàn)巖壁被玄鳳妖以大法力打出數(shù)以千計的孔洞，其內(nèi)擺放著一件件法寶，有法器、丹藥、奇花異草，以及秘籍，每一個都極為不俗。要不是那根尾羽太過耀眼，巫歌也不至于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那些寶物。

“快去取一件?！迸趾与啻叽俚?，“當年先王說過，這地方有緣人都可以進來，但是只能取走一件物品。如果多取一件，就會受到陣法反噬?！?/p>

巫歌看著那些寶物極為心動，但還是問道：“我可是巫女，也可以拿到寶物嗎？”這可是大妖的藏寶地，而她則是妖的天敵，如果這都能取走寶物，實在不科學。

“呃，這個——”胖河豚有些語塞，“胖爺爺居然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過先王也沒說過不允許你們來取，所以，應該、大概、可能、也許沒事吧……”

巫歌沉思了片刻，對胖河豚露齒一笑：“你最好祈禱沒事，咱們的命可是綁在一起的喲。”說完她就向那些寶藏走去?？蓱z的胖河豚一顆小心臟都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了，這地方確實是那只玄鳳大妖的藏寶地，不僅有它畢生珍藏，還有一根元羽。

所謂元羽，就是鳥妖自出生起生長的第一根羽毛，伴隨終身，非常珍貴，所以這個地方四周都覆蓋有巨大的結(jié)界。當初先王準備去找仇人火并時，它還只是一條剛開了靈智的河豚，它只知道，這地方只有有緣者才可以到來，那么這有緣者是否包括它們的天敵——巫女？就不得而知了。

在胖河豚胡思亂想間，巫歌已經(jīng)站在了那堆寶藏面前。她仔細將那些寶物看了一遍，有些失望。因為玄鳳是妖，所以珍藏的寶物都是對于妖更有裨益，而對于人類就不那么有用了。但是既然可以隨意取走一件，她也不打算浪費這次機會。

“挑好了沒有??？”胖河豚見巫歌遲遲不動，開始催促。

“別催！”巫歌瞪了胖河豚一眼，又遲疑了一下，看向一株七色花。她曾在古籍上看過，這七色花乃是解除封印的神物，只要使用得當，可以解開天下絕大多數(shù)的封印。巫歌雖不知道七色花怎么用，但有了這朵花，不愁自身的封印解不開。

她伸出手，緩緩伸進放置七色花的石洞，手腕仿佛穿過了一層無法看到的薄膜。那層薄膜顫動了一下，宛如水面般泛起漣漪，連帶著整個巨大空洞的石窟都緩緩散開一圈波紋。巫歌知道，這層薄膜大概就是昔日妖王所下的禁制了，只是不知道以她巫女的身份，會不會引起什么劇變。

她這么一想，手已抓住七色花的根莖，正準備將手撤出這層薄膜時，那層薄膜顫了顫，忽然猶如波瀾詭譎的海面一樣，處處顯示出不詳?shù)木薮箐鰷u。

“完蛋啦！”胖河豚大叫一聲，用小魚鰭捂住厚嘴唇。巫歌大吃一驚，卻閃電般地一縮手臂，硬是把七色花拿了出來。整個石壁開始震顫，那層禁制上的漩渦越來越大，越來越瘋狂，而插在淺灘上的黑色尾羽微微一顫，陡然爆發(fā)出一陣刺眼的光芒！

十五及時

巫歌活了這么大，還沒見過這樣耀眼的烏光，瑰麗又神秘，優(yōu)雅而深邃。但是烏光再美，卻代表了死亡與不祥。她一邊在心底大罵胖河豚，一邊連滾帶爬地往河邊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還用問嗎？”胖河豚用同樣大的聲音回答，“這意思就是不能取了！”

“白癡，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能不能取的事了好嗎！”

隨著兩人相互吐槽，那根尾羽慢慢凌空而起，飄浮在半空中。隨著烏光已經(jīng)開始刺眼，尾羽如同一把緩緩展開的扇面，赫然變成了兩根、三根、四根……似乎形成了一只玄鳳完整的尾羽。胖河豚早就嚇得泡泡都忘了吐，看這個架勢，難道先王要降臨了？

那根元羽幻化出十八根絢麗的尾羽，形成華麗無雙的完整尾羽后，又慢慢向前延伸，麟臀、龜軀、龍紋、蛇頸、鴻頭一一展現(xiàn)，直到空中出現(xiàn)一只玄鳳朦朧的虛影，那身姿堪比蒼穹。

胖河豚張著嘴早就愣住了，巫歌卻根本來不及端詳這位先王的鳥樣，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跳到胖河豚的背上，催促道：“還愣著干什么！跑跑跑！”

胖河豚這才回過神來，尾巴一擺迅速下潛。天啦！為什么帶個巫女來取寶藏，居然會引起先王虛影出現(xiàn)？先王有說過不許人類來取寶物嗎？明明沒有吧？等這次逃出去了，它一定要這巫女獻上一百條魚煮的蓮藕湯壓壓驚！

胖河豚載著巫歌向來路游去，哪管身后巨浪滔天。那只玄鳳虛影身體漸漸凝實，緊閉的鳳目微微睜開一條縫，剎那間金色的光芒流轉(zhuǎn)，那瞳孔竟是暗金色，說不出的華貴神秘，又充滿了殺氣。它緩緩睜大了雙眸，仰頭發(fā)出一聲鳳鳴，如金石斷裂，巨大的羽翼一扇，就向巫歌他們追去。

“它……它……它醒了！”胖河豚簡直要瘋了，魚鳥天生為敵，就算知道這只玄鳳不吃魚，但是胖河豚還是嚇得心肝亂跳。想我胖爺爺英明一世，居然死在自家先王的嘴里，真是令人唏噓……胖河豚正在給遺書打腹稿，忽然看到原本坐在自己背上的巫女身上發(fā)出一陣光芒，居然硬生生地將那只玄鳳阻擋在身后三米開外的地方！

“想不到你這么厲害！”胖河豚差點手舞足蹈，卻見巫歌臉色慘白，手指死死捏住一枚珊瑚珠。這枚珊瑚珠就是當年母親巫莫語留給她的遺物，曾經(jīng)在第一次和巫瑤爭斗時保護了她，但隨后就是長達數(shù)十年的沉寂，再也不能顯靈。她舍不得丟掉，就一直將珊瑚珠當作首飾佩戴在身上，也正是因為毫不出奇，所以沒有被青兮收走。

在剛剛那只玄鳳追來時，珊瑚珠發(fā)出一陣光芒，巫歌情急之下靈機一動，祭出珊瑚珠，居然真的阻擋了這只玄鳳！

母親……巫歌把珊瑚珠死死握在掌心，眼中有了濕意，又喊道：“別說話，快走！”

胖河豚立刻用盡全身肥肉開始逃竄。那只玄鳳一擊不中，暗金色的眸中閃過一絲迷茫，似乎有什么事情穿過腦海中的迷霧，逐漸顯現(xiàn)出來。但它畢竟只是一個虛影，又能想起什么呢，只是晃了晃巨大華美的羽冠，又是一聲長嘯，追擊過來。

玄鳳屬水，整個水道開始沸騰，出現(xiàn)大大小小的漩渦，像是要把胖河豚吸進去絞碎。胖河豚氣沉丹田，一身肥肉瘋狂抖動，速度居然又快了幾分，全身的肥肉卻迅速減少。原來它將全身血肉都用在了速度上，可是這也僅僅令那只玄鳳無法攻擊，卻怎么也甩不掉。

巫歌臉色陰沉，她現(xiàn)在只有十分之一的力量，沖上去也只能當炮灰。如果在全盛時，也許可以全身而退。她看著飛快消瘦的胖河豚，咬了咬唇，忽然結(jié)了個印，狠狠拍在它的背上。

那一刻，胖河豚和她同生共死的封印立刻解開，它滿心迷茫，就聽巫歌道：“你快走！這只玄鳳是沖著我來的！”

胖河豚又迷茫又驚訝，而巫歌的臉色十分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做，畢竟胖河豚是只妖，而她身為巫女，弄死的妖算是不計其數(shù)了，還差這一只？難道是自己的審美觀出現(xiàn)了偏差……

胖河豚不知道誤解了什么，死魚眼居然滾出豆大的淚珠：“想不到陰險狡詐的巫女也有這么善良的時候！你雖然欠了胖爺爺一百五十條魚煮出的蓮藕湯，但是胖爺爺不恨你了！”

說著，胖河豚肥肉一抖，居然把巫歌抖落，然后它一擺尾，居然向玄鳳撞去，做出同歸于盡的架勢。玄鳳暗金色的雙瞳閃過一絲疑惑，一扇翅膀，就把胖河豚撞飛了出去。胖河豚肥碩的身軀在空中翻滾三百六十度后，“砰”的一聲落在岸邊，嘶啞著嗓子吼了一聲：“胖爺爺只能幫你到這兒了……”然后就沒了聲音。

巫歌：“喂……”

眼看那只玄鳳解決了胖河豚，扇著烏金的羽翼向巫歌靠近，根根羽毛瑞氣繚繞，卻猶如鎢鐵，極為堅硬，恐怕碰一下就要皮開肉綻。巫歌臉色慘白，只能竭力調(diào)動那少得可憐的力量。

“完了……”巫歌喃喃，眼睜睜地看著那只龐大無比的玄鳳向自己啄過來。她還沒有度過成人禮就這么死了，巫瑤那群人恐怕要笑暈過去的！她才不要……

玄鳳又是一聲鳳鳴，彎曲起細長優(yōu)美的頸，蓄勢待發(fā)。巫歌一步步后退，忽然眼前出現(xiàn)一片青光，青光周圍又浮現(xiàn)出金色的翟紋。熟悉的妖氣撲面而來，這是——青兮？！

面前忽然憑空出現(xiàn)一只三丈高的青鳳，與玄鳳硬生生撞在一起。這只青鳳看上去比玄鳳小了許多，但羽毛極為美麗，仿佛雨過天晴的天空，又仿佛春日巫山碧綠的河水，頭上羽冠稍顯稚嫩，似乎剛成年不久。

玄鳳被它撞得后退幾步，立刻兇性大發(fā)，尖鳴著逼過來。青鳳飽含憤怒的聲音響起：“只是族叔的一根尾羽，憑什么幻化成族叔的模樣！”

虛影一怔，卻不甘心地發(fā)出一聲鳴叫，又向青鳳撞過來。只見湖水震蕩，幾丈高的巨浪直接將巫歌卷飛了出去。巫歌連喝幾口水，差點嗆死。等她好不容易從水里掙扎著爬到岸上，就看到那只玄鳳退到一邊，已是黯淡了許多。

青鳳又緩緩開口：“族叔已逝，你雖有族叔的一縷精魄，但畢竟不是他?；厝グ桑駝t我會抹去你的存在！”

那只玄鳳聞言，暗金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戾氣，卻聽從了青兮的話，龐大的身軀在空中消散，重新化成一根尾羽緩緩飄落。青鳳幽幽一聲長嘆，忽然轉(zhuǎn)過身，將那雙燈籠大的碧綠的眸子對準巫歌。

巫歌此時剛把臉從泥沙里拔出來，看到這只巨大的青鳳和那雙燃燒著鬼火的眼睛，難得有了一絲壓迫感。她“呸呸呸”吐出幾口沙子，心里百感交集，想不到關(guān)鍵時刻，居然是這只白癡鳳凰救了她……

一道青光閃過，青鳳幻化成為面容姝麗的妖王。他惡狠狠地拾起掉落在泥沙中的尾羽，碧綠色的雙瞳中隱含著滔天怒火：“你是白癡嗎？居然引出這么大動靜！要不是我來了，你是不是打算把這地方拆了？”

鳳凰一張嘴，就破壞了那副完美的相貌。巫歌被罵得一愣，不由自主道：“什么？”

“這是族叔的地盤，我一直將它封鎖，你身為巫女，居然能毫發(fā)無傷地進來？巫歌，你真是……讓我不得安寧！”

巫歌簡直要氣炸了！她猛地起身，怒聲道：“你妹的，誰想鬧得這么大？還不是你那群好手下干的好事！你居然還敢指著鼻子罵我？你想死是不是！”

她小的時候，由于耳濡目染，各種粗話毫無壓力。后來認祖歸宗，被大巫批評為“粗蠻”，只好把說粗話的愛好埋在心底?，F(xiàn)在被這只鳳凰氣得肝疼，什么風度氣質(zhì)統(tǒng)統(tǒng)不重要了，她現(xiàn)在只想罵死這只白癡的鳳凰！

青兮一臉愕然，綠眸圓睜，似乎被罵蒙了。

巫歌更是怒火中燒：“老娘告訴你，要不是你那群狐女把我扔下來，我這輩子都不知道這地方！怎么？看我沒死，你很失望嗎？”她越說越氣，聲音又高了八度，“當初我從那兩只鼠妖嘴里救下你，你就是這么報答我的！老娘就是讓你不得安寧！”

喊完這番話，整個河段都充斥著巫歌喘著粗氣的聲音。妖王大人愣了片刻，突然咬了咬嘴唇，整張臉都漲得通紅，就連耳根都染上了紅霞。

巫歌一愣，他這樣——是被氣到面部充血了？

青兮漲紅著臉和巫歌對瞪了片刻，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嗓子有些啞了：“你說得對，這的確是我欠你的?！?/p>

巫歌：“咦？”他為什么會道歉？為什么？她有些跟不上節(jié)奏了……

青兮一雙綠眸泛著水光，幽幽地道：“你還活著就好?！?/p>

巫歌無法形容那個眼神，那叫一個欲語還休，愛恨交織，千言萬語都在其中。巫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差點站不住了。似乎在以前，每當兩人起了沖突，一旦她強勢，青兮很快就會服軟，而且服軟時都滿臉紅霞嬌羞。

這家伙……她真的消受不起了！

巫歌越想越不舒服，立刻轉(zhuǎn)身就走：“既然你知道錯了，我們就此別過，后會無期！”

“等等！”青兮勃然大怒，“你要去哪里？”

巫歌一邊快速走一邊道：“當然是回家了！”

她一頭撞在一個結(jié)界上，不用想就知道是青兮布下的。巫歌捂著頭滿臉無奈，而青兮緩緩走過來，眼神滿是怨恨：“你是我的，這輩子哪里都不許去。”

這家伙還想把她當寵物養(yǎng)嗎？巫歌想反駁，可是一看青兮那雙水汽盈盈的雙眸，居然結(jié)巴了：“我……我不是你的，我也和你沒有關(guān)系……”

青兮咬著嘴唇不說話，雙眼神色越發(fā)委屈，這讓巫歌覺得自己是個始亂終棄的男人，而青兮就是那個楚楚可憐的女子。這個想法讓巫歌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轉(zhuǎn)過身胡亂撓了兩把結(jié)界，可惜一點用也沒有：“好吧好吧，就算我想跟你回去也不行，你們那里的狐女都恨不得殺了我，我根本待不下去……”

“你是說綠裳她們？”青兮皺了皺眉，“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把她們一脈逐出瓊海森林?！?/p>

巫歌張大了嘴，已經(jīng)無言以對。正在這時，遠處泥沙地忽然傳來一個很是欠揍的聲音：“想不到王上是個沖冠一怒為紅顏的妖！小胖我真是太感動了！”

十六 求偶期

那只胖河豚不知什么時候清醒了過來，聽到這些感妖至深的對話，頓時潸然淚下。先王就是個情種，到了王上癡情更上一層樓，它什么時候才能找到一條真心相愛的魚呢？

青兮沉聲道：“白豚，我命你守護先王寶藏，你怎么會讓這巫女進去，并且沒有及時通知我？”

胖河豚立刻誠惶誠恐：“這……其實……”它本想把一切都推到巫歌頭上，但是一想到巫歌曾在危機時刻解開它身上的封印，剩下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屬下見這巫女煮的湯味道十分鮮美，想嘗一嘗，但是沒有東西交換，就想把她帶到先王的藏寶地選一件東西。先王曾說過有緣就可以，也沒說過不準讓巫女進……”

“胡鬧，先王身為鳳族，怎么可能惠及人類？”青兮滿心無奈，“這口腹之欲遲早會害了你，罰你三月不能進食，退下吧！”

胖河豚不敢反駁，擺了擺尾巴竄進水道，溜走了。

巫歌想想胖河豚身上的肉，又想到它居然三月不能進食，內(nèi)心不得不為它流下了同情的淚水。

青兮收拾完胖河豚，見巫歌怔怔出神的模樣，便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中的黑色尾羽：“走，我們把族叔的元羽送回去。”

“不去。”巫歌立刻拒絕。

青兮大怒，拉住巫歌的手就走：“快走！”

巫歌努力把手抽回來，悶悶道：“我自己會走?！?/p>

青兮見到巫歌滿臉都是拒絕之意，心里一陣煩躁，差點把那根可憐的元羽折斷。元羽吃痛，扭動著身體想從青兮手中掙脫，可惜被青兮死死鎮(zhèn)壓。

一人一妖又回到那個藏寶地，青兮將元羽插入原地，又仔細查看周圍的寶藏。巫歌心中一陣緊張，那朵七色花可是解除封印的神物，如果被青兮發(fā)現(xiàn)，后果不敢想象。幸虧玄鳳留下的寶物太多，青兮一時也沒有看出什么，重新將結(jié)界加固后拽著巫歌回到萬妖窟。

巫歌懶得抗拒，反正她也打不過這只白癡鳳凰。

進了萬妖窟，回到原先巫歌一直住的房間，青兮從柜子里掏出兩個瓷瓶：“脫衣服，上藥?！?/p>

巫歌不禁睜大了眼睛，就算這貨不是人，可也是個雄的呀，她怎么好意思在他面前脫衣服！

青兮見巫歌一臉見鬼的表情，終于醒悟，紅著臉說了一句：“我讓婢女進來，有什么事叫我。”說完，他就匆匆走了。

萬妖窟一層就是議事大廳。青兮走進去，白骨夫人緊隨其后。只見青兮面沉如水，面對心愛寵物時的溫柔體貼全部不見：“白骨夫人，傳我的命令，將瓊海森林內(nèi)所有的狐女都逐出去?！?/p>

白骨夫人大吃一驚，她自然知道那群狐女的所作所為，但她完全沒想到王上會親自尋找那個巫女，更沒有想到王上會為了一個異類處置自己的屬下。但那些驚詫被她死死壓在心底，她只是面不改色地去執(zhí)行妖王的命令。不一會兒，外面?zhèn)鱽砼哟似鸨朔目尢柭?，還夾雜著尖利的喝罵聲。

青兮坐在王座之上，似乎對外面的聲音無動于衷。外面的哭喊聲越發(fā)刺耳，同時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一個衣衫不整花容失色的狐女居然越過重重守衛(wèi)沖進了議事大廳，然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嘶聲道：“王上，綠裳不明白，綠裳和姐妹們并未做錯什么，您為什么如此絕情？”

青兮坐在王座之上，青色的衣擺如流水般順著臺階垂下。他漠然地看著她，如一尊冰雪雕像。

就連解釋都不屑于嗎……綠裳慘笑，一路膝行，抓住青兮的衣擺，滿臉都是淚水：“王上，我們都是為了您啊，她是一個人類，還是一個巫女！她憑什么讓您對她青睞有加，她會毀了您的！”

青兮垂下雙眸，高高在上地看著她，碧綠的眸子中一片寒涼，她的滿心委屈、憤怒、焦慮、掙扎、嘶喊，對于他都沒有任何意義。綠裳知道，她的王上一直仁善又溫柔，對瓊海森林的妖民一直維護，當初她們被旱魃控制，青兮明明可以離開，可是為了她們一直留在瓊海森林，差點葬身鼠腹?？墒侨缃駷榱艘粋€人類的巫女，卻要將她們整個一脈驅(qū)逐！

身后追來兩個侍衛(wèi)，一左一右拽著她就往下走。綠裳開始瘋狂掙扎起來，雙手死死抓著地板，直到指甲剝裂。她聲音凄厲：“王上——！綠裳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您！為了您??！綠裳一直在看著您，就算您一直不回應，但綠裳心中只有您！都是因為那個人類巫女！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她！她不會有好下場的——”

她的聲音漸漸遠去，和其余狐女尖利的哭號聲混在一起。青兮一直端坐在王座之上，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最終發(fā)出一聲嘆息。

巫歌并不知道議事大廳發(fā)生的一切，她只是仔細地給自己上了藥。因為數(shù)次遇險，她身上遍布傷痕，幸虧并沒有流出血來。侍奉她的是兩個花妖，雖不如狐女騷氣十足，但也算千嬌百媚。只是奇怪的是，這兩位花妖一見她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把她當祖宗一樣伺候。

秉著報仇雪恨的想法，巫歌向她們詢問狐女的下落。誰知話剛問出口，那兩個花妖就瑟瑟發(fā)抖地跪在地上，把頭磕得咚咚響。這奇怪的態(tài)度讓巫歌有了一些想法，難道……青兮為了自己處置了那群狐女？

不不不，這怎么可能，就算她救過青兮，也是一個異類，而那群狐女則是妖王座下忠心耿耿的手下，最多只是略施小懲罷了?？煽催@兩個花妖的態(tài)度，似乎是非常殘酷的刑罰？青兮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巫歌絲毫不能理解那只白癡鳳凰的想法，又把心思用在了怎么解除封印上?，F(xiàn)在她有了七色花，但完全不會用。體內(nèi)十分之一的力量只能讓她比普通人略強，根本無法斬妖除魔。她到底該怎么辦才好……

直到晚飯時青兮歸來，她也沒想出好方法。由于她心不在焉，就忽略了青兮略微沉郁的神色。此后又是好幾天，青兮開始忙于他的政務，白天不見人影，但每天晚上都來陪她用飯。巫歌曾問過那群狐女的下落，但青兮擺出一副死人臉，對此事一句也不提，弄得巫歌也一肚子不快。

就為這事，兩人開始冷戰(zhàn)，平時一個眼神都不給對方。按理說，以妖王的任性程度，早該找她算賬了，但如今他一聲不吭，仿佛很專心地和她冷戰(zhàn)，讓巫歌心中疑惑。

這白癡鳳凰又在搞什么……難道發(fā)現(xiàn)自己對手下懲罰太重，一見到她的臉就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