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哲
葉城路邊兩側(cè),白楊挺直。過往的行人不緊不慢,踏著同一韻律。女人彩色的長裙,搖曳著冬日的陽光。
穆拉提給我的接頭地點,扎依提磨坊。
認定會離閘口近,就順著水渠一路。果然。在嘩啦啦的水聲中,我找到了。磨坊出來個維族老漢,右衽斜領(lǐng)卡袢,長巾扎腰,修長身材。他右手按胸頷首問好,我還禮,稱他為大大。是穆拉提的父親。大大摸臉做了“都瓦”說:“回家!”
我聽了,眼淚差點出來。后來我總結(jié),獨自在外五個月后那兩天,是感情極其脆弱的階段。
大大的家,地道。甬道,花壇。院子?xùn)|長北短,L形房屋。角落廚房邊,半人高的大水缸。西邊靠墻,滿砌滿通的大土炕??荒槦o遮無掩,面對當院。夏日歇腳睡覺,極爽。
大大的洋缸子(媳婦)是俄羅斯族,三四十歲很漂亮。我們聊天,她噘著小紅嘴,翹著潔白的細鼻尖,注視著丈夫一翹一翹的長胡子。
吃過抓飯,盤坐在寬敞的土炕上,倚著大花圖案的壁毯,呷著香茶,抽著莫合煙,扯閑。大大說,除了真主他還敬仰毛澤東和阿布曼江。最后這位歷史名人,是新疆民族軍的首領(lǐng)。上世紀四十年代,他在這位將軍的麾下轉(zhuǎn)戰(zhàn)南北。一九四九年,阿布曼江去北京參加首屆全國政協(xié)會議,飛機在蘭州附近失事。很蹊蹺。
第二天,我拉著大大購置裝備。葉城的巴扎,有足球場那么大。集市籠罩在煙塵中,土地踏爛,浮灰一層。他幫我討價還價,先買了件黑領(lǐng)老羊皮襖。舊皮子,輕輕一扯就破。又買了一雙煞白的高筒氈靴,七八成新。從和田出來時,穆拉提給我一頂哈薩克的黑皮帽??窟@幾件過昆侖,走岡底斯,爬喜馬拉雅。
出巴扎,大大帶我去了一家包子鋪??腿舜蠖际窃谕量簧暇妥蟹阶?。他要了十個烤包子,一壺茶。
幾位維族老漢湊上來,大大向他們介紹我。諸位高聲,形容昆侖之路的艱險。又圍上更多的人,說都過十一月了,穿上天衣,也要凍死在冰大阪;說那上邊的風(fēng)有二十多級;說界山大阪海拔七千多米;說死人坑有妖魔作祟,過那里的人,腦殼會疼裂一條縫,可以塞進香茶梗。
大大曾經(jīng)出生入死,世面沒少經(jīng)歷。也認為我是怪人,大老遠從北京跑來,居然就是為了走路。
我告訴大大:“我只有這條路走,嚇死不如凍死?!?/p>
對于那幾位,我心里清楚也不搶白。謝過拱手,回家。
晚飯后,我把全部行頭穿戴齊整。在炕下的土地上,試著走了幾步。白氈靴硬邦邦,居然搖搖晃晃站不穩(wěn),像在月球上。身上的大背包沉甸甸,兩腿僵硬。夫婦倆嘀咕了幾句什么,歡快地跳起了賽乃母。
除了和他們歡笑聊天,就是等待。日子難熬,得主動點。
我獨自上街,四處打探。過昆侖必須搭車,可十一月的車太少。街邊、道口、辦事處。找乏了,到包子鋪歇腳。
跨進門檻,臺階五級,下去一米,猶如進了個大暖坑。
這回看仔細,迎面和左面連著拐角,壘成一條大土炕??谎?,鑲嵌一溜兒青磚。有的青磚,已經(jīng)被磨黑發(fā)亮。
比起烤包子味兒,我更喜歡這里的氣氛。生命與時光并行交流,安詳?shù)芈湃?。長者居多,沒有女人。
我要了四個烤包子,喝著薄荷香,慢慢咀嚼著酥脆。人們有意思。吃的——盤緊腿,掰成塊兒,放進嘴。用大拇指,揩一下沾在胡須上的油渣子,有沒有都要揩一下。喝的——欠身,端茶,審視。吹一會兒飲一小口,嘴中竟有了嚼物。滿臉的皺紋活潑起來。聽說包子鋪里的老人,一根兒茶梗能嚼一下午。好像嚼的是一根兒牛筋,或者是他的過去。聊的:二人頭挨頭,依靠成“A”字形,話音嘁嚶嚶。要離去的和新到來的,面對整個大土炕扣‘個招呼:“哎薩拉姆列庫穆!”問個好或道個別。
全是清一色的男性??簧虾谄っ?、長皮襖,東一件西一堆,隨意如在家里??幌碌臍盅?,跟它們的主人似的,歪的、倒的、站的、扭的,扔了一地。味道雜陳,在炕沿彌漫。
莫合濃烈,嗆人腦仁兒。棚頂上青煙,成團,成片,慢條斯理地向天窗游蕩。偶有大咳一聲,諸位都會一齊甩過頭。
晌午已過了許久,包子鋪里的各位還沒有散去的意思。有人歪在皮襖上瞌睡,有人直眉瞪眼地在看屋頂。陽光幾束,從天窗瀉下。落不定的塵埃,在其中飄揚。
突然,包子鋪門簾一掀,進來個白凈凈的少婦。頭J二系著彩帕,黑皮坎,棕呢裙,高筒黑皮靴。居高臨下,冷漠神情,掃視著屋子和各個角落。輕盈的身姿,緩慢的腳步。在眾目睽睽之下,肆意但絕不過分地扭擺下來,扭擺到我的桌子邊。瞌睡的,被捅醒,聊天的,停了嘴。
老板提著沙瑪瓦爾過來,把茶壺里兌上開水,放在她面前一只空碗。她指指我盤中的包子,雙手伸出沖老板比畫著。
我解釋:“她要十個烤包子。”老板微笑依舊,轉(zhuǎn)身走升。
女人間我:“聽了真親切,您是北京人?”
我點了頭,反問:“你不是葉城人吧?”
她壓低聲音,“我是俄羅斯人,蘇聯(lián)的俄羅斯。”
我心想,干嗎這么鬼祟,反蘇反修已成歷史??景佣松蟻?,熱乎乎焦香。她摘下頭帕,一氣吃了八個才歇了嘴巴,喝茶。
“您來葉城干嗎?”問完我,她又拿起第九個掰開。揀著里邊的肥肉丁兒,用粉紅的舌頭尖,勾進嘴。
“路過?!薄叭ツ??”“阿里?!薄鞍⒗锸悄??”“西藏?!薄皬谋本┳w機多好,干嗎非得冰天雪地翻昆侖山?”“沒錢!”“旅游的?”“你是旅游的?”“不,找我娘?!薄霸谌~城?”“1960年我才生下四個月,她就回中國了,我爹說她的老家在葉城。”
這個女子和我妹妹同年,屬老鼠?!案蓡岵缓湍愕黄饋恚恳粋€女人在外跑多不方便。”我是想聊天,這些日子憋悶壞了。
“他忙!我說了他的名字,您保準知道?!迸说墓硭顒艃河謥砹?。俯耳,說了一個如雷灌耳的名字:戈一爾一巴一喬一夫。
她一定是想看到我驚愕的神情。的確驚愕,但我是在外邊跑的人,不能把表情,隨便拋露給生人。
她臉蛋圓乎白嫩,下唇因為厚小,嘴角成燕尾狀。直挺的鼻峰,平展泛亮的寬額。大耳、橫眉、凹眼。據(jù)我了解,戈爾巴喬夫沒這么個女兒。就問:“親生的?”“私生的?!薄八缴??”
“私生子怎么啦?一個越戰(zhàn),美國人留在越南的有兩萬多。保證對建設(shè)和經(jīng)濟復(fù)蘇、種族素質(zhì),貢獻巨大?!彼晦D(zhuǎn)話題問:“嘿,我爹來華訪問,你知道吧?”
離開北京快半年了,不讀書不看報。我只能回答:“好像?!?/p>
“什么好像,就是今年五月份??!”
“對,對!”我想起來了。
“我爹說,以后的蘇聯(lián)要混亂,要分化,催我趕緊找我娘?!?/p>
“你的漢語說得還真不錯?!蔽姨捉?,讓對方繼續(xù)。
“我是我娘的丈夫帶大的,他是漢人,我娘回同時他沒回來?!彼宜{色的眼睛里有了憂傷,“他1980年的圣誕去世,我都沒在。他遺囑里說,中國新疆的葉城,還有個比我大五歲的姐姐?!彼恼Z速快,我大致聽明白。問她住在哪里,她說剛到。我說:“我住的人家,有俄羅斯族人?!贝蟠蟮难蟾鬃?,跟這個女人說的年齡相仿,若是她的姐姐,那真是太巧了。我有點興奮。
“你懂俄語?”她問。
“不懂!那家的房東是維族人,是我同學(xué)的父親。女主人是俄羅斯族。還有空房,你可以租住?!?/p>
她跳下炕,連說謝謝。我付了十四個烤包子錢,帶她出來。
我有點興奮,走得很快。進了屋門,大大看看我倆,躺在炕上沒動。見狀,先把她領(lǐng)到我屋里。相互告知了姓名后,她光是笑。我靠在窗臺念叨:“塔季雅娜,塔季雅娜?!彼f:“叫我塔娜就行!”
這時,大大的媳婦拎著一塊羊排進了院子,我趕緊拽著塔娜出屋。兩個女人說了好多話,很熱乎。直到進屋,也沒認親場面。世間哪有這么巧的事兒,完全是我自作多情。
晚上吃的是肉絲煮面片。我看大大沉著臉,也沒好多說,放下碗先回了自己屋里。
我剛抽完煙,塔娜過來,用后背關(guān)嚴門說:“你房間的炕這么大,躺十個都行。你我一人睡一頭,不用再租房了!”
“那怎么行,會有閑話的!”
“我跟大姐說了,我是你的洋缸子,在北京讀書時的同學(xué)。你不是沒跟那維族老頭說我什么嗎?”
我欽佩她,可心態(tài)在變。大大媳婦敲門進屋,送來一床大棉被。出去時,笑盈盈拍了拍塔娜的臉蛋,還摟著親了一下。
塔娜的謊話,編得也忒快忒流利,讓我產(chǎn)生了懷疑。她所講述的,也顯出荒謬??梢潜憩F(xiàn)出不信任,肯定招致她的反感,甚至鋌而走險。同宿同睡,局面尷尬。湊合一夜,再打發(fā)她。
光禿禿的電燈泡,掛在大炕的北墻上?;尹S的燈光,照進塔娜卷曲的棕紅色頭發(fā)里,現(xiàn)出幾個橘黃的旋渦?!耙灰姷侥?,”我盤腿炕頭推敲著哄她的話,“就覺得你不是一般人。千里找娘親,讓我很感動。也沒幫上你。你們姐倆長得還真像?!?/p>
“你喝酒嗎?我包里有伏特加。”
“不喝,不喝正合適,一喝就……”我做了個倒下止住的手勢,然后把莫合煙袋子扔了過去。我突然想到,牛仔褲兜里,還有于田人送的大麻煙,就翻騰出來。已成了粉劑,正合適卷?!皝?,和麻煙摻在一起。好抽。”
塔娜拿著煙袋撕了條報紙,挪著屁股,往我身邊湊了又湊。麻利地卷好。頓時煙氣濃烈,摻雜著縷縷香味兒。她叼著煙,又卷了一支。舔上唾沫,在小嘴里轉(zhuǎn)了轉(zhuǎn)遞給我。我接過沒猶豫,點著,深吸一大口,“我很幸運,能見到偉人的后代。”
“是私生子!”一股濃煙滾過上唇,鉆進塔娜的鼻孔。
“你見過賴莎嗎?”我誠心考她。
“沒有,只看過照片。很漂亮對嗎?她是哲學(xué)副博士,還有個女兒和你同歲,1956年出生的。我十五歲那年,在莫斯科認識了加林娜·勃列日涅娃,就是勃列日涅夫的女兒。她很喜愛珍珠,我們叫她‘珍珠女郎。和她同居的男人,叫‘鉆石小伙?!?/p>
我不敢相信,就閑扯:“戈爾巴喬夫,他有魅力,幽默且溫文爾雅,演說不用講稿。他以后,會有驚人作為?!?/p>
“你這么評價戈爸,我很高興,但不僅僅?!彼炔唤?jīng)意地說著,煙一口口吸著,“很香!很香!我在街上看見過,禁吸這種麻煙的告示?!?/p>
我躲開敏感的話題:“你中國,都去了哪里?”
“哈爾濱、吉林、北京。我很依戀戈爸?!彼人坪醭两谝环N情感中,拉也拉不出來,又好像有意識在顯擺?!斑@個疙瘩,解不開。尤其我離婚之后,幾天不見他,就想。”
“我記得,他不喜歡女人獻花?!蔽覍⑺卉?。
塔娜還是拿酒讓我喝,沒正面回答:“他還反對,伏特加?!?/p>
那是個白金屬的扁瓶,刻著漢字“戈爾巴喬夫”,字體輕細歪扭。我沒喝遞還她。塔娜接住,灌了一大口,閉了閉眼睛。
一股強烈的怪異的酒香,沖擊著我的鼻孔。
“你想和我睡覺嗎?”塔娜問。
夠愣,一點過渡沒有?!安幌耄 蔽腋纱嗷卮?。
“你真牛,我也不想!以前要求特強,像你們北京的二鍋頭。我丈夫彼佳說我:天天喝酒,天天做愛,過后踩棉花。離婚也是為這個,說再不分手,他就成為乞乞科夫,成了死魂靈。我一怒之下趕他走,他又舍不得。后來見我脫衣服,他就哆嗦。說我像一棵安楂樹,分泌的全是誘人的毒汁?!?/p>
塔娜開始脫皮坎,脫長裙。加之吸過麻煙,我有點飄忽。“離了婚,我再也不沾其他男人。惡心!只想我戈爸,他是最好的。我先睡啦!”她扔下衣服,跑到炕那頭。鉆進被窩,蒙上頭。我拎著老羊皮襖過去,給她搭在身上。這不僅是安民告示,也有安撫?!昂煤盟∮性捗鲀涸僬f。”我順手,拉滅燈。
我想好,即便塔娜不是騙子,明天也好言相勸??幢?,已過十二點。面向她躺下,難眠。
塔娜輾轉(zhuǎn)翻騰一陣,鉆出頭,“嘿”了一聲。我沒應(yīng)。要是她真動手偷,絕對不能留情。老話說得好,凡騙必竊!
“嘿!睡著了嗎?”塔娜真的起來了。我幸虧做了準備,門已經(jīng)鎖上,跑不了她。塔娜撅著屁股,拉起褥子被子,一直拉到我身邊。說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也睡不著,甭假惺惺的,累不累啊。”說完,擠著我躺下。如此不見外的女人,使我更加警覺。她到底是什么人?好奇讓我來了精神。
“快把酒喝了!就當我倆酒后荒唐!”她命令著,酒瓶口抵在我的嘴上。見機行事,我一口氣喝干,“幾兩洋灑,能當借口?甭弄這事兒?!彼徽f話,好像在等什么。
酒,悄悄在我的食道里流動,不一會兒,開始在血管里奔跑。我傻眼啦,怎么比二鍋頭還厲害!
藍色淡淡的月光,灑在碎花布的窗簾上。
塔娜再靠近,一股難以捉摸的氣息,驅(qū)走了煙味兒。不好聞,也不難聞。我四肢像粘在炕上,懶得動彈。她動作熟練,宛如解開玩具盒。她眼睛泛亮,興奮地唱起歌。很久很久,她的顫抖,通過嗓子眼兒進發(fā):“主——啊!赦免您的——仆人吧!”
完事了,平心靜氣了。她開始講故事。之前,加引子:“你是個流浪漢?”我回答:“我是個流浪漢!”
“你打小就是流浪漢。對伏爾加河的印象,源自你童年的歌曲:白雪覆蓋冰河,往來著三套車,老馬駕馭,穩(wěn)穩(wěn)妥妥。
“你,有我們俄羅斯大旅行家阿發(fā)那西·尼吉丁情結(jié)。把伏爾加河當作歌謠,唱了三十年后,開始尋找心中的伏爾加。尼吉丁沿著這條河去了里海,輾轉(zhuǎn)波斯,過阿拉伯海到達印度,經(jīng)黑海棲息在克里米亞半島。
“伏爾加,神奇的河。流淌俄羅斯史跡,記錄驚濤駭浪的名字:斯杰潘·拉欣、布拉文、普加喬夫,他們都是偉人。
“伏爾加河,有運河直通莫斯科。我和丈夫彼佳,住在河畔的古比雪夫。古比雪夫,是蘇聯(lián)三十年代的監(jiān)察委員會主席,后來被暗殺了。彼佳是機械工程師,我在列寧水電站工作?!?/p>
塔娜的手從我的后背摸下去,“‘戈爾巴喬夫在漢語里,是‘駝背的意思?!薄八劚硢??”“絕不,他非常堅挺!你也很堅挺,再來一次?!薄安?,睡覺?!薄昂冒?!”就睡了。
大大來敲窗子時,我倆一塊兒醒來。我告訴塔娜,吃過早飯送她到車站去喀什。我這兩天,一定要上昆侖山。
“我再住幾天,可以嗎?”
“別難為我,相互留點兒面子!”
“面子?”塔娜的臉,比昨天還蒼白。
“送不走你,我會把咱倆的關(guān)系告訴大大!”
飯后我們?nèi)チ塑囌?。塔娜開始尾隨,后來索性挎著我的胳膊央求:“我再待幾天,再待兩天,就走?!蔽野櫨o眉目,面露兇相,話語強橫:“你不走,我也不會離開葉城?!薄澳钦?!”“好個屁!”我嚇了一跳,怎么跟塔娜這么隨便。
“好吧!我走,走之前我得把話說清楚。戈爾巴喬夫,真是我娘的丈夫,我的干爹。當然他是地道的中r司東北人。我娘離開俄羅斯后,我和干爹相依為命,直到他去世。我娘的確和戈爾巴喬夫,很密切?!彼葷M含熱淚,“天天想我干爹,才跑來中國!要不是昨晚把我交代給你了,不會落魄成這樣。我們換個地方再住幾天吧!就這么分手,太可惜了。你不覺得可惜?”
我覺得再沒理由轟她,干脆地說:“那你留下吧,我走!”“不不,我去麥蓋提或巴楚?!彼纫е?,氣哼哼?!叭プ鍪裁矗俊蔽覔?dān)心地問?!拔疫@后半生還能干嗎?中國人善良、輕信,我不會餓死的!不找到我娘和姐姐,死不瞑目。”
我的心里有點兒不落忍。這時路邊停下一輛去巴楚的空車,塔娜飛快地跑過去。我替她買了票。
塔娜從車窗里探出頭,扔在我懷里二十塊錢。嗤嗔:“賊猴精!大壞蛋!最后最后還想讓我感激你啊,絕不。什么都給你了,還不帶我玩兒,無情無義。再有欠你的,我都帶走了!記住,不管你走到哪里,都會有一個俄羅斯女人想著你,為你祈禱?!?/p>
沒等我再說話,車子開動。車窗玻璃上,貼著一個女人淚流滿面的臉。我擦擦眼角,心說:哥們兒,扛??!
就在塔娜走后兩個小時或是四個小時,一輛喀什運輸公司的藍色大“瑪子”蘇聯(lián)卡車,拉著我,上了昆侖山。