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 / 文行 者/圖
去南極發(f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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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越來越黑,到最后,黑得連自己都看不見了。
我剛從媽媽身上分離出來,緊緊依偎著她。天又黑又冷,我們依然在“飛行”,四周都是海水。我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就會從媽媽身邊被甩出去,會被旁邊呼呼“飛”過的奇形怪狀的生物吃掉……每一種可能都讓我十分恐懼。
突然,我又看得見我自己了。媽媽說,這叫暗適應(yīng)。我沒聽明白,什么詞啊,比咒語還難懂。反正我又看得見了。
我們被緊緊夾在一個龐然大物身上的幾根絨毛中間。帶著我們“飛”的這個東西實在太大,它的一根小絨毛就比我們大好多倍,而它擁有無數(shù)這樣的絨毛,以及由這樣的絨毛構(gòu)成的無數(shù)羽毛。一眼望去,就是一個絨毛森林。當然,這樣的絨毛森林里有無數(shù)個我們——水珠。
旅途又黑又寂寞,也許是為了抗拒恐懼,媽媽又說話了。
“知道咱們老家在哪里嗎?在南極?!?/p>
“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很遠,也很冷。不過,那里有陽光,整個世界都是透亮的?!?/p>
“什么是透亮?”
“就是……像水晶一樣?!?/p>
“明白了,水晶就是一種透亮?!?/p>
“哈哈,這么說也行。我那時候在南極一座很高的冰山上。那時,我還是很小的冰粒,就像水晶。隔著我看過去,太陽都是彩色的?!?/p>
“那你怎么帶我到這個又冷又黑的地方了?”
“那天天氣非常好,太陽把一切都照得暖暖的。我慢慢變軟了,最后變成一顆水珠,就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再后來不知怎么就和很多水珠一起,順著那座冰山流了下去。有一天,我正在冰山下發(fā)著透亮的光,和身邊的小伙伴們看遠處藍藍的海,看一群叫企鵝的動物咕咕咕地走過來。我正發(fā)著愣,就被一只企鵝的翅膀帶走了。再后來,撲通一聲,企鵝下到海里,我就被帶到了這里?!?/p>
“這個絨毛的森林就是企鵝?”
“是啊,他非常龐大。”
“我要讓他帶我去南極,在那里我就可以像水晶一樣透亮了?!?/p>
“……”
呼地一下,我還沒聽清楚媽媽說什么,就從媽媽身邊飛走了。原來,媽媽只顧著跟我說話,卻忘了抓住我,我被甩開了。等我明白過來時,早已不見了媽媽的影子。
我很害怕,不敢和周圍的水珠說話。不過,我不能讓他們看出我害怕,我裝出一副非常老練的樣子。
流浪一點兒都不好玩。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感覺不那么冷了,但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周圍各種稀奇古怪的動物多了起來,一個個都瞪著鼓鼓的眼睛,張著山洞般的大嘴,一見周圍有什么可吃的,就貪婪地沖上去,獵物就去了另一個世界。有一次,我正跟著海水往前走,忽然后面沖過來一只妖怪一樣的動物,閃電般地把我身邊較小的動物吃掉了。后來,那只妖怪一樣的動物拖著長裙一般的尾巴,一扭一扭地走了,像沒事人一樣。要是我再離那小動物近一點兒,肯定也會被那只妖怪一樣的動物吃掉的。
媽媽現(xiàn)在在哪里?她還在那只企鵝的小絨毛里嗎?那只企鵝有沒有帶她回到南極老家……有一段時間我總是在想這些問題,想著想著就哭了。
“喂,你這個小壞蛋,是不是你媽媽不要你了?”一個長相十分邪惡的小水珠踢了一下我的屁股說。他身邊還有幾個同伴,好像踢我的屁股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他們借著周圍海水的力量流過來,很囂張地踢著我。
“才沒有呢!我媽媽很快就會過來!”
“那你哭什么?”他的同伴問。
“我在想去南極的事?!?/p>
“去南極?他說他要去南極,哈哈哈!”
“你在做夢吧?”
“瞧你那樣子,還想去南極?”
我還沒辯解,他們就又開始踢我了。
“喂,有本事踢我試試?”是一個很大的水珠。
欺負我的小水珠趕緊借著周圍海水的力量跑了。
“我們可以一起走嗎?”大水珠很友好地問我,還有點兒不好意思,好像在擔心我不答應(yīng)。
“可以啊?!?/p>
“你媽媽呢?”
“我……就我一個?!狈凑瓦@樣了,管他有沒有惡意呢。
“你來自哪里?”
“我老家在南極?!?/p>
“聽起來遠得像一個傳說?!?/p>
“你來自哪里?”
“我來自喜瑪拉雅山。那地方很遠,山頂上全是雪,像‘水晶宮’一樣?!?/p>
“那你是怎么跑到這里來的?”
“說起來很奇妙。那天,我正躺在‘水晶宮’里對著藍藍的天空發(fā)呆,慢慢地,我覺得我的身子變軟變輕了,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我就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后來,我成了白云的一部分。不知走了多少天,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我頭頂上是藍藍的天,下面是藍藍的海,我們在中間夢一般地飄著,十分奇妙。我們正高興著,不知怎么就感覺身體變得沉重起來,接著,又變成了類似人類使用的頓號的模樣。身邊是呼呼的風,我明白我是在往下掉。最后,我掉到了海里,流浪了很多年,現(xiàn)在又碰到了你?!?/p>
“你是說你以前也會發(fā)亮?”
“是啊,太陽一照我就發(fā)亮?!?/p>
“也就是說,我也能發(fā)亮?”
“當然,你得到了雪山上才行?!?/p>
“我想回南極,到了南極我就可以像水晶一樣透亮了?!?/p>
“你一定能成功的?!?/p>
“謝謝?!?/p>
可能是我們談話太投入了,后面游來了一只很大的鯨,我們一點兒都沒有發(fā)現(xiàn)。等意識到的時候,我們和魚群一起被鯨吞到了嘴里。鯨的嘴太大了,里面倒是暖和一些,就是太黑了,還有一股腥味兒。那些魚群不由自主地進入了一個更幽深的洞,那是鯨的喉嚨吧。我和大水珠恐懼萬分,我們在黑暗中緊緊地靠在一起。鯨超級山洞般的嘴巴里有很多“小山溝”,我們恰好在一個“小山溝”的溝底,那里比較安全,周圍的水流也不急。我們緊貼著“溝底”,一點兒也不敢動,更不敢說話。我想,這下算完了,還去南極呢,不像被鯨吞噬的那些生物一樣葬身鯨腹就是萬幸了。過了很久,我們感覺到一陣巨大的力量把我們推走了,等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世界一片明亮,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大水珠說:“我們現(xiàn)在到了海面,是剛從鯨嘴里過濾出來的,以前我經(jīng)歷過好幾回呢?!?/p>
海面像很聽話的孩子,安安靜靜的。我和大水珠在海面上躺著,隨便漂到哪里。我們一邊看著高高的藍天,一邊說著喜瑪拉雅山或者南極的事?!澳闳ツ蠘O的事看來是不行了,”大水珠說,“我媽媽用了幾百年才從南極到了喜瑪拉雅山,中間還吃了好多苦?!币苍S,我要回到南極也要那么久,或是更久??磥硎菦]戲了,就這么漂著吧。還是很久以前欺負過我的那幾個小水珠說得對,我在做夢。
正這么想著,海面就不聽話了,變成了一個多動癥患者。我和大水珠被很快地推著走,到后來簡直是飛了。我們驚慌失措地抓緊對方,誰也不說話。
海浪更大了。有一次我們被推到了浪尖上,驚慌中我看到我們到了一座黑黑的山前。大水珠說那叫礁石,不過他還沒把那個“石”字說完,我們就被甩到了礁石上,然后又和億萬個我們一起再飛高。
“你發(fā)亮了!”我驚訝地沖著大水珠大喊。
“你也發(fā)亮了,夢幻一般的亮?!贝笏殡x我不遠,他渾身透亮,笑呵呵地說,“你身邊還有一道小小的、彎彎的彩虹呢。”
還沒來得及相互慶賀,我們就被重新摔到了礁石上。我正遺憾著,我們再次被大浪激得老高。在陽光下,我們渾身透亮,像水晶一樣。
原來,不用去南極,我也能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