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曉東
母親生下他時,缺奶。剛好村子的那一邊,另一個女人也在坐月子。于是,他便有了一個干媽和一個干姐姐。
他很喜歡干姐姐。兩根翹發(fā)辮,一雙小眼睛,喊她煮鍋鍋宴,她不敢去跳房。他說:“大的應(yīng)該讓小的,依小的,誰叫你干姐姐比我大那么幾天呢?”說完就“嘿嘿”笑。這時的干姐姐呢,眉間一個嫩肉疙瘩。
大概十五歲上下吧。干姐姐的胸口兒開始鼓包包了。那原先嫩白的臉皮兒,也時不時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還有那雙小眼睛,里面的光開始悠悠蕩蕩。嗨,干姐姐變得比原來好看多了。
他喜歡看她,而且不想眨眼睛。干姐姐不指責(zé)他,只是把眼光轉(zhuǎn)向別處。但是他往她胸口看時,干姐姐便把頭勾著,腰兒也彎下一些,讓那包包兒變得平平的。“姐,這樣不好。腰桿伸著才好看呢!”他說的是實心話,很誠懇,很認真。
干姐姐卻紅了臉,眼睛也迅速瞇縫起來。干姐姐的眼睛更小了。
“姐,你這是怎么了?你把腰桿挺著真的好看呢!”他又強調(diào)一遍,就把手伸過去,想抬一抬她的下巴。干姐姐卻干脆用手掌把臉捂起來,頭一偏,腳一扭,背對著他。過一瞬,猛猛地快望他一眼,拔腿跑了。
“姐,干姐……”他使勁喊也沒喊住。
第二天的傍晚,太陽還沒落坡。莊稼地里一層淡淡的彩色。干姐姐說:“弟呀,你好生聽我說,今后不把我叫姐姐,行嗎?”干姐姐的聲音像蚊子叫。
十七歲這年,干姐姐的手腕上忽然多了一塊手表,小小的,亮亮的。這是她未來的男人送的——干姐姐就要嫁人了。結(jié)婚應(yīng)該是喜事,干姐姐卻一點笑色也沒有。腕上那表,也不像別的女子家露得明明白白,反而扯長袖口把它遮住,好像那表是個“禍害”似的。
干姐姐出嫁的頭天晚上,還在他家后院的絲瓜架下待了好長時間。干姐姐說完一句話后,要等很久才說第二句,聲音輕柔得可憐,她老是說:“你以后不要叫我姐姐,行嗎?”臨走時,她又說:“你為什么不愿意叫我的名字呢?”
干姐姐最后的這句話,聲音很大,好像有些憤怒,與先前判若兩人。說完,她抬起了頭,胸口高高地挺著,袖口也幾把挽起來,露出亮亮的手表。
干姐姐嫁人后好多年也沒回過娘屋。開始他也沒覺著失去了什么,到后來,他終于覺得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他狠狠想,無論如何也要把她奪回來。這種感覺一直伴他當(dāng)上鄉(xiāng)農(nóng)技員。
這天逢場,他終于見著干姐姐了。她肩上一擔(dān)籮筐。她在賣玉米。
他激動、沖動、心魂激蕩,但突然之間,想起了“弟呀,你今后不要把我叫姐姐,行么?”這句話。
“蘭芬——”他用力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干姐姐站住了。籮筐依舊扛在肩上,面對喜滋滋的他沒有太大反應(yīng)。她黑了,瘦了。她對他笑了一下,風(fēng)情依然。她睜大眼睛,認真注視著他。良久,她又沉下臉去,斬釘截鐵說:“記住,不準(zhǔn)叫我的名字。我是你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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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shù)插圖:知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