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蓮,出淤泥而不染
邁克向朋友提起曾經(jīng)的一代歌后張露,朋友問:“誰?”他進一步解釋:“是杜德偉的母親?!辈怀鏊?,只換得朋友再問一句:“誰?”過氣就是這樣的!這是電腦上跳出“傅藝偉吸毒”的消息時,我心頭的第一念想。同是“朝陽區(qū)群眾”舉報的人群,單論知名度,她比毛寧、尹相杰差遠了。觸動我的是她的年紀:52歲。到這歲數(shù),追求刺激或者尋找靈感都不再是合適的借口了,剩下的借口只有精神空虛了。
我能理解她的空虛。傅藝偉26年前主演《封神榜》而成名,被稱為“最美的妲己”,但之后,她淡出演藝事業(yè),才30歲就做生意去了。做了幾年,不太成功,她又回到娛樂圈,演了些貴妃、婆婆之類的配角。事業(yè)上,她不能算滑鐵盧,因為她從沒到過巔峰,她只是普通明星一枚。她離過兩次婚,從最后一次離婚到現(xiàn)在,16年來她始終獨身。不必問為什么,在中國,單身中年女性再婚始終不易。她的兒子在上大學(xué),出事后第一時間露面發(fā)聲,道歉:“不夠關(guān)心她?!边@是很好的危機應(yīng)對,但對于二十來歲的少年來說,要學(xué)習(xí),要工作,要追求女友,要“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關(guān)心家人絕不是他們的第一要務(wù)。
我看到的是一個典型的中年單身女子無可回避的窘境。不管她單身的理由是什么,喪偶、離異還是始終未嫁,到五十歲上下都是一樣的。父母要么已逝,要么已老得無法依靠。孩子羽翼漸豐,必須海闊天空,不會留多少時間給母親。沒有另一半,再小的房子也嫌大。她的社交不會很多,人家拖家?guī)Э诘膱龊衔幢亟猩纤?,她自己也不愛去?/p>
五十來歲是快退休還沒退休的年紀。事業(yè)有成者,可以驕傲地說:“我嫁給了工作?!辟I奢侈品絕對能撫慰心靈,人后的無數(shù)次飲泣能被人前的無限風(fēng)光抵消。但大部分人只有職業(yè)沒有事業(yè),分外明白地知道:自己在職場上在公司里在工作圈里,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仗?、冷清、沒有成就感、心事無處發(fā)泄、人際支持系統(tǒng)不良……合在一起,叫做“孤獨”。有人在這孤獨里,養(yǎng)貓養(yǎng)狗,越養(yǎng)越多,泛濫成災(zāi)。有人跟孩子催婚催生,太知道這是自己與世界的唯一一條線,死活不松手,孩子越煩,她越驚恐,越死命抓住。這些還好,因為有人選擇吸毒!
危機,人人都要應(yīng)對,我對這一群女性格外有同情心。中國對女性的教育,始終是家庭為重:女人不是自己,是女兒/妻子/母親。她的存在附著在父親/丈夫/兒子身上。很常見的,已婚婦女沒有朋友,只有老公小孩。而一旦沒有老公,小孩長大,她們立刻就面對著深沉的空虛。她們一向覺得讀書就是為了上班,沒感受過求知的樂趣;她們沒受過系統(tǒng)的美學(xué)教育,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年輕時就被她們丟棄的朋友,現(xiàn)在只怕?lián)觳换貋?。還跟她們來往的,往往境遇相同,困境相近,運氣好,結(jié)伴跳跳廣場舞;運氣不好,成為毒友。掙扎著,盼望著,希望有白馬王子出現(xiàn),救她們出生天。都會過去的,只要“新歡夠好,時間夠長”——沒有新歡,日子就不過了?沒有新歡,就得不開心下去?
說“一個人生活也很好”可能是自欺欺人,一個人生活有很多壞處:感情需求無從解決,病了痛了得自己照顧自己。但人本來就沒有萬事順心的,一切的不好,都不是自甘墮落、害人害己的理由。該怎么辦?勇敢地接受這些不好,像接受老花眼、皺紋一樣,好好生活下去。
我的朋友,五十歲之后開始跑馬拉松;我知道有位老奶奶姜淑梅,是個文盲,丈夫去世后為了排遣痛苦,開始學(xué)認字,現(xiàn)在出了三本書。中年了,也許很寂寞,但仍要努力活得豐盈,可選項其實很多。我最近買了一本《成人練鋼琴》的書,序言里列出中老年學(xué)藝的若干好處:時間充裕、能撫慰靈魂、不太糾纏于不順。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