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亮

癌魔來襲，“科技牛人”萬念俱灰

2013年夏，曾任Google、微軟全球副總裁的李開復入選美國《時代周刊》“全球最具影響力100人”之一，時年52歲的他意氣風發(fā)地攜妻女赴美受獎，一時間萬眾矚目，風光無限。與此同時，他一手創(chuàng)建的旨在幫助年輕人創(chuàng)業(yè)的投資公司——“創(chuàng)新工場”，也在國內(nèi)做得風生水起。

從美國回來后，李開復的妻子謝先鈴提醒他該體檢身體了。謝先鈴知道丈夫不光是著名企業(yè)家，還是個“夜貓子”，他甚至認為睡眠是浪費時間，加班到深夜是家常便飯，凌晨三四點起來給員工回E-mail，也是他的習慣之一。實際上，李開復已經(jīng)被失眠、痛風困擾了兩年多，還患了幾次帶狀皰疹，身體明顯不如以前，種種跡象表明，他的身體已經(jīng)發(fā)出了預警，這令謝先鈴感到不安。

聽了妻子的勸告，李開復不以為然：“放心吧，你老公正值中年，生活中那點小災小病根本擊不倒我！”但在當年9月，經(jīng)常發(fā)低燒的李開復還是被妻子拖進了北京一所大醫(yī)院，做了一套標準流程的健康檢查。三周后，隨著詳細的體檢報告出爐，李開復的生活被投下一顆重磅炸彈：他有可能患上了癌癥！

進一步檢查后，李開復被確診為淋巴癌晚期。在他的一再追問下，醫(yī)生坦言：他的生命可能只剩下100天。霎時間，這位畢業(yè)于美國名校的計算機博士，聞名全球的互聯(lián)網(wǎng)大佬，一下從云端重重地跌到了谷底，再怎么冷靜自持，心頭的震撼也難以言喻。當晚，李開復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萬念倶灰。妻子謝先鈴含淚在客廳打電話，向他們的醫(yī)療界親友和熟人挨個咨詢，問國內(nèi)哪家醫(yī)院治療淋巴癌最好，但得到的答復令他們?nèi)鐗嫳撸骸凹纫训酵砥冢俸玫尼t(yī)院也回天乏術了，何況你們?nèi)サ哪羌裔t(yī)院本就很知名?！?/p>

李開復的心情萬分沉重，妻子自22歲那年嫁給他，就把全部精力投在了家庭上，他和孩子就是她的整個世界，假如自己真有個三長兩短，妻子和兩個女兒怎么辦？自知時日無多的他靜靜地躺在床上，眼前浮現(xiàn)的是他與妻子相識相愛的一幕幕往事。

李開復原籍臺灣新北市，后移居北京。1982年，還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讀大三的他，回家過暑假時認識了謝先鈴，一個長著甜美娃娃臉的臺灣女孩。剛戀愛時，單純善良的謝先鈴經(jīng)常被李開復的惡作劇戲弄。比如，有天謝先鈴問李開復：“今天去看什么電影？”李開復認真地說：“今天有一部《裝修內(nèi)部》看起來不錯??！”謝先鈴興高采烈地說：“是嗎？那就看《裝修內(nèi)部》吧！”結(jié)果，兩個人來到影院，謝先鈴才發(fā)現(xiàn)被耍了，電影院正在進行內(nèi)部裝修呢。對于李開復這種惡作劇般的美式幽默，謝先鈴并不惱怒，她喜歡這個才華橫溢又愛鬧騰的男孩，和他在一起每天都充滿新奇。

李開復回美國后，兩人又鴻雁傳書了一年。有一次，李開復突發(fā)奇想，把謝先鈴寄來的信先復印一份，然后把復印件上的字一個一個剪下來，再用膠水貼到另一張信紙上，組成了一封新的肉麻情書。在信上，他建議謝先鈴，以后給他寫信的內(nèi)容應該是這樣的：“開復，自從你回美國后，我總是看著月亮想著你，我好不習慣。很傷心、很難過，真痛苦！我為你斷腸，一蹶不振，甚至多次想不開，現(xiàn)在已經(jīng)欲哭無淚。你那么聰明，可愛，溫柔，體貼，完美！” 謝先鈴接到信后哭笑不得。

1983年8月6日，兩人在臺北舉行了婚禮，婚后去了美國。一開始，夫妻倆在美國租的房子很簡陋，一回家就忙著趕老鼠。幾年后，李開復博士畢業(yè)去了蘋果公司，他們才在加州買了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

生死相依，愛妻為他撐起一片晴空

結(jié)婚30年來，謝先鈴一直在家相夫教子，李開復就是她的依靠和精神支柱。但在丈夫查出癌癥后，她卻擦干眼淚，變成了一個沉著冷靜的人，一步步引導丈夫從慌亂中靜下心來，她開導李開復：“不怕，現(xiàn)在的醫(yī)療科技那么發(fā)達，只要我們調(diào)整好心態(tài)，積極配合治療，一定可以邁過這道坎的！”妻子說得篤定自信，李開復的心神也隨之安定了幾分。他本以為，妻子會跟自己一樣驚慌失措，沒想到，她竟然這么堅強，每天氣定神閑地陪他聊天，并與醫(yī)生溝通治療方案。妻子尚能如此，李開復盡管悲愁不已，也決心全力一搏。

醫(yī)生為李開復制訂了一套化療和標靶治療雙管齊下的治療方案。接受治療前，已做好最壞打算的李開復擬起了遺囑。面對那一沓從律師手中領回的遺囑表格，他似乎怕了，幾次拿出來，又幾次扔回抽屜鎖起來。只要一想到自己時日不多，他就驚慌失措。遺囑前前后后寫了幾十次，那種感覺讓他痛苦不堪。想著妻子和兩個女兒，李開復勉為其難地整整費了一天半時間，終于完成了這個苦差事，然后把遺囑鎖進抽屜，在妻子的一次次鼓勵下，他開始接受化療。

化療藥物的副作用迅速在李開復身上掀起了驚天巨浪——第一支預防性抗生素打下去不到半個小時，李開復就覺得胃里翻江倒海，明明已經(jīng)打過止吐針，但嘔吐的感覺還是很強烈，妻子手足無措地看他趴在床邊干嘔，端茶、遞水、送毛巾，都無濟于事，而最讓李開復難受的是那種想吐卻又吐不出來的感覺，讓他幾乎發(fā)狂。

經(jīng)過兩個療程的治療后，李開復的兩只手臂因為頻繁打針，造成血管萎縮、硬化，手上瘀青斑斑。等到做完第三次化療，他手臂上所有的血管都打不進針了。無奈，醫(yī)生只好建議他接受手術，安置一個活動式人工血管，方便靜脈注射以及輸血和抽血。

一般患者的人工血管多安置在胸前和腋下，李開復的卻安置在左頸部下方。由于手術時是局部麻醉，他在神志清醒的狀態(tài)下，看著醫(yī)生在自己脖子上劃了一刀，以至于后來他常夢見有人拿著寒光閃閃的刀子割自己脖子，嚇得他從夢里尖叫著醒來。每當這時，妻子就趕忙抱著他，像哄孩子一樣輕撫他的臉頰，說：“不怕，有老婆大人當你的守護神呢！”一句話讓李開復萬分緊張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不久又倒頭睡去。

李開復情況好轉(zhuǎn)后，謝先鈴趁機取笑他說：“你這根本就是現(xiàn)世報！以前你經(jīng)常嚇我，現(xiàn)在嚇到自己了吧！”謝先鈴平時最愛看恐怖片，遇到緊張的鏡頭又特別害怕，每次都蒙住眼睛問李開復：“過去了沒？過去了沒？”李開復常逗弄妻子，讓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看到最恐怖的畫面。而謝先鈴最怕看到的就是用刀割脖子的畫面，李開復騙她看了好幾次。這回，卻輪到李開復在手術臺上被醫(yī)生割脖子了。但妻子的言語“報復”和在病房中給他開的那些小玩笑，總能化解掉李開復緊張不安的情緒，讓他感到幾分輕松。

化療期間，一些看起來雞毛蒜皮的小事卻能深刻影響李開復的治療進度和療效。每天不論吃什么，喝什么，都要計算容量和重量，甚至連大小便和嘔吐物也要一一檢查并記錄，簡直不勝其煩，但謝先鈴始終親力親為，每天都認認真真地去做這些事情。

因為大量口服藥物，李開復的口腔里隨時都會涌出奇怪的藥物味道，加上口腔黏膜被破壞，他的食欲大受影響，脾氣也變得古怪起來。

一次，謝先鈴忙完醫(yī)院和家里的事，特地趕到市場上，買了最新鮮的鮭魚頭給李開復燉湯喝，這可是李開復從前最喜歡的一道湯?？墒牵斔掖颐γλ偷结t(yī)院，剛準備掀開蓋子時，李開復聞到魚湯味止不住一陣惡心，然后脫口而出：“拜托，走開！走開！”謝先鈴被他這么一吼，手忙腳亂，一鍋鮭魚湯簡直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李開復心情平復后跟妻子道歉，妻子卻笑著說：“哎呀！你不知道，那鍋湯最后便宜了你二姐和二姐夫，他們還抱怨好久沒喝到我燒的魚湯了呢！”妻子的大度令李開復的內(nèi)心如釋重負。

浴愛重生，夫妻攜手闖過死亡谷

后來，李開復開始病急亂投醫(yī)，只要聽說哪種療法可能有效，他一定要試試。除了聽醫(yī)生給的建議外，還吃了一堆所謂的特效藥和保健藥品。別看謝先鈴平時感性有余、理性不足，遇到這種事，她卻比丈夫理智得多。李開復堅持采用極端手法按表操課時，謝先鈴就親身體驗，證明這種狠療法的種種弊端。李開復不依，有時還跟妻子鬧脾氣。謝先鈴就警告他：“這么吃下去，小心將來腎會壞掉！當然，到時候我可以摘給你一個腎，但之后我的身體就會變得虛弱，不能好好照顧這個家了……”李開復聽了心中一顫，不禁眼眶泛紅，老老實實聽話不再亂吃藥了。

就這樣，半年后，李開復終于挨到最后一次化療結(jié)束。又經(jīng)過一年多的標靶藥物治療，CT檢查顯示，李開復腹部的腫瘤大都被清除干凈了，夫妻倆走過了一條長長的與病魔抗爭的深谷，終于重新來到廣闊的藍天白云下，整個世界都是新鮮而芳香的。那一刻，李開復和謝先鈴相擁而笑，卻笑得淚落如雨。

跨過死亡的幽谷，李開復第一次如此真實地體驗到健康的可貴。重生的喜悅讓他心里充滿了感恩，當再次與妻子攜手走在夕陽下，他才知道這一刻的珍貴?！斑@30多年，我一直忙于事業(yè)。過去，我總覺得時間還很多——等我準備好這個演講，做完那個采訪，忙完這件投資案子，等我更新好今天的微博內(nèi)容……似乎每件事，都比關注身體健康這件事重要。結(jié)果到頭來，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把真正重要的事擱到了最后，卻把人生最彌足珍貴的時光浪費在追逐那些看起來五彩斑斕的泡沫上?！崩铋_復握著妻子的手感嘆?！澳且院竽憔鸵葱母锩妫煤米鋈肆?！”妻子調(diào)侃說。其實謝先鈴的心里并不踏實，丈夫病愈后，她依然擔心某一天癌細胞會在他體內(nèi)復生并擴散……于是，她對李開復嚴加看管，首先不準他熬夜，而且定時陪他去做康復治療和體檢，每天還堅持陪他鍛煉身體。

劫后余生的李開復，決定把父母和妻女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2015年秋天，他帶父母和妻女去夏威夷度假；家中兩個女兒房間的天花板上都貼滿了亮晶晶的小星星，這是李開復病愈后一個一個貼上去的；和女兒在一起的時候，他花3%的時間管教她們，剩下97%的時間用來做她們最好的朋友；陪妻子逛街時，他不再頻頻地看表催促她，而是開心地牽著她的手，一家一家不厭其煩地幫她選購獨具品位的漂亮衣服；以前很少下廚的他，甚至還看著食譜學會了幾道拿手菜，時不時地，系上圍裙到廚房秀一秀烹飪技藝，犒勞下父母和妻女。

2015年2月，李開復結(jié)束了長達17個月的病假，重返工作崗位。他計劃從北京出發(fā)，先飛往香港，再去臺北，然后出國去新加坡和歐洲，一站一站去拜訪投資人。出發(fā)前，妻子在幫他整理行李箱時若有所思地問：“你不會又過回從前的生活了吧？” 李開復知道妻子在擔心什么，好幾次在病床邊，妻子要他再三保證，康復后不要再過以前那樣的生活，妻子說：“我希望我的一切付出都是在為你創(chuàng)造幸福，而不是為你創(chuàng)造效率！”李開復握著妻子的手，飽含深情地說：“你放心！不會的！你將是我一生最穩(wěn)固的軸心力量！”

2015年6月，李開復在所著新書《向死而生：我修的死亡學分》中動情地寫道：“我和先鈴是彼此的初戀，一輩子只有這一份感情，22歲就結(jié)了婚。正是因為有了穩(wěn)定的感情依靠，才使我在美國讀博士期間，不再感到孤獨，也讓我有了心無旁騖搞科技研發(fā)的動力。結(jié)婚32年來，她任勞任怨，默默支持我的工作。無論是每天6點起來為全家人榨新鮮果汁，還是親手縫衣服和被子，或是把我的西服燙得筆挺，我們生活的每一處都能看見她的關懷。在我繁忙的時候，她悉心照顧著我，從不抱怨我擠不出時間陪她和孩子；在我職業(yè)生涯的低谷期，她安慰著我，默默陪我渡過難關；這次我身患絕癥，妻子更是表現(xiàn)得堅強而偉大，沒有她，我可能已經(jīng)告別這個世界……”

2016年4月，在北京出席“中國企業(yè)領袖年會”時，李開復說到這段向死而生的經(jīng)歷，更是淚灑會場：“這場意外讓我的生命有了深刻的回旋，也讓我看到了比事業(yè)成功更珍貴的東西，感謝妻子和家人，陪我闖過生死關！”他表示，健康和生命同等重要。以前他總鼓勵年輕人去追求輝煌事業(yè)，心存瑰麗夢想，在飽受病痛折磨的日子里，他才驀然覺醒，面對可怖的病魔，再大的影響力，再高的知名度都幫不上忙，在病床上，他只是一個隨時可能在呼吸之間頓失所有的病人。那一刻他才痛悟，犧牲健康去換取所謂成功和夢想，簡直愚不可及。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李開復這位商界大腕終于明白，他最該珍視的并非成功與財富，而是健康、親情和愛，這些才是夢想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