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xué)課本,用這么一幅畫來砥礪我們需要勤勞——當(dāng)蜜蜂和螞蟻在陽光下辛勞覓食,并為著寒冬未雨綢繆之際,美麗又浪漫的花蝴蝶,在花叢間翩翩飛舞,飽嘗醉人的花蜜,恣意揮灑青春,享受生活。一旦蕭瑟秋風(fēng)刮起,蝴蝶的輕紗薄翼因沾滿寒露而變得沉重,她再也無法展翅,最終饑寒交迫而死。
蝴蝶生來就是畏寒,只要有陽光,她就像被注入生命之液,竄上飛下。當(dāng)陽光隱去,它也就歇息。其實,蝴蝶命中注定是活不過冬天的,卻很不幸地被貼上這么一個負面的標簽。
然而,有這么一種蝴蝶,是那么特殊,它們一如候鳥或鯨魚,擁有遷徙的本能。雖然它們在春夏間只有六至八個星期短暫生命,產(chǎn)卵繁衍,生死相循。等到夏末秋來的那一代,也就是大約第五代孵出來,那是不容小覬的一代,其乃“超蝶”。有著強勁的生命力,不僅耐力增強,壽命也增長七至十二倍。這批超級蝴蝶,不留戀出生地的風(fēng)景花草,背負偉任,將要飛行將近三千公里路去尋找溫暖的山谷越冬,一個它的曾曾祖父母曾經(jīng)流連,但它自己從來沒有到過的幽谷。它們的芳名是“帝王斑蝶”。
帝王斑蝶穿著橙、黑、白的華服,在春夏嬌陽的愛撫下,芳蹤遍全球。它那鮮艷的衣裳,向世界昭示:我有毒,吃不得。原因是它的媽媽產(chǎn)卵時就把卵產(chǎn)在有毒的乳草上,所以從它孵出那一刻起,它就吃毒,吃出橙、黑、白相間色,讓鳥兒看了退避三舍。
穿著保護色,帶著天生的羅盤機制,帝王斑蝶不斷遷徒。在那蝴蝶的天堂中,杉樹細細的針葉足以讓蝴蝶纖細的腳牢牢站穩(wěn),一棵杉樹上,可靜悄悄地聚集千萬只的帝王斑蝶。合起來的蝶翼呈灰黑色,密密麻麻附在枝椏上,似槁木,但每一對蝶翼都寫滿千里跋涉的故事。
偶爾,陽光從樹梢篩落下來,它們迎著陽光展翅,吸取能量,一霎時橙波漾漾、粼光晃晃,仿佛“蝴蝶雨”漫天飛舞。蝶翼此起彼落,掀起沙沙聲浪,伴著幽谷間的鳥鳴啁啾,如此天籟令人陶醉,如此數(shù)大之美,教人屏息驚艷。當(dāng)它輕盈落下,在你的指間,你的發(fā)際,讓你覺得它似有柔情萬種,只對你。
它們不吃不喝,不交配,節(jié)省能量。一旦大地春回,空氣中的溫度和濕度起了變化,愛情的芳香誘人,它們的本能蘇醒,交配熱烈展開。之后,它們乘著春天的氣流,開始返航的旅程?!八骰ㄖx兩無情,送盡東風(fēng)過楚城。蝴蝶夢中家萬里,杜鵑枝上月三更。”帝王斑蝶歸心似箭,因為體內(nèi)的時鐘開始滴滴答答走起, 只有四個星期左右的時限,當(dāng)它們的繁育器官完全發(fā)展,蝶生也就到了盡頭。
有道是“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贝汗馊绱遂n好,怎可深閨中當(dāng)宅女?自駕春游去也。可我怎么也料想不到,有一年,我和某一批返航的帝王斑蝶撞個正著,但它們絕非柔美地落在我的發(fā)際,也非落在指間。
在高速公路上,傳來一聲輕扣,我以為小石子打上我的擋風(fēng)玻璃,又要添上另一個裂痕,但仔細一看,卻是一只耀眼的帝王斑蝶。它肚破腸流,體液成糊,把它的尸首牢牢地黏在玻璃窗正中,令人不忍卒睹。很快地,另一只又打上來,接著,前仆后繼,仿佛狂風(fēng)暴雨,我不停地哀號,痛心疾首,卻是束手無策。已經(jīng)到了妨害視線的地步了,下意識地打開雨刷,豈知竟像碾肉醬,把窗子弄得黏乎乎、油膩膩,一片模糊。只有不停地注水刷洗,方勉強恢復(fù)能見度。
如此反復(fù),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我?guī)缀跻咽锹槟静蝗柿?。想想,蝴蝶通過這路段這么長,每分鐘往來的車輛定是不少,每分鐘蝴蝶企圖飛越想必也不在少數(shù),其結(jié)果肯定傷亡慘重。
待車子到了高原地帶,氣溫驟降,又一聲輕扣,我以為蝶兒陰魂不散又來了。再一聲輕扣,接著,仍是前仆后繼。這回不是蝴蝶雨,也不是冰雹,是冰雨。天啊,大珠小珠落玉盤,加上之前的油玻璃,雨刷怎么刷都無濟于事。只好停到路邊,拿出抺布,爬上車頭,拼命擦拭玻璃,等待冰雨結(jié)束。
仔細檢視車子,景況慘不忍睹,玻璃下?lián)躏L(fēng)板上,碎尸萬段,斑斑點點,中有殘翅。車身兩側(cè),四個輪框都有亡魂,我的休旅車成了帝王斑蝶的靈車。
寶島臺灣素有蝴蝶王國之美譽,其為蝴蝶的生態(tài)保存所作的努力,讓人欽佩。2007年,臺灣第一次為秋天南遷而春天北返的臺灣紫斑蝶,有個“國道讓蝶道”的專案。在云林縣林內(nèi)鄉(xiāng)的國道兩旁安裝防護網(wǎng),并在高架道下裝設(shè)紫外線燈管。期待它們高空掠過,或低飛穿過橋下,避免和來往車輛撞個正著,成為車下亡魂。
臺灣“公路局”甚至不惜會造成交通擁擠,而關(guān)閉一線車道。如此勞師動眾,只望它們穿越馬路時能平安通過,降低死亡率,這條新聞甚至上了許多國外媒體。后來,一直如此實行,效果非凡。今年在這春暖花開時節(jié)的早春三月,看到臺灣的新聞稱,紫斑蝶遷徙季節(jié)即將開始了,我的腦海里頓時勾勒出一場美麗又壯觀的紫蝶雨,在陽光下涌動。
春天是蝴蝶的舞臺,但是有多久,我不曾看到蝴蝶拜訪我的后花園,它們哪兒去了?受凍了嗎?挨餓了嗎?被除草劑和殺蟲劑毒死了嗎?去年,南徙墨西哥蝶谷的帝王斑蝶數(shù)目,是自開始有記錄以來數(shù)量最少的一年,相較二十年前減了59%。蝴蝶不屯積食物,并非貪圖享受,畢竟那是它們的宿命。但它們的棲息地受人類的經(jīng)濟發(fā)展而遭破壞,它們世世代代飛行的路線被搶道,這些都不是原初造物主賦予的命運。如果蝴蝶失去在春天盡情歡樂的權(quán)利,人類的春天也將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