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村上春樹
午睡達人
文/村上春樹
人上了年紀,就會比年輕時過得輕松愜意。這樣的事兒找一找,出乎意料,居然真有許多。比如“變得不容易受傷了”,哪怕被人家說了難聽的話、受到令人難堪的對待,像年輕時那樣心被深深刺痛,甚至夜里睡不著覺的情況都變少了。心想“哎呀,沒辦法”,大白天便呼呼大睡,大概也只有我了吧。
我覺得這可能是習(xí)以為常的緣故。在人生路上走得久了,被人家說上兩句難聽的話、受到一些令人難堪的對待,這樣的經(jīng)歷越積越多,變成了家常便飯,于是變得無所謂?!懊看味紴檫@種事受傷的話就活不下去啦!”于是學(xué)會了躲開那刀尖,不讓它刺中要害的訣竅。
這樣的話,情緒上當然快活自在了。然而細想起來,這不正說明我的感覺逐漸變得遲鈍?為了不受傷,要么穿上厚厚的鎧甲,要么讓臉皮越來越厚。這樣一來,疼痛當然會減少,可感受力也不再敏銳,無法像年輕時那樣用新鮮清新的眼光觀察世界了。總之,我們得付出這樣的代價,才能過上輕松自在的現(xiàn)實生活。呃,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并不值得夸耀——我常常午睡,每天都要在工作室的沙發(fā)上睡午覺。工作一段時間后,大腦漸漸變得恍惚起來,于是心想:“這可不行,只好睡嘍?!碧上律砣?,漸入夢鄉(xiāng)。不長不短,30分鐘后便睜眼醒來。這樣一來,大腦特別清醒,情緒積極昂揚,馬上可以繼續(xù)工作。
假如人世間沒了午睡這東西,我的人生和作品說不定會比現(xiàn)在暗淡,更難令人親近。要是人家說,那樣不是更好嗎?呃,我也無法漂亮地反駁。
午睡時,我總是輕聲播放音樂,大多是室內(nèi)音樂或者巴洛克音樂,播放的CD基本固定不變??偠灾褪俏易约河幸环N叫“午睡音樂”的音樂分類。演奏家們在盡心盡力地演奏,我卻拿來做午睡的背景音樂,心里覺得挺過意不去。不過,這也是自然而然的結(jié)果,只好請他們多多包涵了。
于是,午后1時左右在沙發(fā)上躺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弦樂五重奏,心中感謝人生:“啊,今天也安然無恙,心靈沒有受傷,好像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個午覺,太好啦?!?/p>
我覺得,好像年輕時越是四處碰壁,被社會打擊得遍體鱗傷,等到上了年紀,就越會快活自在。假若遇上煩心事,就蓋好被子呼呼大睡。不管怎么說,我覺得,這就是最好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