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毅平
我的故鄉(xiāng)在江南。又是暮春三月了,我在日本的京都,看過美麗的櫻花,想起了江南的好風景。那是南北朝時就有名的,因為有人寫過,“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花是雜花,鶯是亂飛,不是江南人,不曉得這有多貼切!后來的同鄉(xiāng)先輩們,于此不能贅一語,我也不能。
但在我的江南圖里,有一點與他們不同——真的只是一小“點”。我走在故鄉(xiāng)的田埂上,朝著老家的村子走去,周圍煙雨迷蒙,花雜草長。在我的江南圖上,會淡入一個小黑點,它越來越清晰,漸漸地成了人形。我知道,那是我的祖母,曉得我要回鄉(xiāng),早早守在田頭,手搭涼棚,瞇眼張望。雖然煙雨迷蒙,什么都看不分明,但祖母在那里,在我的江南圖里,守望著我,這我知道。
真的見面了,祖母反而沒話說,只一句“你轉(zhuǎn)來了”,便掉頭朝村子走去。如果是外婆,就會夸我:“又長高了,長高不少了!”但祖母不會。我跟在祖母后面,也有一搭沒一搭,心里一片安寧。后來讀了子曰詩云,知道這叫“我心則降”。
離開是河水倒流,磁帶回放。祖母靜靜地佇立著,手搭涼棚,瞇眼送我。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又變回為小黑點,最后淡出了我的江南圖……雖然煙雨迷蒙,什么都看不見了,但祖母在那里,在我的江南圖里,守望著我,這我知道。
祖母走后,我很少再回故鄉(xiāng),很少再到暮春三月的江南。因為無論我怎樣走近故鄉(xiāng),不會再出現(xiàn)我的祖母。我的江南圖已經(jīng)變樣,沒有人再守望著我了。
雖然這樣,江南還是我的江南。我的祖母、外婆,我的同鄉(xiāng)先輩們,都融進了江南的泥土里,空氣中。這也就是為什么在日本的京都,雖然櫻花美麗,但我思念江南。
(歸雁生摘自《馬賽魚湯》,復旦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