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華
流年時光里,再多的文字,也無法完全記錄母親的故事。但我依然在記憶里搜尋,依然愿意用笨拙的文字,回憶關(guān)于母親的點點滴滴。
母親的眼淚
母親是個地道的農(nóng)村婦女,斗大的字也不識一個,但母親卻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人,她是不會輕易流淚的。
我六歲那年,父親不小心閃了腰,他的脊椎骨完全斷裂錯位。在這種情況下,母親陪著父親在醫(yī)院里住院,卻沒有掉下一滴淚。我九歲那年,一輛滿載沙石的拖拉機碾過父親的手,致使父親的手腕粉碎性骨折,印象中的母親也似乎沒有滴過一滴淚。不過,我卻深深地記住了母親說的一句話:“天無絕人之路?!?/p>
我十八歲那年,外公逝去,我十九歲那年,外婆也逝去。外公和外婆的葬禮,我都參加了,我看到舅舅和小姨他們哭得死去活來,而母親是他們兄弟姐妹中最為年長的,母親堅持沒有讓自己的淚掉下來。在外公外婆的葬禮上,母親也只是淡淡地說:“閻王要請他們了,要留也是留不住的?!?/p>
母親真的很是堅強,但并不是沒有流過淚。我看到過母親流淚時,只有兩次。
第一次看到母親流淚,那是在年飯桌上。那一年,弟弟第一次出門去廣州打工,他因為未掙到錢而沒有回家過年,心底里很要強的弟弟卻又堅決不受在深圳的哥哥“關(guān)照”,他獨自在廣州過了一個春節(jié)。當(dāng)我們正在吃年飯的時候,弟弟從廣州打來電話報平安,家里人都輪流著和弟弟說話時,我卻分明看到母親把頭扭到了一邊,待她再轉(zhuǎn)回頭來時,眼圈早已通紅,可母親的臉上依然掛著“笑容”,“開心”地讓我們夾菜吃。
再一次看到母親流淚,那是在我離婚后的事兒了,前妻要把女兒帶到遙遠(yuǎn)的異地就讀。在女兒臨走前,我讓女兒向奶奶告別。當(dāng)母親看到我女兒后,她的眼淚還是涮涮地流下來了,嘴里還輕輕叨念著:“孩子這么小,就要出去受苦……”母親知道這是不可挽回的事實,買了一些女兒愛吃的水果。就在女兒臨上車前,我看見母親的臉上又掛滿了淚花。
原來“鐵石心腸”般的母親也有流淚的時候,但母親的淚沒有為與她朝夕與共的父親而流,也沒有為她的長輩而流。母親的眼淚,都流在了晚輩身上。也許,只有晚輩,是最令她放心不下,也只有晚輩,才值得她把淚流。
母親的小菜園
父親走后,為了讓母親享受點清福,我便把母親從鄉(xiāng)下接到了城里。
母親是個閑不住的人,在城里住過幾天后,她就說:“在城里沒有事做,讓人憋著難受的,我得找點兒事做做才好?!?/p>
幾天后,她就在離小區(qū)不遠(yuǎn)的地方找到了一小溜兒空地,母親說:“這地兒還不錯的,搗弄一下,就可以做菜園了?!?/p>
我看了一下,母親所說的空地里堆滿了石礫和一些建筑垃圾,這分明就是一個垃圾場。我便勸母親不要去做這吃虧而不討好的事情。母親不依,她硬是從鄉(xiāng)下搬來了一把鋤頭,用兩天的時間,刨去了那空地上的石礫和建筑垃圾,再把那空地給整個兒的翻了一遍。
可別說,經(jīng)過母親這么搗弄一下,這塊空地還真有點兒菜園的模樣了。
母親把這溜兒土地分成幾個小塊,栽上了窩筍、種上了小白菜,還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幾棵竹葉菜的秧兒,也栽在了這塊小菜園中。
有了這小菜園,母親便有事情可做了,淘米洗菜的水,母親也積攢了下來,用專門的小水桶拎到了菜園里面。果皮和菜葉,母親也用專門的塑料袋裝了起來,再抽個時間撒到菜園里,母親還說這些是無公害的綠肥哩……
我擔(dān)心著母親這樣做身體會吃不消,可母親卻說:“能有些活兒做,一點也不累。你看,我現(xiàn)在都腰不酸背不痛腿不抽筋的,還吃嘛嘛香的哩?!蹦赣H的話讓我哈哈大笑,沒有想到母親還有這么山寨的。
母親的付出,很快就有了收獲,隔三差五的,飯桌上就能出現(xiàn)一碗自家菜園里的新鮮蔬菜。有朋友到我家時,母親炒一碗菜園里摘來的新鮮菜,朋友嘗后直叫好,還問母親這菜在哪兒有賣。母親笑著說這是“專供品”,是不對外銷售的。
母親說這話時,臉上也情不自禁地綻放出了笑容,看著母親那幸福的笑容,我知道,母親對這菜園已經(jīng)有了一份深深的感情。
我的母親有些“傻”
母親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但說起母親來,我總覺得她越來越“傻”了。
我知道年輕時的母親是特愛美的,甚至是每次出門之前,母親都會精心給自己打扮一番的。只是,那個時候物資短缺,再說,我家里也窮,母親也沒有穿過什么好的衣服。
現(xiàn)在日子好過了,我不能讓母親在老人隊伍中落伍了。于是,我?guī)е赣H去買一些相對時尚的衣服。母親樂呵呵地跟著我一起逛街,試衣服。我覺得很多時尚的衣服穿在母親身上,顯得那么得體、那么華貴??赡赣H在試過之后,總覺得這件不怎么樣,那件也不怎么樣,最終卻看中一件價格頗為便宜的有暗色碎花的最為普通的春裝。
我說:“媽,你怎么這么‘傻,那么多漂亮的衣服你不選,卻選中這樣一件最為普通的衣服。”母親說:“這衣服穿在身上也不錯。再說,祎祎(我的孩子)讀書還要花不少的錢哩?!?/p>
于是,我知道了,母親不是傻,而是舍不得讓我多花錢。
母親的廚藝是很不錯的,我家來客時,只要是母親下廚,客人包準(zhǔn)會對母親的廚藝贊不絕口。然而,沒有客人的時候,母親下廚,總是那么“傻里傻氣”的。她一會兒問我,這條鯽魚該怎么做著吃,一會兒問我排骨怎么做著吃,直到把我問煩了,我說:“你亂做都可以,你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吃?!边@時,母親這才說:“那我亂做了?!比缓?,她扎進(jìn)廚房??梢粫汉?,我又聽到她在悄悄地問孩子:“祎祎,你是喜歡吃紅燒的鯽魚還是喜歡吃鯽魚燉豆腐?”
一會兒后,色澤誘人的紅燒鯽魚、香甜可口的排骨燉蘿卜就擺到了餐桌上。祎祎說:“奶奶,您做的菜比爸爸做的好吃多了,干嘛還要問他怎么做呢?”母親笑呵呵地說:“我也要看看你們喜歡吃什么嘛。要是我做的菜你們不喜歡吃,那我不是白做了嗎?”
于是我知道了,母親不是傻,而是對我們口味的尊重,是在心疼我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