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
【楔子】
我是一名海神,東桑海的老大,整個東桑海都?xì)w我管,沒錯,整整一片海,都?xì)w我管。
【一】凡人都是騙子
雖說我是東桑海的扛把子,然而,我卻是個光桿。
光桿的意思就是,看遍整個東桑海,我的手底下,一個小弟都沒有。
要說這事兒,也不能怪天君摳門。當(dāng)年,若不是我觸犯天條,惹了大罪,也不至于被罰到這里,感受了足足二十年的寂寞空虛和冷。
但好在東桑海不是一片死海,周圍的土著居民靠海吃飯,男的捕魚、女的采珠。光是給他們收拾爛攤子,也足夠我找樂子的了。
于是,在我辛辛苦苦收拾完漁民們卡在珊瑚叢中的破漁網(wǎng)后,我人生的噩夢又開始了。
東桑村的村民信仰海神,每年都要搞一次生祭,算是對我的供奉,以求我保佑他們風(fēng)調(diào)雨順、出海平安。
這些形式主義的東西搞一搞,是可以的。
但是,每次都把一頭頭活蹦亂跳的生豬、生牛給扔進我東桑海里來,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要知道,我在海底生個火、做個飯,是非常艱難的。難道這些群眾都以為我這樣純潔高雅的海神,是個茹毛飲血的小渣渣嗎?
對于這樣的誤解,我必然是要解釋清楚的。
我剛慢悠悠地浮上水面。尚未出水,就聽見兩個采珠女的爭執(zhí)。
瞇瞇眼采珠女道:“白公子喜歡的是我,他剛剛分明在人群中看了我一眼!”
胖嘟嘟采珠女道:“哼!那又如何,你可知,白公子曾經(jīng)牽過我的手!”
“什么?!”瞇瞇眼采珠女像是受到暴擊,面孔扭曲,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倒退幾步。
胖嘟嘟采珠女一臉興高采烈,村長的女兒阿花卻走了過來。
這幾位姑娘追求愛情、追求白公子的戲碼我看了老久了,她們每次都爭個你死我活,可那個傳說中的白公子,我卻連他的一根腿毛也沒見過。
阿花冷冷一笑,翻了個白眼,道:“今日是祭祀海神娘娘的大日子,你們?nèi)绱藳]有規(guī)矩、大吵大鬧,就不怕海神娘娘怪罪嗎?”
兩位采珠女立馬沉默了,不敢說話,做出一副乖巧的樣子來。
“唉——”我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每日都為東桑海的事兒忙得不可開交,哪里有那個閑工夫去怪罪這幫人類???
借著我的名頭來壓別人,這個梗,阿花到底還要玩多久啊?
我心里頭有些膈應(yīng),覺得應(yīng)該跟她講講清楚,我海神的肚量,那是像東桑海一樣寬廣無邊的,不至于為了這點兒芝麻大的事兒跟她們置氣,順便教教她們怎么做人。
為了保持我高潔美好的形象,我特意手挽蓮花,擺出一個嬌媚的姿勢,像出水芙蓉一樣清新淡雅,驚世駭俗地出現(xiàn)在了人群面前。
“鬼啊——”
只聽見一聲高喊,然后剛剛說好了崇拜我、敬仰我的人類,霎時間全都跑沒了影兒。
我有些憂傷,好不容易費了點兒心思捯飭出個造型,還沒人欣賞,真是糟心。
【二】那個碰瓷的少年,你好不要臉
今天早上,我收到小海帶給我從東海捎來的信件,我的好兄弟東海龍三太子凌嘉給我透露,天君派了糾察靈官來東桑海視察,讓我今日務(wù)必注意言行。
所以,我上岸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和村民們談人生,而是來先試著勾搭一下糾察靈官,以給他留下一個突破天際的好印象。
我四處張望,便看見一位身著白衣的俊俏公子,玉冠束發(fā)、劍眉星目。他站在東桑海的海邊,海浪一下一下地拍過來,卻在到他的腳尖前就縮了回去。
凡人是不可能有這種超能力的!
我急忙沖了過去,靠近他,卻感受不到他周身的半點兒仙氣。我在心底奸笑,如此偽裝,就是不想讓我看破你的身份罷了!
于是,我正了正色,好心好意地湊過去,問,“公子,你想到海對岸去嗎,我可以扶你過去……”
話音剛落,白衣公子就倒在地上,抱著腿不住叫喚:“你怎么撞人呢!”
我……我這是被人訛上了?
他這一嚷嚷,路人就都圍了過來,看著白衣公子都是一副好臉,然后責(zé)備我道:“人家一秀秀氣氣的小伙子,犯得著訛?zāi)銌???/p>
“就是,還不趕緊把人家扶起來去瞧大夫,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都這么沒有良心?”
我:“……”
考慮到糾察靈官可能就在圍觀群眾當(dāng)中,我必須保持自己高潔的品質(zhì),于是,我彎腰,好言好語道:“這位公子,不好意思,來,我扶你起來?!?/p>
我的手觸到白衣公子的指尖,微微一顫,像是被驚雷劈中一般,從頭頂?shù)侥_尖都一陣戰(zhàn)栗。
我這是太久沒碰過男人了嗎?為什么自我反應(yīng)會這么大呢?
他倒是很淡定,握著我的手,將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我身上,緩緩站了起來。他擺出一副虛弱模樣來,道:“在下姓白,名子兮。多謝各位鄉(xiāng)親仗義執(zhí)言,我看這位姑娘也不是故意的,況且認(rèn)錯態(tài)度也不錯,就請各位不要再責(zé)怪她了?!?/p>
啥?我的罪名就這樣坐實了?我根本什么都沒有做??!
眾人皆一副“既然你都原諒她啦,那我們也不計較啦,走啦走啦”的表情。
我想真是夠了,捏了個訣,在他腳上糊弄了一下,道:“其實,我是東桑海的海神,就是你們凡人沒事兒掛在嘴邊的海神娘娘。雖然,我現(xiàn)在看著是窩囊了點兒,但二十年前,我可是能呼風(fēng)喚雨的大人物。你的腿沒什么毛病,有毛病也被我的法術(shù)給治好了。就此別過吧!”
白子兮謙和一笑,也不表態(tài),只面帶微笑,眼睛直直地看著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發(fā)毛,快跑了兩步到了東桑海邊,一個猛子扎了進去。
【三】你母親有沒有教過你,不要隨便跟女孩子回家
待了還不到半盞茶的工夫,我就被水嗆到了。我渾身濕透,伸手在兜里掏了掏。不好,我的那顆青玉避水珠不見了!
因為我二十年前闖了禍,作為懲罰,我的法術(shù)被天君收了,雖然這些年我也時常能催生點兒法術(shù)出來,但到底不管什么用處。
所以,凌嘉送了我一顆青玉避水珠,以防我在自己家里頭被淹死。
我嘴里吐水,頭發(fā)濕漉漉地滴著水,憂傷地望了一眼岸上,就看見白子兮兩指間捏著一顆渾圓的避水珠,在陽光下細(xì)看。
這個殺千刀的居然敢偷我的心肝小寶貝!
我撲過去準(zhǔn)備同他肉搏,以搶回我的所有物,誰料白子兮一個輕巧地轉(zhuǎn)身,就躲過了我的虎撲。
他神態(tài)自若,將避水珠捏在掌心,道:“咦?海神娘娘,你不是回家了嗎,怎么還在這兒?迷路了?”
廢話,沒有避水珠,我回個屁的家!
我擺出一副笑臉來,道:“你剛剛是不是撿了顆珠子?我跟你說那珠子是神選之物,凡人拿著會被雷劈焦的,為了你的性命著想,你還是趕緊還給我吧!”
“你是說這個?”白子兮在我面前攤開手掌,青玉避水珠在我面前一閃而過,然后被他握緊拳頭收了回去。
“是它!是它!就是它!”我激動得差點兒唱了出來。
“按理說,在路邊撿到的東西,我應(yīng)該先交到官府。然后,官府張貼告示,再然后……”白子兮慢悠悠道。
我簡直不忍心聽下去,就東桑村公務(wù)人員的辦案能力和拖延程度,我估摸著十天半個月我都回不了家。
“你要怎樣才肯把珠子還給我?”我開始談判。
“帶我回你家吧!”白子兮看了我一眼,一字一句道。
“你的母親有沒有教過你,不要隨隨便便要求跟一個女孩子回家?”我翻著白眼看他。
“有啊……”白子兮撩了撩袍子,無比淡定道,“可那不是說女孩子嗎?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他居然侮辱我的性別!我忍!
我在心中思索了一會兒,光天化日之下揍人可能不大妥。為了防止被糾察靈官逮到,我還是先讓這個白子兮跟我回海神宮,我再暴揍他一頓,然后丟出東桑海,這樣才能解恨!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一個凡人,老對我們神仙的生活狀態(tài)這么好奇,對你沒啥好處?!蔽矣仓^皮解釋。
白子兮淡淡道:“我?guī)煆募в裆?,比你位階高的仙家也見過不少,再見你時若是做出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豈不是說我過去沒見過世面?”
原來是姬玉山出來的弟子,難怪這么奇葩。
我冷冷一笑,心道,他這是拿比我位階高的仙家在壓我呢!
我被他的冷漠臉搞得煩得沒邊兒,道:“算了,就帶你去我家里頭瞧瞧,不過,那個避水珠你得給我?!?/p>
白子兮手一晃,道:“我是個凡人,沒有避水珠,也到不了海神娘娘你的宮殿?!?/p>
“你還挺懂行的?!蔽译S便夸了夸他,道,“不過你也該知道,這避水珠是離不了身的,你跟我一起的話,只能……手牽手了?!蔽倚邼恍?,扭捏道,“還挺不好意思的?!?/p>
話音剛落,我就湊到白子兮的身邊,去牽他的手,卻被他無情地躲開了,緊接著我就看見他把我的青玉避水珠給摔在了地上,珠子一分兩半。
他遞了一半珠子給我,道:“這樣就可以了!”
媽呀!要是讓凌嘉知道他的心肝寶貝被一個凡人給砸碎了,他得多鬧心?。?!
【四】把帥哥留在身邊,無所謂冒一些風(fēng)險
我?guī)е鬃淤饣睾I駥m,是打算好了要擺譜的,把剛剛失去的面子給撿回來。畢竟,看到這種場景,擱一般人那得喊個驚天動地——“哇,這條魚是五顏六色的呢!”“哇,這叢珊瑚亮晶晶的呢!”
然后,我再淡淡道:“嗯,是這樣的,我平日里見得多了,沒什么好稀奇的?!?/p>
倍兒有面子!
可我萬萬沒想到,白子兮是個見過世面的,他從頭到尾擺著一張冷漠臉,半點兒我期待的反應(yīng)都沒有,看得我心情非常不愉快。
他跟著我到了海底的宮殿,在門口駐足了小半會兒,才道:“你們天君是不是也太摳了點兒???”
我一震,覺得這凡人膽子忒肥,他又是姬玉山來的,該不會是天君派來套我話,看我是不是對他有怨言的吧?
他四下看了看,表情十分不滿意,可話卻是這樣說的。
“我覺得這里挺不錯的,我決定留下了?!?/p>
我呵呵一笑,道:“你這話說的,我就不愛聽了,我怎么覺得你把我這海神宮當(dāng)客棧了?”
見我憂郁,白子兮補充道:“我看你這東桑海也夠大,平日里就你一個人,未必忙得過來。我會的挺多,洗衣做飯、琴棋書畫,沒有一樣是不通的。留下我,多少也能幫襯你一些?!?/p>
留一個英俊的凡人倒是沒什么問題,可萬一他是天君派來的,就我平日里得空就罵上幾句的德行,估計得穿不少小鞋,于是,我旁敲側(cè)擊問:“不過,你終日不歸家,你的家人不會擔(dān)心嗎?”
“我父母早已亡故,并無其他親人,在這人世,也不過孑然一人,待在哪里,沒有什么不同。”白子兮說這番話時,眼里沒有半點兒情緒,卻硬是生出了一副可憐樣兒來。
算了,天君什么的先扔一邊吧,要想把帥哥留在身邊,總歸是要冒點兒風(fēng)險的。
【五】好像有人眼紅我的業(yè)績,要搞我!
海神平日里的事務(wù),也是很繁忙的。
然而,白子兮在我這兒住了有小半個月,卻讓我覺得他可能是天君故意派來坑我的。
比如,我擦桌椅累得氣喘吁吁、想歇會兒的時候,就召喚白子兮到我跟前,擺出一副大爺模樣,吊兒郎當(dāng)?shù)氐溃骸澳悴皇钦f你會的挺多嗎?來,給海神娘娘彈首曲子聽聽?!?/p>
白子兮就乖乖地抱了琴來,坐在我一邊,素手撫琴,我慢吞吞地干著活兒。他要是彈個什么《鳳求凰》之類的,讓我這顆寂寥多年的心沖動一下也好,結(jié)果,他偏偏彈什么《十面埋伏》。琴聲宛若走珠,又似千軍萬馬齊鳴,搞得我跟著他的節(jié)奏,干活干得越來越快。
我一邊喘氣,一邊道:“別……別彈了成不成?再彈要人命了?!?
白子兮淡淡地看我一眼,道:“哦?!比缓笏е僮哌h(yuǎn)了。
又比如我餓得快不行的時候,召喚白子兮到我跟前,道:“你一個男人,廚藝應(yīng)該是不錯的。來,給海神娘娘做點兒珍饈來?!?/p>
白子兮就端著白粥跟饅頭到我跟前,平靜道:“這是我最拿手的。”
“呵呵。”我冷笑道,“我就是隨手撈只路過的螃蟹,做的海鮮面也比你這個靠譜!”
原本在我身旁淡定游走的小螃蟹們一個個嚇得連走路都不橫著了,瞬間跑得沒了影兒。
白子兮又淡淡看我一眼,道,“哦?!比缓笏酥字嗪宛z頭走了。
結(jié)果,晚飯還是吃的我做的海鮮面。
一日,我正在前廳看我的《東桑海紀(jì)事》,白子兮端來一個托盤,上頭立著一只玉壺和兩只酒杯。
他走到我面前,將玉壺同酒杯擱在楠木桌上,他在杯子里斟了酒,推了一杯至我跟前,道:“西域來的葡萄酒,特意拿來給你嘗嘗鮮?!?/p>
我端著酒杯看了一眼,一邊飲盡,一邊搶在白子兮前頭將他那杯酒給奪了過來。
白子兮不知我意欲為何,我仔細(xì)瞧了瞧他杯中的酒,笑著將酒杯遞回去,道:“我這杯酒被人下了鴆毒,就看看你那杯有沒有,還好……”我松了一口氣,道,“沒有?!?/p>
白子兮臉色有些發(fā)白,神色不自然,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道:“那里頭既然有鴆毒……你怎么還喝了?”
我安撫性地一笑,咂了咂嘴,道:“我是海神嘛,這些俗物,自然傷不到我。要想傷我,除非剔了我的仙骨……”
話到嘴邊,我止住了,這是我的小秘密,我要好好保密。
白子兮青著一張臉,手上卻沒停,不住地給我斟酒。
我摩挲著酒杯,心中思慮萬千。究竟是誰要害我?難道是有人眼紅我在東桑海搞出的業(yè)績,嫉妒我的才干了?
【六】我有一顆做好事的心,奈何總是被人打
事實證明,我不能吹牛。因為鴆毒雖然要不了我的命,可那葡萄酒還是讓我醉了。
白子兮不知為何問起了我仙骨的事兒,道:“你剛剛說“剔仙骨”,你如今沒有法術(shù),若是被有心人算計,豈不危險?”
我醉醺醺地倒在白子兮的懷里,迷迷糊糊間,似乎看見白子兮的手中握著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哪兒能那么容易。”我開始吹牛,道,“要剔我仙骨,那也得讓我心甘情愿是不是?!”
再一轉(zhuǎn)眼,白子兮手上的那把刀便不見了。
我有些不解,卻突然想起《東桑海紀(jì)事》里頭記著,明日將有海嘯,我還沒來得及通知漁民,心里不免焦慮。
我扶著白子兮的手臂,勉強在床榻前坐直,同他道:“明日東桑海將有海嘯,為免村民罹難,我必須盡快去通知他們。”
白子兮一愣,道:“你平日里還做這種事兒?”
我用力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道:“你去柜子里取來我的清心丸,那是老君給的寶貝,能讓仙家保持清醒?!?/p>
白子兮將清心丸取來,站在我跟前,道:“這個,我聽師父提起過,雖能助你仙術(shù)大增,卻會傷了本體,你吃下去,真的沒有關(guān)系嗎?”
我一把將清心丸搶過,道:“我平日里都是一個人,自然不敢喝酒,怕誤了事兒。好在今日你在,沒釀成大禍。若是那些村民因我一時失誤而死,我可就罪過大了?!?/p>
白子兮長睫一垂,聲音有些低沉:“可你本不必做這些事的……”
我用過清心丸,神智也清楚了些,站起身來捏了個訣換了副樣貌,道:“我既是這東桑海的海神,便有庇佑我信徒的職責(zé),不論他們是怎樣看我的,你明白嗎?”
白子兮沒有說話,只定定地看著我。
他跟著我剛到東桑村,一群村民就拎著鋤頭過來,將我團團圍住準(zhǔn)備揍我。
白子兮不解,大聲問道:“你們?yōu)楹我崴??!?/p>
村長站出來,怒氣沖沖道:“揍她還需要理由嗎?”
白子兮聞言一抖,看了我一眼,贊同村長道:“確實不需要……”
我:“……”
但白子兮還是比較講義氣的,他沒有因為揍我不需要理由就不管我,反而替我挨了好幾下,才領(lǐng)著我逃出了包圍圈。
我倆奔到一個小土坡上直喘氣。
白子兮歇了一會兒,問我:“怎么回事兒?你不是為村民服務(wù),辦好事兒的嗎?他們這樣不就是恩將仇報嗎?”
“唉……”我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你有所不知,《東桑海紀(jì)事》中確實記載了東桑海的海事、氣象等,在我這兒算是個預(yù)報性的科普讀物,但對于凡人來說,就算得上是天機了。我要是光明正大地把哪天有海嘯、哪天有暴雨都告訴了村民,我就是泄露了天機,那可就是大罪了。所以……”
“所以什么?”白子兮看著我,問。
“所以,我就用盡我一生的智慧,想出了這樣一個好法子!”我自豪道,“我扮作可觀天象的天師,給他們透露消息,但未免太準(zhǔn)被天君派出的糾察靈官發(fā)現(xiàn),我就故意十次里面說錯八次,這樣,能對的兩次就是救了他們的命,也不至于被糾察靈官抓到蛛絲馬跡。怎么樣?”我拍了拍白子兮的肩膀,問,“我是不是很機智?”
白子兮看了我許久,才說出一句話:“聽完你的話,我都忍不住想揍你了?!?/p>
我:“……”
要不怎么說凡人沒啥悟性呢,我這是拼了老命,冒著被革職的風(fēng)險來給他們通風(fēng)報信,卻被他們當(dāng)成是個騙吃騙喝的江湖術(shù)士。
白子兮拉著我,道:“走吧,我陪你去找他們?!?/p>
我捂著臉道:“待會兒他們要是還揍我,你能幫我擋著嗎?要不,先跟他們說好不準(zhǔn)打臉?”
白子兮忽然笑出聲來,道:“怕什么,有我在呢?!?/p>
我的心忽然有一塊地方變得柔軟,仿佛被什么溫潤的液體給浸濕了。
白子兮一邊走,一邊同我道:“你冒著被打臉的危險,也一定要告知村民們危險,這樣做……”他似乎是猶豫了很久,才道,“值得嗎?”
“我是海神嘛!”我笑笑道,“得到的比凡人多,自然要做得多一些才算夠本啊!”
白子兮眸光一閃,似乎有滿腹心事,不再言語。
【七】這個世界太愛看臉
事實證明,長相這種東西,確實管用。
原本看見我群情激奮的少女們,一見著白子兮,立馬就都變得淑女得不得了。別說揍我了,一個個連說話時都在戰(zhàn)栗,聲如蚊吶。
我看見白子兮立在她們中間,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談笑風(fēng)生。沒過多久,姑娘們就都散了,白子兮笑瞇瞇地朝我走來,道:“都解決了?!?/p>
我有些茫然,問:“你是……怎么辦到的?”
“哦,”白子兮輕聲應(yīng)道,“我就同她們說,我昨夜看見北極星晦暗不明,明日可能有災(zāi)禍,讓她們?yōu)榱吮V刈约?,千萬不要出門?!?/p>
“這都信?”我驚呼出聲。
“對啊,信了??!”白子兮順帶撈出幾個禮盒來,道,“她們?yōu)榱烁兄x我的關(guān)懷,還送了這些禮品……”
我:“……”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勞心勞力、偽裝無數(shù),也不能取得當(dāng)?shù)卮迕竦男湃巍=Y(jié)果,白子兮只露了個臉,隨便瞎編了個理由,就讓她們什么都信了,居然還收到了禮物!
如果有來生,我不要做什么神仙了,我只要做個英俊的小伙兒!
打擊是接二連三的。
平日里,我時不時還安慰那些被采珠女采完珍珠的海貝,以幫助她們修復(fù)受傷的心靈。海貝們大多到我跟前哭一哭,訴一訴怨氣:“海神娘娘,我的寶寶被人搶走了,我懷了它那么久,你要給我做主?。 ?/p>
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情況,這幫海貝一個個不哭不鬧,整整齊齊地坐了好幾排,同以往的亂七八糟的場景簡直天壤之別。
就因為今天站在石階上給她們做宣講的是白子兮,而不是我?
我不服!不服極了!
散會后,我拉住一只海貝,怒不可遏道:“你們平時在我跟前一個個撒潑跟個什么似的,我還得勞心勞力地勸你們。怎么,今天換了張臉,你們就都窩囊啦?不哭不鬧不上吊了,是不是?”
小海貝橫了我一眼,不屑道:“誰讓人家長得比你好看呢?你能怨得了誰?”
我氣不打一處來,找了粒石子就塞到她肚子里去了,怒氣沖沖道:“好好懷你的孩子去!”
小海貝哭著跑了。
白子兮發(fā)覺我這邊的動靜,慢慢走了過來。
海神宮向來不夠明亮,可不知為何,今日的白子兮卻像是一顆夜明珠,散發(fā)著最明亮的光芒。
他走到我跟前,彎腰拍了拍我的腦袋,淺淺一笑,問:“怎么還跟小孩子置氣了?”
我不滿道:“她哪里小孩子了,都幾百歲的老家伙了,還在你一個年輕人面前撒嬌,丟人不丟人!”
白子兮一笑,不置可否。
我忽然有些泄氣,道:“你人長得英俊,又有頭腦。我在此地待了二十年,也比不上你一兩天的建樹。從前我哄那些海貝們不知道得費多大的勁兒,而你……”我欲言又止,問,“我都開始懷疑,你來海神宮,是不是預(yù)備著謀朝篡位來了……”
白子兮臉色一變,我并未放在心上,只自顧自說道:“可惜了,海神宮什么都沒有,你就算真的當(dāng)上這里的老大,也終究什么都圖不著?!?/p>
他扯著嘴角,苦澀一笑,道:“是,你說的對?!?/p>
【八】我想和白子兮好好過日子
東桑海海底近來很不平靜,隔三岔五地就震上一震,我沒放在心上。
白子兮正同我一起前往書房,地就劇烈地震動起來,飛沙走石瞬起,我被水底忽然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吸了進去,避水珠也在巨大沖力下不知遺落到了哪里。無數(shù)巨石朝我飛來,我被嗆得快要失去意識。如此緊要關(guān)頭,我卻仍是勉強睜眼,喊道:“白子兮,你在哪兒?”
海水不斷灌進我的口中,耳旁水聲隆隆,并無人聲。我心一緊,奮力向白子兮剛剛所在的方向游去,一塊巨石直劈我面門而來,我躲閃不及。忽然,一雙大手將我攬住,抱著我往旁邊一躲,我的臉擦著巨石而過時,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摟住我的后腦勺,帶著我往他懷中而去。
就在我快徹底陷入混沌時,一雙溫軟的唇瓣忽然覆在了我的唇上,有溫?zé)岬臍舛染従彾冗M我的身體里。我慢慢睜開眼,海底的光線晦暗不明,可我卻清楚地看見,在我眼前閃閃發(fā)光的那一雙眸子。
是白子兮。
我的腦子在那一刻轟然炸開,像是有無數(shù)煙花在身旁綻放。
該死!這么命懸一線的時刻,我居然想到的是愛情!
我在內(nèi)心唾罵了自己一萬遍,然后,安穩(wěn)地靠在白子兮寬闊的胸膛上慢慢沉睡。
我迷迷糊糊醒來時,一條新鮮的海帶從我身旁游過,遞了一封信給我。
我拆看信封,看到上面的稱呼是“我親愛的小藍(lán)藍(lán)”時,嚇得手一抖。
署名不用看也知道,是“最愛你的小嘉嘉”。
我掙扎著從床榻上爬起來,白子兮端著一碗剛熬出來的湯藥走到我跟前,皺了皺眉頭,道:“沒見過哪個神仙跟你似的這么柔弱,你身子還沒好,又起來做什么?”聲音里還隱隱有些怒氣。
我賠著笑,道:“多謝你救了我,不過我現(xiàn)在有件大事兒要辦。你知道東海龍族三太子吧?他跟我那是過命的交情,他剛剛來了封信,說過兩日就要來東桑海。我得起來準(zhǔn)備準(zhǔn)備。”
“準(zhǔn)備什么?”白子兮眉頭緊鎖,用一只手將我摁坐在床上,將湯藥遞到我跟前,然后擺出一張冷漠臉來,道,“喝藥?!?/p>
凌嘉來的時候,我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還特意在白子兮跟前晃了晃,問他:“怎么樣?我這個樣子,還過得去嗎?”
白子兮看了我一眼,將目光移開,冷冷道:“就那樣吧?!?/p>
我不懂他鬧的哪門子脾氣,也不管他,直接去大門處迎接凌嘉了。
凌嘉見我第一眼就驚嘆,道:“小藍(lán)藍(lán),才幾月不見,你就標(biāo)致了這么多!”
我嘆了口氣,道:“可有人覺得我也就那樣。”
“什么人?”凌嘉驚道,“他是不是瞎?”
我向凌嘉介紹白子兮,道:“是個凡人,找他來幫我處理點兒政務(wù)。”
“你成天不就跟在那幫人后頭撿撿破爛,保持東桑海的環(huán)境嗎?有什么政務(wù)好處理的?”凌嘉直言不諱。
是啊,其實,有沒有白子兮,我的日子都是一樣過??刹恢獮楹?,白子兮出現(xiàn)后,我卻覺得日子過得有滋味了起來。
我陪著凌嘉談天時,白子兮也沒閑著,不是拿一卷書在邊上看著,就是抱著一張琴,在一旁托腮看著我們。
凌嘉不習(xí)慣被人這么盯著,問:“你從哪里找來的人,是不是腦子有點兒問題啊?”
我不滿道:“我覺得人家挺好的,你胡說八道什么?。俊?/p>
凌嘉又道:“他怎么老盯著你看,是不是喜歡你啊?”
“?。俊北涣杓芜@么一問,我的臉都燥熱起來,紅得仿佛天邊晚霞,我道,“你別瞎說,人家是正經(jīng)人家的公子,哪里會喜歡我?”
可凌嘉走后,我又想了一想,白子兮是個什么樣的人,我不清楚,可我知道,我心里頭念著他??伤莻€凡人,不可能同我長久相守。雖然我不是沒有辦法,可就算有法子,還得看人家樂不樂意跟我過呢。
【九】不是我的鍋,我堅決不背!
我跟白子兮提了提這事兒,他愣了半晌。
我有些扭捏,又擔(dān)心自己這樣會嚇著他,便急急道:“其實,你不用有心理負(fù)擔(dān),你不想跟我過,也是可以的,畢竟我是個很窩囊的神仙,也保護不了你??墒?,我可以讓你和我一樣永生不老,不過,這個你也不一定稀罕?!?/p>
我越說越憂傷,越說越落寞,倒是白子兮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良久,淺淺一笑,溫和道:“好啊。”
我用我的純潔發(fā)誓,這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兩個字。
我死纏爛打了凌嘉許久,他才肯把剔骨刀借給我。
剔骨刀,可剔除神仙仙骨。而我要做的,是將我的一半仙骨交給白子兮,以保他長生不老。
我將剔骨刀遞到白子兮手中,安慰他道:“你來吧,其實不是什么大事兒,應(yīng)該只是會有一點兒痛,沒關(guān)系的,我能受得住。”
顯然,我的安慰起不到什么作用。白子兮是姬玉山的弟子,自然明白剔除仙骨對于仙家來說,不亞于灰飛煙滅之痛。
可能怎么辦呢?
比起這些痛來,我更想要長久地同白子兮在一起。
為了幫助白子兮舒緩心情,我還開玩笑,道:“你可瞅準(zhǔn)了啊,我的命可都在你手上了,要是剔過頭了,天書上就得記載:東桑海海神阿藍(lán)卒,享年一千歲了!”
白子兮薄唇微抿,沒有說話。
剔骨刀一點兒一點兒地刮在我的仙骨上,疼得我額頭上汗如豆大。
我告訴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可我分明覺得一半仙骨已被剔凈,而白子兮的手卻沒有停下來。
我疼得已經(jīng)失去意識,少頃,有滾燙的淚珠滴落在我的臉頰上,我愣了一愣,聽見白子兮用顫抖的聲音說:“為什么,那些骯臟的、不堪的,我原以為你該有的樣子,你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為什么?”他幾乎是喊了出來。
我強忍著身體的痛楚,輕輕地捏了捏他的手,有些擔(dān)憂地問:“怎么了?”
他并未回答我的問題,手止不住地顫抖,刀卻一下又一下,并無停頓,像是要生生剜掉我的心一般。
我忍著蝕骨之痛,啞著嗓子,問道:“白子兮,你到底是誰?”
剔骨刀將我最后一截仙骨剔盡,白子兮終于正視我的問題,那道聲音冷漠又嘲諷:“二十年前,東海突發(fā)海嘯,一對年輕夫婦出海,因此喪命,只留下一個六歲大的孩子……這些,海神大人,你可都還記得?”
我一愣,便聽見白子兮啞著嗓子,道:“那對夫婦,便是我的亡父亡母。”他頓了一頓,遲疑,問,“是你玩忽職守,才引得東海起了海嘯,使他們喪命的,對不對?”
最后的尾音,竟隱隱帶了哭腔。
我忍著身上的劇痛,拼命坐了起來,高喊:“原來是這事兒!這個鍋!我不背!”
【尾聲】
白子兮這一世的父母,前世乃是天界的仙人,因觸犯了天條,被天君罰下凡界,受輪回之苦,七世輪回,無一世可活過二十歲。
他二人帶著白子兮出海之時,便是兩人這一世的死期,而我,不幸成了命譜上那寫明了的,結(jié)果了他二人和子嗣的性命的劊子手。
待我將他二人淹了之后,見襁褓中的白子兮仍有一絲氣息,于心不忍,強行逆了他的命輪,將他救活,送到了姬玉山。
回東海后,此事被龍王知曉,上報天君。幸虧凌嘉夠義氣,為我求情,才讓我撿回一條小命,結(jié)果被發(fā)配到這東桑海來做海神。
我把一切都說給白子兮聽后,他愣在當(dāng)場,良久,他才問:“是你……逆天改命,救了我?”
我羞澀一笑,要是早知這孩子長大了這么英俊,我怎么舍得把他丟到姬玉山,讓別人養(yǎng)大他,我鐵定是要把他留在自己身邊的。
可我一想到他居然一直處心積慮地想要殺了我,心里就一股酸澀涌上來,有些怒氣道:“我豁出去修為是為了救你,卻沒想到你是個白眼狼,竟要殺我!”
白子兮見我氣得直抖,趕忙握住我的手,給我順毛,幫我控制情緒,道:“阿藍(lán),從前都是我不好,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是你的人了,你就不要再同我計較了,好不好?”
我撇了嘴撇,問:“你什么時候成了我的人了……”
我的話尚未說完,我的嘴就被白子兮溫?zé)岬拇桨甓伦×?,言辭從齒縫間輕輕漏了出來,“嗯……這樣,算不算是你的人了?”
我在心里點了一萬次頭,算,當(dāng)然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