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藍(lán)
在所謂“三年自然災(zāi)害”期間,糖簡直有起死回生的神奇效力,我媽媽那時是一個單位的醫(yī)生,藥箱里裝的是“糠皮散”——就是用紅糖、黃豆粉加糠皮做成的“藥丸”,什么人暈倒了,喂一勺就藥到病除。這給人們的印象完全是烙鐵似的,難以消泯。稍后在漫長的“憑票供應(yīng)”年代,一人幾兩糖,算成水果糖頂多二十來顆,不夠小孩塞牙縫呢,鑒于畫餅充饑的道理,糖的包裝紙寄托著無限渴望,自然就顯得稀奇無比了。
收集糖紙不用花錢,只要多動手就行。平時在路上走,只要多加留意,就可能有所收獲,撿來的糖紙要洗凈壓平,撿得多了,還可以跟別的孩子去串換。撿糖紙、換糖紙也有許多說道,糖紙也分三六九等。米老鼠奶糖價格高,它的包裝紙也就金貴,一張米老鼠糖紙能換好幾張水果糖或者是別的普通的糖紙。那時候,沒有人覺得滿地?fù)焯羌埵且患G人的事情。
糖紙是很多孩子渴望得到的收藏品,但物以稀為貴,撿拾不到,只有四處去向熟人討要,具有現(xiàn)在一些集郵者的德行。糖紙拿回來,并不能直接夾進(jìn)收藏本,必須要清洗一遍,把上面的殘渣、黏性物質(zhì)除掉,然后再分門別類地收藏起來。但有些糖紙印制粗糙,經(jīng)水一洗,竟然把圖案、商標(biāo)等全部洗掉了,純粹是一張塑料紙,氣得孩子直跺腳,嘆氣不已。
20世紀(jì)50年代的糖紙上,我們能看到公私合營;20世紀(jì)六七十年代有“抗美援越”;“文革”期間突出政治,毛主席語錄、樣板戲都上了糖果包裝紙,可以說,糖紙就是時代的“指掌圖”。1972年2月,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期間,中方贈送給美國代表團(tuán)的禮品中就有大白兔奶糖。據(jù)說,這還是周恩來總理親點的。
兩人也可以賭糖紙,一般是按照產(chǎn)地與自己生活城市的距離來決定游戲的先后次序。比如,孩子生活在成都,一個拿出北京的糖紙,一個拿出哈爾濱的糖紙,自然是從后者開始。怎么個賭法呢?那是把糖紙折疊成長條式,中間掰成穹形,兩張疊在一塊兒,用力往地上一甩,如果全都翻了身,就歸贏家,如果都沒有翻身,還有一次用手來扇風(fēng)吹翻它們的機(jī)會,如果均無法使糖紙翻身,就站一邊去,讓別人玩了。
女孩子自然不參加這種帶有輸贏色彩的活動,她們只是努力地收集糖紙,夾在大本子里相互交換著欣賞,也可以相互交換糖紙。女孩的夢里,糖紙灑滿了整個天空。遠(yuǎn)處飄著一片片糖果一般的云,那些糖紙已經(jīng)載著自己到云上大吃特吃……
記得我曾經(jīng)有幾張三角形的玻璃糖紙,是上海公私合營時代的產(chǎn)品,十分珍貴。一個同學(xué)某天突然提出,要用一把不銹鋼的小刀來跟我交換,我立即同意了。但晚上對方父母找到我,要回了刀,糖紙卻不還我了,這讓我傷心了好久。
如今,糖紙遍地都是,誰也不會多看一眼。但糖紙中曾經(jīng)透出來的愉悅,卻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