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華誠
此時此刻,在人來人往的寶安機場氣勢恢宏的航站樓,我無緣無故地想起一種野果。
我想起那些野果,生長在山坡。鋪在地上的藤蔓,結(jié)出小小的、紫紅色的、酒杯狀的漿果。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稱呼它。雖然我們似乎叫它做“野蘋果”,但顯然,那很可能只是孩童們隨口叫出的名字。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知道,那種漿果,跟蘋果真是一丁點兒的相似度都說不上。
不過,這會兒我已經(jīng)利用等候登機的時間查到了:記憶中的那種漿果,學(xué)名叫“地稔”。又叫“鋪地錦”。鋪地錦,好名字。如花似錦,長在我少年的山坡上。
十二三歲時的暑假,每天下午,我和弟弟都會去山上砍一擔(dān)柴。所謂山上,也不是深山老林,離家并不太遠,在山上喊一嗓子家里能夠聽到。山上有杉樹枝、灌木林,各種雜木砍了,扎成一小擔(dān)挑回家來。
砍柴這活兒,有時我跟朋友們說起,朋友們說:“哇,你那么辛苦啊!”其實,不會啊。每天去砍柴,到后來是會成為一種快樂的。每天做著那件事,當(dāng)你完成它的時候,每天都會有一種愉悅感??巢褚彩菚习a的。如果有一天不去的話,就會覺得沒勁,覺得少了一件事。
少年站在山坡,瘦弱的肩膀挑著一擔(dān)柴。山風(fēng)吹來的時候,會很開心。少年在山上,一陣大雨落下來,嘩嘩的,整個人都濕透了。那也沒有什么,反而也會覺得有種意外的快樂。沒經(jīng)歷過的人,大概不會懂。
砍柴的時候,我們會在山坡上發(fā)現(xiàn)地稔。那種酸甜的、紫色的小果實,果肉紅紅的,帶些沙沙的口感。于是我們就坐下來吃一些。有時候不免也會踩到。不過沒關(guān)系,因為太多了。其實它們之前開花的樣子就很美,像在山坡上鋪了一層綠色碎花的布。
地稔也好,鋪地錦也好,名字叫起來還是有些陌生——不管了,為了表述方便,還是叫它地稔吧。對,地稔。漿果成熟了,還有別的野果——使我仿佛系上一根彈力繩。不管被打出去多遠,最后都會被拉回到一個圓點。
鄉(xiāng)村生活,就像那個拉著我的圓點。
在人群的來來往往中,您或許也會有這樣的時刻——碰到一個很喜歡的人,就會想和她一起回去,看一看她的小時候。甚至?xí)?,在那個小女孩將要跌倒的時候,提前告訴她,或伸出手去:小心!小心!你將要跌倒了!不過,如果她愿意回到我的少年時代,我就會帶她去山坡上。我會指著地稔告訴她:“這是野蘋果,很好吃的,你吃吃看?!?/p>
“地稔,球狀漿果,直徑在0.5至1.5厘米,每年七至九月逐漸成熟,成熟的果實外皮深紫,果肉呈紅色,酸甜適口……”
假如能一起回去過,再看見這樣的一行字,就不僅僅是枯燥的一行字了。
如果她悄悄地回去,將會在山坡上遇見一個砍柴的少年。少年的腳邊,有很多成熟的地稔。
責(zé)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