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咬人之后

劉洪波

按照社會輿論的分配特點來分配治理的精力，未必是有意義的。

北京延慶野生動物園的老虎把人咬了，輿論場上熱鬧非凡，就像再沒有比這更值得說的事情。河北邢臺的洪災淹死人、趙薇的片子使用臺獨演員、南海仲裁、韓國部署薩德、巴西要開的奧運等等，都不再是個事兒。網(wǎng)站上、公號上，為老虎寫文章的，不勝其多，點擊10+萬的文章批量產(chǎn)生，于是新的網(wǎng)紅在祝賀聲中誕生。

每個人都會對事情的分量輕重有自己的排序，但表達未必是按這種排序在進行。邢臺淹死人這件事情，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要比野生動物園的老虎咬人重得多，但在老虎咬人以后，大家都在講咬人的事，很少有人說邢臺了。

如果有誰以為，那些最多人議論的事情，就是重要的事情，那么現(xiàn)在國家和社會治理豈不就要把老虎怎樣不咬人當成一件大事來抓？治理要解決人們的關(guān)切，一般地說是沒有問題的，但當大家都在為老虎咬人上勁時，這種上勁算不算關(guān)切，即使它算得上關(guān)切，又能不能上升為治理課題？

實話說，人人一個麥克風也并非就能使輿論呈現(xiàn)出真實的面貌，自然而然地形成的輿論也未必就能表現(xiàn)出社會關(guān)切的真實。人被虎咬的事情，幾年才會出現(xiàn)一次，甚至好多年不出現(xiàn)一次，而車禍、火災、溺水、電擊、洪澇、跳樓，甚至被高空墜落物砸死，都要多得多，但現(xiàn)在大家都在說老虎咬人。

老虎咬人，合乎本性，也合乎老虎與人的天然秩序。這一次，總算沒有聽到“動物是人類朋友”的腔調(diào)。動物當然是人類的朋友，生活中常見的動物尤其是，小動物尤其是，但即便如此，動物也同樣可以說是人類的威脅，如人畜共患病的威脅、抓傷咬傷的威脅，大型動物可能踐踏致人死傷，猛獸更是可能直接吃人。人與動物的關(guān)系，哪里是朋友或者敵人這么簡單的呢？但一段時間來，我們只聽到了“人類朋友”的一面，人們更愿意講述人與動物親近的故事，與虎豹嬉戲的故事，而且專門告訴人們動物并不兇險，并不隨意傷害人，只要友好互動，猛獸似乎也講情理。這些荒唐的論調(diào)，確實更新了人們的認識，好像動物不會傷及人類，而只有人類傷及動物。野生動物園里的老虎咬人，如果說有什么教益，除了讓人知道社會生活要遵守規(guī)則，就是讓人記起動物跟人的關(guān)系不是簡單的朋友或者敵人可以說清，不要一想到說到動物就來一句“人類的朋友”。

老虎咬人的輿論反應，與邢臺洪災等話題有一致性，就是人們在一瞬間被新聞激發(fā)，又將在下一個瞬間被更新的新聞引走。追新逐異是現(xiàn)代性的特點，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更加明顯地顯示了人們興奮點的短暫性，關(guān)注并不持久。每一個瞬間的興奮都是真切的，激動是真實的，并不見得是最興奮與最激動的就是最重要的。每一次興奮點的激發(fā)都僅僅是激發(fā)，不見得要解決什么問題，甚至不見得一定有什么問題。

按照社會輿論的分配特點來分配治理的精力，未必是有意義的。輿論可能前幾天還在批評北方少雨地方下功夫修治洪道，過幾天又在抨擊洪道修道不力導致洪水成災。輿論可能前幾天還在講述“動物是人類的朋友”，批評對人對動物防備過甚、警惕心過重，過幾天又在抨擊沒有防范好動物的兇險，沒有采取萬無一失之策。而治理是一件需要連續(xù)、穩(wěn)定地去進行的事情，輕重緩急必須認準，固然也要準備隨時調(diào)整，但尤其不可以沒有堅持的定力，而不是簡單地裝出“從善如流”的樣子，實質(zhì)上為輿論所左右。

表達是說話人的自由，表演是智力優(yōu)越分子的天性，但治理必須是基于人民，服從于大多數(shù)，以長遠功效為期的。治理課題簡單地由輿論話題設(shè)置，治理方向簡單由輿論方向左右，就會隨波逐流，俯仰于輿論場上發(fā)聲活躍的人群，而不顧及沉默的大多數(shù)的心愿和利益，那是投機取巧、賣乖市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