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學敏
文壇巨星陳忠實先生的隕落,舉國悲痛,像天空被撕裂了,滴著淚水。當日早上的微信蹦出了“今晨7:45分,著名作家,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陳忠實,因病在西京醫(yī)院去世,享年73歲?!蔽倚睦镥崛灰豢s,顯然是痛。迅疾坦然了,默念著,老漢還是沒有熬過去啊。緊接著一則一則的消息滿了手機,幾個小時里,悼念的文章就雪片般落下,更證實了這個沉重的真實。微信里詩篇紛至,情真意切,沉甸甸得陰塌了天。緊接著,一些作家的文章也來了,劉煒評的《老陳是一壇“老西鳳”》,和谷的《陳公已在云深處》,邢小利的《陳忠實的最后日子》,高建群的《先走為大,先走為神》,厚夫的《我與陳忠實老師交往的二三事》,方英文的《多好的老漢》等,我恍惚里看著,不知今夕何年。當日,幾乎沉浸在無限的悲傷里,默默經受了一天,我沒有話,沒有食欲,中午就稀泥般倒下睡去,又睡不著,想得很多,多是與陳老師的一些片段輯絮。
聽到陳忠實老師有病的話是在一次文友的聚會就餐時,聽了就是一驚,隱隱擔憂。第二次在省作協(xié)理事會上有人說起陳忠實老師的病,說,不妙呀。我知道可能是“瞎瞎病”,難以越過的。因陳忠實老師和我父親同庚,屬馬,1942年生人,我心里自然多了一層親近和溫熱,每每見他就不同了其他長者。作為長者的陳忠實,是陜西文壇眾人皆知的忠厚鴻儒,沒人不說他好的。他對基層去省作協(xié)的作者,見了更親,從不當外人。求他題寫書名或作序等,他也直爽,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繞道辭,但凡答應寫序的,非得看了書才寫,實話實說,不應付,不客套,不吹噓。就這一點,他贏得了浩蕩般的口碑。他當作協(xié)主席時,省作協(xié)在某個年前制作的紅卡片上是他寫的“文學依然神圣”,至今還壓在我的桌面下,座右銘于我。顏色已發(fā)白了,褪色的陳舊,可我每天能看到,每天也就懷了對文學的虔敬而奮進努力。
我與陳忠實老師不是很稀熟的那樣,只是偶爾見面,也無多交流可言。有限的幾次見面使我對他崇敬不已。第一次的時間已記不清了,是在省作協(xié)辦事,匆匆里,在作協(xié)那灰暗的樓道里見了陳老師,自己是渺小的,見了很膽怯,想上去問候,卻終沒有上前的勇氣,錯過了陳老師。回去時就一路責怨自己。這一錯,就是一年。第二次是在2013年5月上旬的省作協(xié)換屆大會上。會議在陜西賓館召開,會上當然有陳老師,他是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省作協(xié)的名譽主席。他的到會是大家心里的期盼。作為一座山樣的人物,他到哪里哪里都是文學的潮動,想見他想和他說話的人很多,他見了誰都親,都問候,都用親人般的眼神去探詢問候,尤其對晚輩。幾天會上,我用眼睛不斷探尋他的存在。在第二天早上,要在大會議室召開大會,我起了大早,吃了早餐,就一人去廣場轉悠,昨夜有過小雨,正是初夏,有過雨的早晨清爽得像洗了澡,旁邊草坪上英英的綠草上掛著久違的露珠,空氣凈得像個嫩妹子。這時我看到場子一角站著陳老師一個人,我驚奇了,多好的機會啊。我就趨前去問候他,他笑著問我,你咋不多睡會兒?這話一出,我感覺是父親說的話,這時的他并不認識我,不知我是誰。我問候了他,介紹了我自己,簡單說了我看《白鹿原》的感受,他微笑著。我穿的花格襯衫,挽了袖子,他是灰色帶格的西服,里面有薄毛衣,襯衣月白色,嚴整著怕冷,清涼里那個長者的一絲不亂的頭發(fā)里我真切的看到了不少的花白。我說,你和我父親同齡。我知道他的年齡,才說的。他問,也是42年的?我說是,他又說,屬馬。我笑著說,對,屬馬。他還問,你爸身體好吧?我說還行。他說,身體不耍麻達就好。他問我爸身體的話,我萬萬沒有想到,一個馳譽海內外的作家,問候一個普通作者的父親,還那樣雪落無痕,這無論如何也是感動人的事。這也正說明陳老師的凡人情愫和非凡親和。他的溫善眼神向我看了又看,像把長者的一切關愛都送與我似的。談了不少家常,我沒有一點生疏和隔膜,和父親說話也不過這樣。他問我是哪里人,我說是商州的。他一個長哦,說,你們商州能寫的多呀。我又說我在銅川工作,是銅川的代表。他說好。這時過來一個人,也是代表,我讓他給我和陳老師合了影,這就是現(xiàn)在掛在我書房“盱丘堂”里的那個鏡框。就在當日午餐時,我們在餐廳門口又遇見,幾個作者和陳老師合影,我也在他們合影后,把手里端的幾本書和文件放在一邊,又和陳老師站在那里合了影,因是逆了窗外的光,不很好,我沒有洗出。他笑著點頭離開,我目送他上了樓。這是我最后一次和一個偉大的作家偉大的航標式人物的親密接觸,也是我一生最溫暖的事情。第三次大概還要早點,是與陳老師有關的一次機會,沒有見陳老師。記得是郭建民老師組織的一次詩會,在灞橋區(qū)櫻桃節(jié)時舉辦,當天晚上,在灞橋文友路桄暢的帶領下,晚飯后去陳忠實老師所在的村里看他的故居。我們知道陳老師并不在那里住,可我們忍不住還要去看看,看看那個長出神的地方到底是怎樣的出奇。對文學的癡情使我們即使走破了鞋也要去。一行的數人,邊問邊走,錯了路又折回來,到陳老師老家門口已是晚上近九點了,家里沒有人,門口不遠處一顆路燈朦朧橘黃如弱小的樹,那亮照不到陳老師的門口。是個岔口,他的家在路邊,朝北。屋里當然是黑的,院門也不大,手摸鐵皮銹了,門邊有一叢竹,沒人管,卻長得婷婷,隱約里看到院里也有樹。我們就在門口的黑乎里照了相,合了影,又分別照了,吆喝著要閃光,可回來看那照得的,依然模糊不清,只有我們去的人知道是誰。大概有劉愛玲、程亞平,還有誰呢。我們這一次的灞橋行,雖是摸黑里的一看,但真有朝圣的感覺,不能忘記。一個作家,成為作者心里的圣賢燈塔,實屬不易,陳老師乃當之無愧。
省評論家協(xié)會在吊唁信里說,“先生的逝世,某種程度上意味著由他所開啟的文學時代的終結,意味著中國文學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重要一脈的隊伍將出現(xiàn)重大空缺?!薄啊栋茁乖匪_顯的世界之于二十世紀中國社會文化的重要意義。而糾葛于《白鹿原》中的文化的沖突和兩難將會因時間的推移而愈發(fā)顯現(xiàn)出其作為一個時代精神癥候的典范價值?!薄巴ㄟ^統(tǒng)合“五四”時期的魯迅傳統(tǒng)、沈從文傳統(tǒng),以及趙樹理一柳青傳統(tǒng)的諸種經驗和精神面向,《白鹿原》成為20世紀中國鄉(xiāng)村小說和當代中國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集大成者?!?/p>
陳老師也將因鴻篇巨制《白鹿原》而獲得永生!且儒且善的陳老師,你將永遠活在我們心里。
李泉林先生為痛悼陳老師寫的秦腔唱詞也正是我要哭出的心聲:
陜西軍東征時你為主將,
白鹿原鑄心血千古流芳,
祭英靈天地黯秦聲悲唱,
痛煞煞把名士一命隕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